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半晌,独孤三哭开口道:“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廖暮仁点点头:“约莫猜到一些,却不真切。不过我想,能让伯父连夜搬家的人,估计也就只有朝廷了。”
夏老爷颔首道:“果然不笨。所以你干脆上门找常义。”
廖暮仁道:“不错,当天夜里常义就在酒中下药。”他苦笑了一下,“常义毕竟是官场中人,不在江湖走动。这种伎俩…还放不倒我。”
独孤三哭道:“遇见你们一老一少两只狐狸,常义真倒了大霉。我的事情…并不是有意瞒你,我也是最近才猜到。有的却也知道得不太真切,老夏,还是你说吧。”
夏老爷叹口气,看看了在头顶横枝而卧的凌无相,道:“无相,你也下来吧。这一路上少不了你,你也应该知道些。”
话音未落,凌无相便从树上跳下,坐在了夏老爷身旁。廖暮仁看到凌无相,自然微微一愣,点头致意,倒也没说什么。凌无相打量了廖暮仁一番,也什么都没说。
事情经过倒也简单
二十八年前,百无聊赖的先帝皇甫仲突发奇想想微服私访,夏老爷作为先帝私底下的拜把子兄弟当然跟随而行。两人一路游山玩水倒也愉快。
後来的情节俗得不能再俗,先帝偶遇独孤三哭的母亲独孤卿,两人一见钟情天雷勾动地火,当年独孤卿机关术独步天下,皇甫仲一时流连忘返。两人竟然建了一座密室,无论外面多少大臣来请,无论多少将军带兵来攻,皇甫仲就是不出来。
就这样一住住了大半年。皇甫仲一生下来就过惯了那种一呼百应的生活,住在独孤卿的密室中虽然衣食无忧,究竟百无聊赖,究竟没有皇宫里舒服。
就算独孤卿多么温柔体贴,终究比不上后宫粉黛三千的莺莺燕燕。几个月后,皇甫仲就腻了。
独孤卿也是当时江湖上风头正盛的美女,心高气傲,眼见皇甫仲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心中自然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当下也不含糊,直接松开机关让皇甫仲走,并发誓此生此世再不见皇甫仲。谁料皇甫仲离开后,独孤卿愕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了皇甫仲的骨肉。
那皇甫仲虽然性情轻浮,却倒不是个薄情寡幸之徒,离开独孤卿後一直派人暗中查看,得知独孤卿怀孕后大喜过望,其实当时皇甫仲已经快到而立之年,生了好几个女儿,却没有儿子。当下就想把独孤卿接进宫来,岂料独孤卿极其倔强,以死相逼,坚持不见皇甫仲。皇甫仲无奈,只得做数。後来,独孤卿当真诞下一个儿子,皇甫仲知道後,派人送了一块玉佩予独孤卿,表示希望再续前缘。独孤卿坚持不肯,竟然带独孤三哭远走高飞,此后皇甫仲再派人寻找,却也寻不到了。
夏老爷说完这段往事,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爹当年和我,是拜把子的兄弟。无论怎么样,我也不能看着,你被你的亲兄弟杀死。”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道:“你一共有三个弟弟,五个姐妹。如今的皇帝,是你的三弟。你的二弟…已经…已经被你三弟所害。”
独孤三哭黯然道:“我自小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爹爹,如今才知娘的一片苦心。皇室纠纷,手足相残,到底比江湖更血腥。”
夏老爷苦笑道:“你们三个…你长得..最像你父亲。当年你来我府上找若然…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他的儿子。”
廖暮仁缓缓道:“恐怕还不止这些,独孤手上那块玉佩,应是另有用意。”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纸上是两个拓印,上面的花纹有些模糊,却也能看得出,两个拓印是一对的。
独孤三哭拿出玉佩,与纸上拓印相对,左边那个花纹雕刻,纹路走向与玉佩完全吻合。
廖暮仁道:“这张纸,是我从常义书房里的暗室中盗出来的。”他缓缓看向独孤三哭,“如无意外,你应该还有个妹妹或者弟弟。”
独孤三哭一惊,手中玉佩险些落到火中,还好旁边的凌无相眼明手快,一把接住。
夏老爷叹口气:“不错,你应该是有个妹妹的。不过…当年你娘一个弱女子,究竟难带两个婴儿。听说,你娘将你妹妹嘱托给一个江湖上的朋友。可惜…那位女侠,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飞鹰教教主打死…你妹妹也早已下落不明。”他用手捏捏额角:“本来此事不愿意告诉你,无谓多添烦恼,但就现在看来,常义找的人,似乎不止你一个。”
独孤三哭咬牙道:“我妹妹不过一介女流,何以连她也不放过?”
