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喂喂，快走，叶家那位小小姐又落水了。”

　　“什么？这两年她都落水几次了，难道她靠近水就大凶？”

　　“谁知道呢，快走快走，过去看看，要是死了赶紧把尸体抬回去说不定还能跟叶老太爷捞一笔银子呢……”

　　唰。装着香气四溢、温热烫手枣泥拉糕的油纸包因为两个路人的谈话而掉落在地，凌统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随即一股名为惊恐的情绪占据了他整个脑海，那张除了平静就再无其他情感牵扯出来的容颜此时深深地刻画着苍白的惊骇。

　　她……又落水了？

　　可是她分明懂水性的不是吗？她那个人最爱捣乱，最爱作怪，做的十件事里头大概有八件都是在唬弄人，所以，没事的。

　　没事？没事！那他现在的惊慌失措又是为了谁？！

　　“公子，你没事吧？”小贩觉得好怪，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连袋子都拿不住，还站在他面前发呆，然后脸色迅速变幻好几遍，如此骇人。

　　凌统没有理他，转身朝来路跑去，当他回到刚刚那地方的时候，叶玄已经不在了，而桥对岸的岸上却围满了人，一阵刺耳的喧哗。

　　不会的，不会的……

　　他好费劲地挤进人群，然后看见了她，被围在中间，躺在地上的她。

　　她紧紧闭着眼，全身都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擦了粉的缘故，脸色好苍白，像纸，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半点血色。

　　是他记错了吗？是不是他记错了啊？她之前不是这个模样的，不是。

　　凌统不可置信地跪倒在她身旁，动作僵硬地抱起她，颤抖着，把她搂进自己怀里。

　　是因为水，是因为水的关系吧？她的身躯，没有温度，她的鼻间没有了气息，连胸膛也没有了呼吸间的起伏。

　　好冷。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居然能这么冷，像在战场上每一次丧命在他刀下的敌人，流尽鲜血以后只剩下一片属于死亡的冰冷，就如她现在这般。

　　太可笑了，这真的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可笑的事，他只不过是离开那么一点点时间，她居然就落水了，然后就……死了？

　　那边是护城河，我不会游泳，我怕水。

　　她明明就会，她总是对着他撒谎，那些却是从来都不会伤害他的谎言。她想做的，也只不过是想待在他身边久一些而已。

　　就那么一些些，一点点，然后那张比谁都还要美丽的脸庞就会绽开好艳丽动人的笑靥。

　　她很喜欢在面对他的时候耍心机，就算他根本不想理会她，她也毫无怨言，最多只是那么一刹那的失落，然后她又会笑得很开心，然后更加更加地，用尽一切办法来纠缠他。

　　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但只对他，只对他。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发觉，没有发觉在她的笑容里面隐藏着多少苦涩，没有发觉在每次他转身以后那张精美芙颜会流露出多少落寞，他没有，从来都没有……

　　一股夹杂着惊慌与恼然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忍耐不住在人声熙攘的围观人群中怒吼出声：“叶矜雅，你给我醒来！给我醒来！”

　　可是，她没有反应，仍是一动不动地躺在他臂弯中，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冲着他笑，她是真的……死了？

　　“公子，你节哀吧，这位姑娘是真的没有气息了。”有位老者似乎是大夫，在替叶玄把脉以后，关切地对凌统劝道。

　　“滚！她没有死，没有！”顾不上对方是老人家，他一手把他挥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紧紧抱住了她。“叶矜雅你给我起来！我不准你死，你听见了没有？你给我起来！”

　　只要她起来，他就答应娶她，只要她起来，他什么都答应她，就算她耍小孩子脾气要他对她说什么狗屁垃圾的“我爱你”还是“我这辈子只爱你、疼你一个”他都一一照做，但前提是只要她起来……只要她起来！

　　可是没有，她仍是没有半点动静，像尊最完美的白玉雕像，完完全全只是静静地躺着，她的身躯失却了原本该有的温度。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在向他证明着，她，死了。

　　正当他沉溺在失去她的痛苦之时，又有围观百姓不知死活地走上来对他说道：“公子啊，你也别那么伤心，我劝你趁着叶家小姐的尸体还……新鲜，赶紧带去叶府给叶老太爷吧，还能捞一笔钱财呢，说不定一会叶老太爷还会请个道士来给她施展回魂之术，隔天你又看到她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你面前了……”好心疼哦！为什么刚刚不是他冲上来抱住叶家小姐的尸体啊，能领到赏金不止，还能用手感受一下全建业最美丽的女人的诱人身段。

