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柔弱的草地上,佟禧淳觉得自己可能身在云端,也可能正躺在营帐的木板床上,总之是在做一个随时可能醒来的梦。“在那个你可能看来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却存在着我的一段真实的人生,有着我不可磨灭的亲情、友情的印记。但我也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到那里,也不再是那个记忆里的沈梦瓴。如今的我叫沈疏影,曾经是利钰棠的未婚妻,前几天还是当今圣上的沈侍贞,现在却不知道该是谁,也许害死彩月、小叶子、顾姑娘的凶手也不一定。”沈梦瓴缓缓地将头埋进自己的双膝之间,眼泪缓缓地从眼眶滑落。这是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她第一次向另一个人提起自己的以前,没有料到竟是如此地让自己心如刀绞。在这个世界呆得久了,很多时候她真的分不清自己是沈梦瓴还是沈疏影,到如今往昔种种历历在目,她才清晰地觉得,她真的曾经是那个大学生沈梦瓴。
一个温暖的手掌略有些迟疑地抚上了她的背。“梦、梦瓴。”佟禧淳柔声唤道。沈梦瓴抬起一张被泪水迷糊的脸诧异地看着他,佟禧淳心疼地为她拭掉脸上的泪。“虽然很离奇、很怪异、很让人不可置信。可是——我相信!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绝不是那个我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沈疏影。那个她虽然美丽单眼神却是空洞的,那里面只有利钰棠,也只装得下利钰棠。但你不一样,你的眼神那么明亮,似乎好多美好的东西藏在里面,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说到这里佟禧淳有些发愣,这些话似乎不该对一个实际上称得上是自己的长辈的女人说。沈梦瓴原本怔怔地听着,见他停了下来,也是一愣随即醒悟到他是在顾忌自己的身份,不由惨然一笑。“呵,淳亲王殿下与你聊天很是愉悦,我们出来的时间已久,怕是营地那边的人都在担心了,还是回去吧。”说罢起身上马,出奇这一次没有遇到任何困难。
佟禧淳心情复杂地跟了上去,回程的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远处营地的火光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沈梦瓴忽然勒马停了下来,转向佟禧淳道:“刚才我跟你说的话,请你忘了吧。”说罢不再停留策马快速奔入营地。佟禧淳呆呆地看着她渐渐模糊在火光里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若是今日就让她这么离开,从此两人便是陌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梦瓴!”佟禧淳大喊一声,沈梦瓴诧异地回头看他,“我不会忘记!你就是沈梦瓴!”沈梦瓴的眼角沁出晶莹的泪珠,脸上漾起一抹好看的笑。佟禧淳隐约看着火光中她用嘴型告诉自己,谢谢。
沈梦瓴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和佟禧佳的帐篷准备悄悄睡下。原本熟睡的佟禧佳却忽然睁开了眼睛:“沈姐姐,梦瓴是谁啊?”沈梦瓴愣了一下,忽然钻进了被窝,把被寒风吹得冷冰冰的手脚都伸进佟禧佳暖烘烘的怀里。佟禧佳被冰得尖叫起来,把旁边睡得死死的乌冬都给吓醒了。傻登登跳起来大叫:“地震啦!地震啦!”她这一喊惊天动地,整个营地都乱了起来。众人纷纷起身,绝大部分都只穿了内衣就惊慌失措地跑出门。站到火堆边才发现,天地依然平静,丝毫没有地震的影子。女眷们这才尖叫一声,冲回营帐,男人们也搔搔头有些尴尬地往回走。乌冬跳起来发现没有地震的时候,就没了影子,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估计到现在被骗的人们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喊了那一嗓子。只有沈梦瓴和佟禧佳窝在屋子里的被窝里笑个不停。
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地震谎报,省亲队伍又开始启程了。剩下的路程格外的顺利,很快一行人就进入了西北军驻扎的林水城附近的惠山郡。到了惠山郡境内王宝便结束了自己尾随省亲队伍的任务,赶到惠山城去寻找夏冬冬告诉自己的那个郭姓富商去了。而省亲队伍因为人员庞大、行装众多一路行程颇为拖延,当他们到达惠山城附近时已经比王宝晚了两天。
