“你干什么！”

　　刚一下朝就匆匆赶回家的吴襄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从昨日开始就惶惶不安，果不其然这个逆子还真是沉不住气！

　　吴三桂也是怔怔地看着父亲气得脸都红了的样子，讷讷地放下手中伪装的胡子，有些局促地看着吴襄。

　　“你……”吴襄气结，好半天才缓过来道：“昨天已经警告了你其中利害，你怎么还是这么鲁莽行事？你这……这般又是为哪番？”

　　“父亲！”吴三桂理解吴襄的愤怒，慎重地行礼道：“孩儿自知行为莽撞给父亲添乱了，还忘父亲见谅！”

　　“唉……”看着吴三桂这么乖巧的认错，吴襄的气就消了一半，到底是坐下来语重心长道：“你莫要着急，我已经做了安排，最迟明晚就能安排你悄然离去！”

　　“孩儿明白！”吴三桂越发恭敬道。

　　“明白就好！”吴襄这才完全消气道：“这两天你就委屈些吧，绝对不能泄露你擅自回京的秘密！”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吴三桂立即道。

　　“只是……”

　　吴三桂这话锋突然一转，吴襄才放松的神经立马就紧张起来。一手掌着椅子扶手，吴襄半个身子都站了起来，看着吴三桂的眼睛也骤然张大。

　　吴三桂没想到父亲反应会这么激烈，也是不由得一怔，剩下的半段话卡在嗓子眼里，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

　　“既然无事，你就好好在这儿修养一阵吧！回到辽东又该是一场苦战了……”

　　吴襄也是心惊胆战地看了吴三桂半晌，这才赶紧趁机劝道。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父亲！”

　　看着吴襄转身即将走出暗道，吴三桂终究是忍不住大声呼喊道。

　　吴襄的身子不由得一顿，心中也是犹疑良久，没有转身，也没有继续往外走。

　　“父亲……”

　　吴三桂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乞求和希冀。

　　“唉……”

　　短暂的沉默后，吴襄到底是深深一叹，转身看着面前一脸焦急的吴三桂，无奈道：“说吧，我尽力为之！”

　　“父亲……”吴三桂没有想到吴襄能这么爽快答应，也是吃惊地讷讷道：“您……不问……孩儿所求何事？”

　　“我问了就能阻止你？”吴襄摇着头叹气道。

　　“孩儿……”吴三桂看着吴襄这样失望的表情，心里也有些愧疚。

　　“况且，我说过了尽力为之！”吴襄看着吴三桂自责的样子，突然冷声补充道：“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是你所求之事超出了我能力范围，我也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孩儿明白！”听着吴襄的允诺，吴三桂连忙道。

　　“说吧！”吴襄这才重新恢复了镇定的语气道。

　　“求父亲设法将此物转交到圆圆手中！”吴三桂郑重地道。

　　说罢，从腰间解下一块墨色的玉佩低着头双手捧到吴襄面前，一脸慎重。

　　“孽子！”吴襄没有接过玉佩，却是双拳紧握在背后，气得整个人都颤抖了。

　　“自古红颜多祸水！不过是一个姑苏名伶，梨园戏子，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地沉溺下去！你这是要置我吴家，置你自己于何地？”

　　吴襄的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怒，尤其令他不能接受的便是：在这么危险的节骨眼上，自己好不容易劝解回来的儿子，竟然要为了一个戏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身犯险？

　　“孩儿不孝！”吴三桂知道吴襄生气，也是有些犹豫，但一想到那个人，心中便不由得隐隐作痛。

　　“人之生而平等，富贵尊卑半是人为，半由天定。圆圆命运不济才落得梨园之屈，其间悲苦，绝非其本意。”吴三桂终是鼓起勇气道：“姐不说职业无卑贱，人之所从所事，生活之计，不过所借以依附之物矣。但不说梨园班子，师尊唐太宗，亦非卑劣拙作。况乎圆圆一直洁身自好，谨言慎行……”

　　“胡言乱语！”

　　不等吴三桂说完，吴襄就已经大怒道：“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歪理？之前为个卑贱的戏子你流连苏州不回，回来后更是扬言要明媒正娶，再之后又为之失魂落魄日日不知道所踪，而后又贸然请兵……这些，这些，我都可以当你年少轻狂不予计较！但是，此次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竟然又为了这个戏子……你……”

　　“父亲！”

　　吴三桂从不曾想过在吴襄眼中陈圆圆竟是个如此不堪的女子。想起父亲曾经的态度，又想到父亲甚至帮自己收容了锦儿的事情，吴三桂茫然了……

　　“怎么会？父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吴三桂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不要叫我父亲！”

