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陈圆圆才算是真正体会到这守夜的含义。竟是要在这春寒料峭、更深露湿的夜里四处走动，监察那些私下里偷会的太监、宫女们的一些不干净行径。而这，从来都不是女子做的事儿。田妃这可真算是彻底的体罚啊，早在野史里读到说什么一些妃嫔常年居住冷宫寒气入体，最后得了那些羸弱之症根本无从医治，当时只觉得好笑，也就他们那些富家小姐娇生惯养的娇贵气，才受不得这一点苦楚。而此刻，陈圆圆抱着身子躲在御花园假山的石洞里冻得浑身直得瑟的时候却有种古人诚不欺我也的感觉。

　　无奈的苦笑着紧紧倦缩着身子躲在那假山的石洞里，看着外面月色斑驳下森森的树影，听呼啸的风声留下悠远的声音，陈圆圆甚至不禁有些恐惧。毕竟，这宫里的冤魂恐怕不少于活人，听多了那些宫女没事儿的闲言碎语，在衬着此刻的环境，有时甚至不过是自己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都足以吓到自己。

　　直到又听到那熟悉的笛声，陈圆圆反倒是冷静了一些。静静听着那有缘凄凉的笛音呜呜咽咽地飘荡在这漆黑的夜色里，夹杂这一些莫名的忧伤，如同这泼墨夜色一般沉重的叹息。那是怎样日积月累的悲伤才能吹出这样让人听着落泪的曲子。陈圆圆自认颇通晓乐理，却是说不出这是只什么曲子，只是在听到的时候，感到心脏被压缩，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无法承受的压力。倒不让人害怕，反而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吹笛人的疼惜……

　　“你怎么了……”一曲过后，原本躲在石洞里的陈圆圆竟不自觉地走了出来，顺着笛声的方向，轻声道。

　　“又是你？”一个挺拔俊逸的身影突然间一跃而上，借着月光瞅了陈圆圆一眼却是惊讶道。

　　“啊？”陈圆圆借着月光看着假山上那个横笛而立的身影，听着他衣袂翩飞在夜风中的声音，却是着实想不起他们曾经相识或是相遇。

　　“呵呵”那人却是轻笑着坐到假山顶上，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玉笛道：“你不用努力去回忆，有些人注定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际遇而已……”

　　“那倒是……”陈圆圆看着他的身影，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不禁感叹道：“有的人，注定一生孤寂……”

　　突然间，那个人停下了抚摸笛子的动作，愣愣地看了陈圆圆半晌，却终是轻笑一声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什么？”陈圆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禁怔然仰头看着那个人道：“你呢？”

　　“我？”那个人笑着望了望月色，低头对着陈圆圆道：“愿这月色所及之处天下太平，算吗？”

　　“好伟大的志向……”陈圆圆不禁感叹道：“只是这天下之大，又怎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是啊，天下之大，又岂是人力可定？”那人轻轻把玩着手中的笛子叹息道：“只是这自古开天辟地，平天下、定天下的又何尝不是人力？”

　　“那都是些千古英雄，万里挑一的人物，我们这些普通人望尘莫及……”陈圆圆也是太久没有跟人说过一句真话了，此刻借着这月色的掩饰，竟忍不住直言不讳道：“更何况但凡历任开国之主抑或是治世之君所在时，必然也需天时、地利、人和。天下大乱时自有开国之主一展头角之机，国富民强才有治世之君实施爱民仁政之本。且夫但凡成就两者之人，则必有一众文武贤臣相辅，文能治国，武能戍边。再占据战略要地或是经济富庶之区。进能开疆辟土，退能保家卫国，何愁不成千古之名？”

　　“哈哈哈”那人听了陈圆圆的话却是大笑一阵，才望向陈圆圆感概道：“好个小女子，不输真丈夫！”

　　“其实我也只是在书上看过这些……”陈圆圆听到他的赞赏反是不好意思道：“不过是换了自己的话说出来，倒是无言乱语了……”

　　“肯胡言乱语也好啊”那人却是深深谈了口气道：“就怕都缄默不语了，这个国家也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国家大事小女子不懂……”陈圆圆缓缓道：“我只知道百姓不过求一个温饱足矣！”

　　“那你呢？”那人低头看向陈圆圆道：“你求什么？”

　　“我？”陈圆圆苦笑道：“我不知道了……”

　　“不知道了吗？”那人却是继续追问道：“那曾经求过什么呢？”

　　“曾经吗？”陈圆圆扫了一眼这阴森的园子道：“太过久远，已经不记得了……”