却说惠山郡的郡守,肖霖是个很会来事的人,得知省亲队伍快要进入自己属郡境内的时候,就发布了全城征集令。调集了老人和小孩五十名,妇女五十名和青壮一百名组成了欢迎的队伍,专门花了三天的时间训练了整齐划一的欢迎动作和欢迎口号。被选中的百姓都是怨声载道,要知道如今正是快开春的时候地里的农活特别的多,落下一天都是大事,郡府征召还没有任何补贴。肖霖知道这一群刁民竟然敢埋怨自己之后大怒,他亲自来到训练的营地,名为监察训练情况,实为想要杀鸡儆猴。
肖霖绕着训练队伍走了一圈,在下属的示意下,抓出了一个在他背后对他露出不满的青年,以对朝廷命官不敬的名头打了整整二十军棍。军队里用于刑罚的棍子都用的实心的铁木制成,格外坚硬,打在身上也格外疼,平时只十棍就可以让一个久经沙场的士兵哭爹喊娘了,如今这小伙挨了二十下几乎当场就被毙于棍下,至此百姓们的怨声彻底被压了下去,他们真的怕了……
省亲队伍确定抵达的那一天,因为前一天晚上路过云别山的时候大雨滑坡,于是耽误了行程以至于晚了大半天才抵达惠山城外三十里处。佟禧淳还在焦急怕天完全黑之前赶不到惠山城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一大群腰缠锣鼓的人,手持火把向自己这边行来。“这是谁家要办喜事啊?”佟禧佳也被响动吸引了,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好奇地问。“不知道啊,这么大的排场想来也是个大户人家吧。”兄妹二人饶有兴致地猜测着,忽然就看见一个身着二品官府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骑着神骏的白马向省亲队伍的方向走来。此人佟禧佳并不认识,佟禧淳则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正是惠山郡守肖霖。
离佟禧淳二人只剩一百米的时候,肖霖翻身下马,规行矩步弓着身子谨守礼节地走到佟禧淳二人身边。“下官肖霖见过淳亲王,见过揽月公主。”“起来吧肖大人,我们来者是客,你才是此地的东道无需如此拘礼。”佟禧佳下了马车向肖霖礼貌道。佟禧淳则大大咧咧地问道:“我说肖大人,你后面跟着的都是什么人啊?你们这是要干嘛啊?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了?”肖霖又朝佟禧淳一行礼,恭敬道:“回淳亲王,这是下官为迎接两位特意准备的欢迎队伍。他们练习了大半个月了,本来清早就出发在城外候着了,可是二位的队伍久等不至,下官害怕二位路上遇见什么变故,这就领着他们一路来寻了。”佟禧佳和佟禧淳对视一眼,又看看背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显得风尘仆仆又疲惫不堪的一众人,里面还有老有小。想着刚才肖霖自己是骑着马的,却让这一群百姓走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迎接自己的省亲队伍。礼节是做到了十成,可是对百姓的伤害也是十成!
佟禧佳转身向乌冬嘀咕了几句,乌冬回到马车上搬下来一大袋子的东西。转身吩咐队伍里的人,要他们把袋子里的东西通通分给一群百姓,又卸下他们身上穿戴的腰鼓、铜镲一类的零碎物件,用队伍里的马车和马载好,把老人和孩子都弄上马车。一切妥当之后,佟禧佳这才吩咐队伍启程,至始至终没有再和肖霖说过一句话。佟禧淳向肖霖勉强笑道:“肖大人也算不上大错,只是我这妹子自幼见不得百姓吃一点苦。”肖霖这才知道自己拍马屁竟然拍在了马腿上,一时冷汗涔涔,战战兢兢地想要爬上自己的白马,却发现腿软怎么也爬不上去了。转念一想,这揽月公主本就是恼自己骑马却让负重的百姓走路,这会儿怎么还能骑马呢?于是赶紧把马让给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妇人,自己加入了行走的队伍。这一路三十里路下来,肖霖的腿几乎走断,中途几次累到想要把马抢回来自己骑,最终还是咬牙忍住了。佟禧佳一路都在观察他,看到他奄奄一息却仍旧咬牙坚持的样子,不禁暗暗点头,心道此人总算不是无可救药,这才打消了回西澜城之后就参他一本的念头。
因为队伍里的人增多了,省亲队伍的行程更慢了一些,等到达惠山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百姓们总是最单纯、善良的,佟禧佳只不过分给了他们一些干粮和食水,还有一点点的银钱,他们便将她牢牢的记在了心底,至此揽月公主活菩萨的美名也通过这两百名受到了她小小恩惠的百姓传遍了整个惠山郡,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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