夏老爷摇摇头:“皇室纷争,谁知道呢。”
独孤三哭站起身来:“我要去找我妹子,一定要比常义先找到她。”他平时极少认真,哪怕是被敌人追杀之际也鲜有如此决断的表情:“我一定要…保护我的妹妹。我唯一的亲人。”
夏老爷无奈道:“如今你自身难保,况且十多年过去了,你妹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独孤三哭道:“就算是死了,我也要亲眼看一看她的墓。”
廖暮仁站起来,拍拍独孤三哭的肩膀。
独孤三哭感激一笑,他已经明白,廖暮仁的意思。
风雨同路,祸福同当。
夏老爷摊摊手:“自从我认识你父亲起,就注定一辈子欠你们皇甫家的。你父亲临终时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既然如此,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独孤三哭道:“老夏,你年纪大了,还是…”
夏老爷断喝道:“你跟姓廖的是兄弟,你道我跟你父亲就不是生死之交吗?”
站在一旁一直无话的凌无相突然开口:“早点睡,明日启程。”
翠染梢头,花满枝桠
一波湖水碧,几许稻花香。
施寂岸坐在湖边,撒下一把鱼食,看湖中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涌将上来,翻滚扑腾,煞是有趣。他年约二十四五岁,眉清目秀,虽少了些英武之气,却长得比女儿更秀美几分。一双眉眼细细长长,倒比寻常人多了些说不出来的妩媚。
“神隐回来,怎么没告诉我。”施寂岸听得后面人声,慢慢回过头来,淡然一笑。
“人人都知道,你在服侍左姑娘吃药的时候,是不能被打扰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波光流转,倒比那粼粼的湖水,多了几分味道。眼前站着的,是一名紫袍男子,国字型脸,唇上淡淡一撇胡子,却不显老气横秋。
紫袍男子皱眉道:“姓廖的不肯来?”
施寂岸轻轻把手中鱼食放下,道:“廖暮仁不肯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意料之外的是,独孤三哭和夏明远不见了。”
紫袍男子沉吟道:“夏明远不见了,动的了夏明远的人江湖上能有几个?”
施寂岸道:“至少你不行。”
紫袍男子身形一动,已把施寂岸从湖边长廊上拉起来:“寂岸,你跟了我七年,应该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施寂岸轻轻地笑,并不害怕:“沉河,我跟了你七年,你自然知道我一点武功都没有。你要杀我,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眼前的男子,就是近几年来崛起江湖,名震天下的桑门门主,桑沉河。施寂岸轻轻推开桑沉河,道:“沉河,你不行。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也好,你的确现在动不了夏明远。”
桑沉河松手,施寂岸跌落廊上,几句话之间,他的脸上已有颓色:“是,我不行。寂岸,只有你才敢跟我说这句话。”他转过身去,池中的鱼见没有了食粮,早已纷纷散去,只有那么三两只深深浅浅地沉浮,看不真切。
“总有一日,世间上将没有我动不了的人。”
施寂岸用手抚落一片落在廊上的花瓣,叹道:“多少年来,你就是凭着这股劲,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他缓缓站起,轻轻地搭住桑沉河的肩膀:“只是我始终不明白,你到底要什么。你到底要得到谁的认可?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没有笑过。”
桑沉河肩膀一斜,卸掉了施寂岸的手:“我的想法,似乎没必要句句跟你说得真切。”
日落西山,水波上铺了一层金光,煞是好看。桑沉河不再多话,转身而去:“镜月今晚约了我听琴,最近灵渺派蠢蠢欲动,似乎对桑门极为不满,叫神隐查探消息,必要之时,就像对苍茫派,金刀派一样,灭了。”
施寂岸叹了口气,一把把余下的鱼食拨到湖中。不消片刻,湖中大小鱼群翻滚争夺,不亦乐乎。有条锦鲤从水面跃起,跌倒岸边,喘气挣扎。
江湖上的人,你争我夺,有人死,有人活,有人笑,有人哭。
施寂岸厌恶地叹口气,俯下身子,将那奄奄一息的锦鲤推入水中。
庭院布置得十分简单,没有假山楼台的堆砌,只是满满地种着竹子,倒也压制。桑沉河止步,拍拍身上的灰,像是怕把污垢带入那庭院之中。
灵渺派请人做机关…夏明远独孤三哭失踪…
明明虞九止回来说除掉了武惕若,怎么又有消息说武惕若已经在灵渺山途中?
