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她说过,他笑起来最好看。
生死之间,廖暮仁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风吹荷花,荷叶田田连天,荷花池边的那个女子,言笑晏晏地转过头,告诉他他笑起来很可爱,像个傻瓜。
心境澄空之时,可容万物。
桑沉河的剑法慢了下来,廖暮仁嘴角噙了笑意。没有完美的剑法,只有发现不了的破绽。铁狮只觉刀法阻滞,适才还奄奄一息的男人,身法突然轻盈起来,一双肉掌行云流水,破无可破。
数十招已过,桑沉河只守不攻,铁狮却越发烦躁。他的刀法一向以泼辣狠劲为主,如今却被廖暮仁缠得束手束脚,桑沉河的剑法虽精妙,走的却是飘渺虚无的路子,与他不合。铁狮怒吼一声,气沉丹田,大刀虎虎生风。
他搞不懂,眼前已经半死不活的年轻人凭什么带着笑意。那笑意,像一条毒蛇缠在他的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廖暮仁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铁狮越冲动,破绽就会越多。大开大合的刀法易守难攻,然而一旦突破,就会漏洞百出,远远比上桑沉河的剑法那般难缠。
廖暮仁如同鬼魅,在铁狮鬼头大刀劈下的一刻,身形急转,那要人命的大刀擦过他的衣角,却不伤分毫。铁狮一刀劈空,已知不妙,廖暮仁眼里笑意渐浓。桑沉河眼里的笑容也越来越深,深不见底,深不可测。电光火石之间,廖暮仁一记手刀劈出,内力冲荡带起一层青气,青气如刀割从铁狮左肋穿过,破心裂肺。
铁狮双目吐出,一声“好”字说了一半,就再也接不下去了。桑沉河笑意越发地深,看准廖暮仁招数已老,剑如闪电,向廖暮仁击去。廖暮仁抬眼,深深看了一眼桑沉河,不避不守,反而向长剑应了上去。“嗤”长剑刺穿廖暮仁左肩,血流如注。廖暮仁“哈”地呵了口气,反手握住剑刃,用力一拉,桑沉河不及反应,人已被拉近跟前。廖暮仁右手成爪,指贯内力,向桑沉河心口掏去。桑沉河大惊失色,也算他反应迅速,左手弃剑,右手疾出,往廖暮仁右肩拍了一掌,借力打力,人斜飞开来。饶是如此,胸口还是被撕下一大片皮肉。廖暮仁内力随指法打入体内,桑沉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一阵翻滚,跪在地上连吐数口鲜血。若不是他躲避及时,反应迅速,那一爪印中心口,截断心脉,非步铁狮后尘不可。
好一个桑沉河,勉力站起,笑道:“在下,佩服,佩服!”廖暮仁惨白着脸,仿若没事一样反手将肩膀长剑拔出,点穴止血。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的廖暮仁,全凭一股劲撑着,再不能动手。
然而他绝不能让桑沉河看出分毫。
慕如月那边更是凶险连连,慕如月武功虽好,然终是身体残疾。加上多年不与人交手,一上来便是面对三名劲敌。开始尚可,时间一久,渐感吃力。
血陀螺的鞭法之精妙,屠人手招数之阴毒,是她没有预料得到的。而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还是虞九止的进步。几年前交手,她功力尚差得多,如今交手却发现,虽不及自己,却也相差不远。
血陀螺适才大意,被慕如月的袖中剑割伤了脸,气的哇哇乱叫。长鞭如环,如丝,缠向慕如月的左臂,慕如月反手为攻,一把扯住,却一不小心,被屠人手钢爪霹雳,狠狠撕下了一大片皮肉。慕如月吃痛,手上功夫却不敢丝毫停顿,全力应付。
虞九止脸色阴沉,假如没有眼前这个女子,也许她早就和她的墨师兄双宿双栖,也许…早就有了可爱的孩子。
她虞九止,原本可以像普通的女子一样,享受家人的天伦之乐。不用去给那种女魔头为奴为婢,委曲求全。不用练这种阴毒下贱的媚术,更不用在午夜梦回之际,哭泣不停。
她无路可退。
她已众叛亲离。
虞九止深吸一口气,双目如矩,将全身内力注入红绸内,内力翻滚之际,全身毛孔仿若胀开,长发飞扬,衣带翻滚,仿若厉鬼。两条红绸被内力所注,更如两把利刃一般,劈金碎玉。
慕如月全力应付血陀螺和屠人手,虞九止从身后缓缓迫近。血陀螺与屠人手将慕如月缠得更紧,慕如月心知不妙,然而毫无办法。红光闪动,两道红绸如同两道利剑,刺向慕如月后心…
廖暮仁与桑沉河僵持着,两人都脸含笑意,怕对方看出自己力有不逮。
慕如月闭上了眼睛。
云哥哥,我尽力了,真的。
人影掠过,程萱飞身上前抱住了慕如月。虞九止的两道红绸,刺入她体内,程萱喷出一口鲜血,伏在慕如月背上。
慕如月感到颈部一阵温热。
程萱的血,顺着她的脖颈,缓缓滑落。
慕如月怒喝一声,顺手拾起程萱手中落下的剑,横空劈下,将闪避不及的血陀螺,活活劈成两半。
虞九止没料到程萱会突然冒出来,她适才一全力击,内力所剩无几,要想再度进攻,也是力有不逮。屠人手被眼前变故吓得一窒,退开几步,不敢再攻。
局面一度僵持。
慕如月反手抱住程萱,像个母亲一样用手轻轻擦掉她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
她一直觉得程萱像年轻时候的自己,活泼,爱笑。是以在盟主大会上,程萱误打误撞撞入武惕若房内,发现她时,她没有出手伤她。反而私下教她武功,甚至破天荒地教她去后山的路。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没有笑过?