　　吴襄也是气极了，他原本也就以为自己儿子顶多是不务正业，喜欢寻花问柳又冲动莽撞罢了，哪知道竟至于如此？

　　“父亲……您……”吴三桂似乎有些惊醒，却仍然不敢相信地呐呐道：“其实从来就不曾真心支持孩儿和圆圆的事……”

　　“什么支持不支持！”

　　吴襄也是被吴三桂的认真激怒了，气愤道：“先前世态安稳，你要学那些个公子哥儿些流连花街柳巷，时不时惹出些风流韵事，抑或是随随便便带回个把女子纳个妾什么的也就算了。你爹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咱们吴家也没那么小家子气儿，不就是个把红尘女子，只要她入了我吴家门，安心做我吴家的媳妇，我也不管你那些破事儿！但是如今是什么时候，你擅自回京，那可是欺君大罪，一个不小心就是满门抄斩啊！为了个卑贱的戏子，你就要置整个吴家的安危于不顾，你说，你情何以堪？”

　　“我……”吴三桂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父亲眼中，竟是如此看待自己与陈圆圆的感情的……不过花街柳巷一场风流韵事……”吴三桂的心中说不出的寒冷。

　　“子不教父之过！是我太纵容你了……”吴襄也是气得直跺脚道。

　　“孩儿……”吴三桂紧抿着的双唇间渐渐渗出点点血丝，内心的挣扎是那样残酷。

　　家族的责任，个人的感情？

　　何取何舍？

　　“父亲，孩儿并非游戏花间！”捏紧拳头，绷直了身子，吴三桂突然下定决心道：“孩儿和圆圆的感情是认真的！请父亲成全！”

　　“你……”

　　除了震惊，吴襄更多的就是震怒了……

　　怒视着面前面色铁青，一脸坚定的要死牙关一言不发的吴三桂，吴襄也是沉默着。整个密室霎时间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到两个人同样沉重的胸膛起伏的声音。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无根鲜亮的手指印。

　　这一切那么鲜明地印在吴三桂小麦色的脸上，显得无比的狰狞。

　　嘴角处慢慢淌下血丝，吴三桂依旧紧咬着牙关，目光坚毅地与吴襄对视，既不还手，也不言语。

　　“真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吴家啊！”突然，吴襄仰面凄厉道：“教出你这么个孽子，我吴襄对不起列祖列宗！吴家终究要毁在你手上了……”

　　“父亲……”看着吴襄一边哀嚎更加老泪众横的样子，吴三桂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愧疚，整个人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道德钢索所紧缚，难以呼吸。

　　然而，每一次的心痛过处，更有一种隐隐的窒息。那是渗进骨髓中的记忆，只此一次，便是永世。

　　那种感觉，压迫着每一根神经，无须刻意去记起，它就在那里，挥之不去……

　　“父亲……”

　　吴三桂的这一声更加的凄惶而无助，是一个自知犯错的孩子，却有着一颗执迷不悔的决心。

　　“孩儿求您了！”

　　“扑通——”一声，吴三桂毫不犹豫地跪在吴襄面前，膝盖触碰到地板的声音是那么沉重而干脆，一如此刻吴三桂的决心，毫不犹豫！

　　吴襄没有说话，确实被吴三桂这绝然的一跪惊得连退了三步，更是步履踉跄地气得险些跌倒。

　　“咳咳——”

　　突然间，气血攻心的吴襄捂着胸口咳嗽个不停，好半天的喘不过气儿。

　　“父……”

　　想要的话卡在一半，犹豫着跪着向弯腰咳嗽的吴襄更进一步，吴三桂终究是咬破嘴唇地狠心地猛然冲着吴襄，脆生生地磕了三个响头，坚定道：“求父亲成全！”

　　“你……”

　　吴襄指责的话还未出口，却已然见到红红的鲜血如柱般自吴三桂额头上涌出，狰狞地从眉间滑下，赫然流淌在脸颊……

　　然而，吴三桂却像是没有丝毫感觉一般，目光如炬地与自己直视，眼神中是绝然的坚毅和悲凉的希冀。

　　“晚点我召云锦来伺候你！”

　　终于，吴襄紧捂着胸口好不容易平息了几分怒气，到底只冷冷冒出这么一句。

　　“谢谢父亲大人！”

　　再一次深深的磕头，吴三桂挺直的脊梁终于放松下来，鲜血遍布的脸上更是露出释然的一笑，越发显得悲凉而狰狞。

　　到底，爱得无法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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