桑沉河只觉得烦乱异常,忍不住用手轻轻捏了捏额。
“表哥,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听月儿弹琴了。”一个黄衫女子从庭内迎出。那黄衫女子大约十五六岁,脸上不施脂粉,一双眼睛大得有点不成比例。只见她眼神明朗,笑容单纯,似湖水一般清澈干净,又似月亮般明朗清辉。
桑沉河精神一震,先前的烦恼被那女子的笑一扫而空。他眉头略松,眼神柔和,道:“答应了月儿的事,如何能不办?”那女子正是桑沉河的表妹,左镜月。说是表妹,其实是桑沉河早年救下的一名孤女,见她孤苦伶仃与自己一般可怜,她年纪尚幼,行走江湖带着又惹人闲话,便以表妹相待相称。
那桑沉河原本出生于书香世家,幼时惨遭横祸,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几年江湖打滚求生早已与读书人的行为相差甚远,只是幼年教导印象深刻,自觉肮脏污秽,是以把这左镜月视为白莲花般的圣女,拼命保护不让她收到一点污染。
左镜月甚是高兴,拉着桑沉河的手走入内室。
那内室与庭院相差无几,平日家女孩儿喜欢的花瓶装饰一概没有,只有一台古琴摆在正中。服侍的丫鬟十分乖巧,一见桑沉河,立即上了清茶和点心。
桑沉河席地而坐,品一口茶,深深呼出一口气。
“表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左镜月坐在桑沉河旁边,见他神态疲惫,“如果有不开心,说与月儿听。”
“没有,看见月儿你,就没有不高兴。”桑沉河爱怜地摸摸左镜月的长发,不愿谈及那些烦心事。“我一定会给月儿最好的生活。”
左镜月展颜一笑,道:“表哥是月儿心中的大英雄,大好汉,什么都能做得到。”
桑沉河听她这般孩儿气的话语,忍不住笑道:“你又见过什么大英雄,大好汉?”左镜月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什么大英雄,大好汉。可是听小柔说一些江湖上的事情,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些的。”她见桑沉河高兴,撒娇道:“人家在这里,只能见到你和施大哥。你老是忙,施大哥又不太睬人…表哥,你带我去江湖上看看嘛。”
桑沉河眼神一凛,道:“江湖上没一个好人,没什么可看的。”他自觉语气略重,又放软了声调:“你觉得闷,觉得无聊,以后我多抽些时间过来陪着你。”
左镜月眸子一黯,但听得桑沉河愿意多花时间陪她,又高兴起来,当即坐到琴前,抚琴一曲。桑沉河只觉琴声柔和安静,便如同他这小表妹一样,一尘不染。
月上柳梢之时,桑沉河陪左镜月用了晚饭,看着下人服侍她睡了,才离开。
走出庭院,桑沉河回过身来,向送自己出门的丫头道:“你便是小柔?”
那丫头十分精灵,见桑沉河突然注意到自己,不禁芳心乱跳,低声道:“奴婢正是小柔。”
桑沉河轻声道:“很好。很好。”
小柔听得桑沉河赞自己,脸上红霞一片,倒不敢抬头。桑门主年约三十,早就到了娶妻的年龄,却一直没娶。如今听他这般询问自己,早已暗自欢喜。
桑沉河用手抬起小柔的下巴,细细观看:“这么个樱桃小口,话倒挺多。”
小柔见他突然眼神情冷,杀意四溢,心中一惊,想要脱身却是不能。桑沉河右手手指轻轻向前一送,左手按住小柔后脑。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声响,小柔还来不及叫喊,咽喉已被插断。她双眼圆瞪,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却是再也说不出话。
桑沉河松了手,任尸身滑下:“多嘴多舌的丫头片子,莫玷污了镜月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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