　　“竟是连愿望都没有了吗？”那人叹息道。

　　“是不敢有了。”陈圆圆坦然道：“愿望太奢侈，不是我所能负担得起的……”

　　“如果我送你一个呢？”那人突然笑道：“我曾经说过送你一个愿望，那你现在想到了吗？”

　　“啊！”陈圆圆被冻僵了的思绪和身体同时反应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跟谁说话，不禁颤抖了一下，斟酌道：“我没有愿望了！”

　　“是吗？”那人却是笑道：“秦淮名伎陈圆圆果然是聪敏机警之辈！”

　　“你……”陈圆圆一时惊讶竟不自觉脱口而出：“怎么知道？”

　　“我的无奈却是知道了太多不想知道的，却总得不到需要的东西……”那人镜子感叹道。

　　“是人总是会有无奈的事情。”陈圆圆也听出他并没有要给自己定罪的意思，也干脆大胆道。

　　“你的无奈呢？”那人笑道：“岁岁老红颜，还是暮暮空相念？又或是无缘承欢父母前，无力膝下尽孝廉？”

　　陈圆圆自然不会忘记这是昔日自己吟诵的几句哀怨之词，不禁哑然道：“我早就没有父母了……”

　　“那是日日相思空相念了……”那人笑道：“你倒是红颜正好，该不会悲切岁月催人老。”

　　“我……”陈圆圆怎么担得起这私通外人的罪名，既是是这样的情境也不敢枉自承认。

　　反倒是那人坦然一笑道：“这宫里的人，谁没个过去，真正见不得人的多了去，谁就能真的一一追究了去。更何况，这座黄金牢笼的情感，早已分不清虚实……”

　　“也许，大家也只不过是无奈而已……”陈圆圆试着劝慰道。

　　“无奈么？”那人却是冷笑道：“倒是了，权力这个东西，拿得起放不下，总是无奈的！”

　　“其实……”陈圆圆刚想再劝慰两句，抬眼看到那人孤凄的表情，却怎么也说不出剩下的语句。毕竟，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话，又要怎样说给别人去听。

　　“我已经习惯了……”那人却是淡然道：“小时候父…亲…喜欢的不是我和皇…大哥，而是另外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那时候大哥天天担惊受怕哪有空来管我，父亲更是不会顾及……后来大哥终于继承了父亲的家业，却又天天不务正业，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大哥对我倒是很好，甚至最后把这偌大的家业都给了我……只是，这破碎的家业，我已经无力从头打理……”

　　陈圆圆自然知道他在隐射些什么，简单叙述却是一个帝王无可奈何的一生。只是，有些话，说破总是不如让他就那么朦胧着，哪怕只剩下一层窗户纸，透过薄膜看影子，也好过面面相觑。

　　“家里人个个不争气……可是我却不能不对他们好。我对他们比自己都好，因为我自己最能体会那种被家人忽视的伤心，所以，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重蹈我的覆辙而已……”那人望着天空继续自言自语道：“只是……我却没想过太多的溺爱只会让他们丧失自保的能力……偏偏如今，我都自顾不暇，我又要如何是好呢？”

　　陈圆圆知道，此刻她是彻底不要用回答，也许他只是压抑太久了，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而已……

　　“他们都说我多疑，可是能让我信任的人又在哪里？”那人继续道：“一个从小活在胆战心惊中的人，一个还不懂事就要先学会小心翼翼求生存的人，叫我怎能不怀疑……况且，他们欺骗我的时候，又何曾想过我的伤心！金钱，权势，人人都想要富贵荣华，却是不择手段地去牟取！又有几个人扪心自问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一个无数次相信又无数次被欺骗的人，你叫他怎样可以放心！”

　　“总还是有一些不是的……”陈圆圆忍不住喃喃道。

　　“可是……我又要怎样去分辨他是或者不是？难道我就要盲目的去相信，然后等到无可挽回时，再去承受所有人指责的声音？”那人却是咬着牙道：“这天下错的就只有我而已，错信了是我，怀疑了是我。误用了是我，误杀了还是我！难道这一切不都也是大多数人的声音？为什么到最后受非难的却永远只有我自己！”

　　“高处不胜寒……”陈圆圆呢喃道，却是她最深的感触。

　　“是啊”那人苦笑道：“这高处，确实太过清冷了……”说完，竟是从另一边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里。

　　陈圆圆望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仿佛刚才只是一场迷蒙，如今梦醒，却什么也不是。只余下这寒冷的夜风依旧萧瑟，紧紧抱着双臂，陈圆圆也重新将自己隐藏进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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