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
“左下三分,击刺。”
“进坎位,退东,斩。”
随着一声声的指令,少女手中软剑指东打西,砍杀斫刺,舞出一片寒光。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动作间稍有停滞,便跟不上发出指令的语声,以至频频出现微小的误差。
一盏茶时间过去,少女额上已然见汗,手中动作也不如开始时的自如流畅,只有那发出指令的声音,还是听不出一丝情绪的平静。
“停。”
终于一字令下,少女手中剑势顿止,这时她才觉得手腕酸痛无比,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软剑。
“比上回久了一刻。”发出指令那人自隐身处走出,看身形亦是女子,一身玄色衣饰,仿佛与暗沉的黑色天幕融在一处,面上覆着一块银色面具,令人不知遮盖之下她的真实面貌究竟为何。
少女听她语气虽仍是一派的淡漠,然似有嘉许之意,顿时面上微露喜色,本就生得极出色的容貌,一时间竟似被照亮了一般,几乎堪与皎月争辉。
“今日便到此为止,随我入内。”玄衣女子不曾错过她脸上的神色变化,却只当作不知,双手往背后一负,转身往内室行去。
玄衣女子入内在紫檀小几边坐定,少女马上上前替她斟上香茶,女子略用了些,便向着少女道:“昨日教你的书,还记得多少,说来听听罢。”
少女知道这便是要考她的功课了,便肃容退立一旁,道:“昨日师尊所授是策御卷驭人篇。”
说完略顿了顿,等玄衣女子点头,她才开始背道:“有国之君,不大其都;有道之臣,不贵其家……贤材者处厚禄,任大官;功大者有尊爵,受重赏。官贤者量其能,赋禄者称其功。”
她一字字琅琅背来,声音虽尚稚嫩,却贵在沉稳蕴籍,隐隐已有大家之风。
玄衣女子听完,只是点了点头,并无多言。
少女心中却知,看来今日师尊心绪甚佳,功课这关自己也算是过了。
玄衣女子拿着茶盏,又轻啜了一口,看了看垂手而立的少女,片刻才缓道:“念之,我传你武功帝王心术,已有几时了?”
“回师尊,自师尊丞光十六年九月传授弟子起,已过整二年。”
玄衣女子闻言,似是略沉吟了片刻,然后才道:“短短两年你便有如此成就,也是难得了。”
她此言一出,少女脸上却顿时变色。她岂会不知师尊脾气,如今她竟突然开口赞赏自己,只怕,只怕……
“……也该是你我分别之日。”
果然玄衣女子下一句话说出,听在少女耳中,虽早知会有如此一日,却仍不啻惊雷。
“师尊,弟子若有忤逆愚笨处,但凭师尊责罚,求师尊继续传我武功心术!”
“与你,我已无物可授。往后凭你之悟性,定当有所成就。念之,你我师徒缘尽于此,你该知道为何我现在还在此处的原因。”
是的,她知道,她怎会不知若她想离开,即便这里是最最守卫森严的皇宫内院,也不会有一个人挡得住她,而她肯留下来,对自己解释离开的原因,已然是表示了对自己最大的在乎,可是,她仍不想接受,那人就此便要离去,更可能与自己今生再无见面之机!
“师尊!”她再也顾不上平时的风仪,什么皇室尊严也早被她抛至九霄云外,华国未来的女帝,竟就这样跪在地上,眼角隐隐有了泪痕。
“傻孩子。”玄衣女子起身,语气中竟是她从未听过的温和可亲,“我可受你此跪无妨,只是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只见她衣袖轻挥,便有一股柔和却十分浑厚的气流将少女的身子托了起来,她再想跪下却是不得了。
走上前整理好她身上微乱的衣物,玄衣女子一反平日的严苛,这次竟握住了少女的手,道:“跟我来。”
少女望着她戴着银制面具遮去表情的脸,心中此时已然是一片的凄惶茫然,只是顺从地点头。
两人携手步出内室,只见那玄衣女子身形一动,少女只觉耳边风声霍霍,等自恍惚中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华国禁宫之中最高的望月楼头。
“念之,你看,此处是何处?”
少女顺着玄衣女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月娘微微的银灰下,隐约的楼阁轮廓可辨。
“是京西宫市。”
“那边呢?”
“京东围场。”
“那处呢?”
“京郊碧鸣山。”
“那……你如今脚下之处呢?”
少女这一回却不曾即时回答,反是如同受到了什么震动一般,倏然抬头对上女子的视线。
“无错。此处是禁宫,而禁宫之外,是我华国都城,再往外,西至厉漠,东至云河,北至赭海,南至无殷,这些地方,将来都将在你掌中,那里的人们,都将臣服于你,仰赖你的鼻息生存。念之,你如今,可明白自己的责任?”
“……是的,师尊。弟子明白。”少女迟疑了片刻,终于一字字吐出。
“你终有一天将独自面对这个天下,而熟悉这般生活的时机,我已为你选定。”玄衣女子负手对月,缓道,“早一些或晚一些,终归还是必然。”
“是、师尊。”少女此时心绪大受震动,虽已非方才的软弱,回答间眼中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只手替她轻轻拭去泪水。
有些微凉,却十分稳定有力。
“念之,让我看看,这江山在你治下,会如何锦绣如画。彼时,或有再见之期……”
少女闻言,竟是生生止住泪水,定定与玄衣女子对视片刻,然后重重颔首。
玄衣女子面具下的唇角微勾,身子一侧,便要离开。
“师尊!”少女急切的声音令她终究还是打住了动作,回转身去,对上那双熟悉的泛红凤眼。
“可否答应弟子最后一个要求?”
“你说。”玄衣女子意料之外地答应得爽快。
“可否让弟子……让弟子……”只是少女平日行事雷厉果决,此时不知为何竟犹豫了起来,一句话顿了好几次还是将不全。
“最后一次,你若说不出口,我便离开。”终于玄衣女子开口打断她的不决。
“可否让弟子抱一抱师尊!”似乎抱着被必定被拒绝的决心一般,少女飞快地说出口,说完甚至马上闭目,不敢再对上玄衣女子的视线。
谁料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只听玄衣女子答道:“好。”
然后,玄衣女子走过去,轻轻地把少女揽进怀里,感受到她身子的微颤,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都不再说话,少女只是那么静静地半靠在她怀里,连呼吸间都变得小心翼翼,似乎害怕打碎这般连疯狂的幻梦中都不曾想像过的温存。
“为何作如此要求。”半晌,终于还是玄衣女子先开口打破默默流转的气氛。
少女闻言,终是从她怀中离开,道:“弟子生时,母皇父君便已双双弃世。如今弟子不过是想知道,若是被母亲抱在怀中,是何感受。冒犯师尊了。”
玄衣女子闻言异常沉默,似是想要说出什么,最终却还是只道:“无。往后你善自珍重,华国江山万里,当与我同见你之业绩。”
“弟子谨尊师命。”少女恭肃地垂首答道,等她再抬起头来时,望月楼上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人影,只余偶尔席卷而过的夜风,带去她身上那些残余的体温。
苏瑾,小字念之,尊号献亲王,正是华国如今皇族苏氏正宗唯一的继承者,虽因旧事不能即太女尊位,然华国上下如今谁人不知献王便是日后要继承大统之选,所不同处,不过称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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