也许…就是从父亲手上,接过灵渺掌门那一霎起,抑或,从她爱上墨轻云,结怨虞九止开始?时间过了太久,太久,她好像…已经忘记了。
程萱红着脸问她,武惕若到底喜欢怎么样的女孩子。她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孩,仿佛看着当年的自己,红着脸揣摩着,墨师兄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她没有儿女,倘若正常家庭,稍微有些底蕴的,这个年纪,儿女都会读书识字了吧。下意识地,她把程萱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更甚于她将灵渺托付给的武惕若。
“先生…”程萱气若游丝,“先生…武师兄…还活着吗?”
慕如月点点头,竭力忍住即将落下的眼泪。
程萱绽开一个笑容,如同灵渺最美的春花:“那就太好了…”她转向廖暮仁,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已经吐不出声音。那双灵动的大眼,缓缓闭上。她的脸上,不会再有疾风暴雨一样的哭泣,那朵得知武惕若安然后,如释重负,灿如春花的微笑,却留在她脸上,再不会消失。
慕如月抬起头,缓缓向廖暮仁道:“萱儿说,谢谢你。”她的声音嘶哑,一时竟像老了十岁。
独孤三哭忍不住别过头去,廖暮仁回想起这一路上山,时而银铃般的笑语,时而着急的哭泣,亦长叹一口气。他与程萱素未平生,相识也不过近几个时辰,然而看着这如蜻蜓一样活泼的少女,突然逝去,心仍宛如刀割一样难受。
廖暮仁深深吐出一口气:“桑门主,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以为你凭着几个邪魔外道,就能称霸武林,血洗江湖吗?”
桑沉河闻言忍不住大笑出声,他一笑,牵动内伤,唇边又渗出些鲜血。“我原道廖暮仁是何等神仙样的人物,原来竟是这般婆婆妈妈,悲天悯人的家伙。你以为虞羡仙的地图就只有出路而已,你可听过《异情录》一册?”廖暮仁一愣,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异情录》,那是早些年的某位魔女,记载着与她欢好的江湖人士。据传其中有不少名门子弟,然而传说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见过。
桑沉河不顾伤口疼痛,笑道:“我回到桑门第一件事,便着神隐去取那《异情录》,有此一书,什么名门正派,谁敢不唯我是从?”廖暮仁怒道:“我原道你并非这等卑鄙小人…”桑沉河笑道:“卑鄙?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何来卑鄙?我已在石林左近埋好炸药,待过片刻,铲平石林,后续队伍上得后山,我看你廖大侠如何突围。”
他话音未落,一锦衣探子已远远奔来,伏在他耳边一阵低语。桑沉河脸色大变:“孟忘川是何人,竟然敢与我作对?”施寂岸沉吟片刻,看向虞九止:“怕是故人来。”
虞九止一脸诧异,慕如月惨白的脸上露出笑意,一丝鲜血从她唇边涌出。
“桑门主,我慕如月岂能由你宰割侮辱,在你来以前,我早已服下毒药。从今往后…灵渺千千万万的冤魂,誓缠绕你左右,我灵渺不会善罢甘休。”
在她闭上眼的瞬间。
远远的,两人一前一后,一人蓝布衣衫,一人黑衣斗篷,飘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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