　　“住口！我说了她没有死！没有死！你们没听见吗？！……”他的神智已经频临崩溃的边缘，原本就没什么感情的俊颜上的线条，比起往日还要更冷硬一些。

　　她没有死，她不是叶府小姐，她……不是？

　　是了，就是这样。

　　什么回魂之术全部都是鬼扯，叶家小姐从来都没有活过来过，这具身躯里面的魂魄早就被换掉了。

　　由始至终那个跟他说喜欢、一直不停缠他的人根本就不是原本的叶家小姐，而是——

　　我叫叶玄，叶落的叶，玄机的玄。

　　就是这个名字，这就是她一直想对他说明的事，她不是叶矜雅，而是叶玄，喜欢着他的叶玄，只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总是搞小动作、小破坏的叶玄，那个他认识的死小孩。

　　“叶玄，你给我醒来！你要醒来我就跟你成亲，你听见了吗？！给我醒来！”他敢说自己从来都没有如此大胆过，更加不曾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的胆量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出这种话。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到自己的心意，他不想她离开，无论她是谁都好，他都不希望她就此离开，而且还是生离死别！

　　“凌……统……”

　　有人在回应他，好熟悉的声音，但是饱含虚弱。

　　“哎哟！她不是死了吗？”围观人群比凌统还要先反应过来，以为是诈尸，齐刷刷地集体后退好几步。

　　“噗”。原本被说成是死尸的叶玄脑袋一侧，朝着人群的方向喷出好大一口水，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你们才死了呢……居然诅咒我……”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凌统那张虽然仍是没什么表情，但显然是被吓到好呆、随时都悲恸欲绝的俊脸。“凌统？你怎么了？”

　　凌统瞠目结舌，注视着她半响。“你这死小孩！”

　　他本来该生气的，本来该狠狠揍她一顿，怒斥她居然装死让他如此担心。

　　但是他没有，什么都没说，只是喊出平日对她那个习惯性的称呼，然后违背自己本意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拥进自己怀抱里。

　　他宁愿她是活蹦乱跳的搞破坏，宁愿她一直缠着自己，宁愿她乱七八糟的做出一大堆让他头疼的举动，他也不要她像刚刚那样躺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连他吼她都不愿意醒来。

　　因为她，他这个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大男人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恐惧”，也是因为她，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对她是如此的在乎，在乎到刚刚恨不得拿刀子杀光所有人给她一起陪葬也在所不惜。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只听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凌统……”

　　“什么事？”

　　“你抱人家抱得太紧了，人家快喘不过气了啦。”

　　这死小孩，就知道煞风景。

　　他全身一僵，眉头微微抽动，倏然推开了她，用手狠狠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吓唬人很好玩吗？你连装死都敢玩？”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语调中到底包含着多少难以言喻的急躁与担忧。

　　“凌统，凌统。”她扁着嘴又凑了上来，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刚刚真的要死了啦，黑白无常来勾魂，叶矜雅本尊也来跟我抢身体，最后幸好你喊了我的名字，不然我还真的回不来了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你——”

　　“凌统你刚刚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他用眼睛瞪着她，不知道在瞪啥，一想到刚刚自己胡言乱语说出的许多混话，他就恨不得立刻咬断自己的舌头。

　　“就是你说要跟我成亲呀！”她眨了眨眼，好调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目光往四周扫视一圈。“大家都听到了呀，你不能耍赖哦！”

　　大家？

　　凌统的身躯更是僵硬，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本该感到尴尬，但最后，他只有发出一声极为不明显的长叹：“我凌公绩说话算话，绝对会履行承诺，娶你为妻。”

　　“哇哦！”她整个人顿时跳了起来，欢天喜地地大声呼喊：“凌统，凌统，你说的哦，你绝对绝对不能反悔！”

　　“好好好，我绝对不反悔。”他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彻底为她遮掩因为落水，浑身湿透而变得有些透明的衣衫。“我什么时候有骗过你？”

　　没有吧？

　　她笑着点头，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握住。“没有，没有。所以你现在快跟我去见我爷爷，现在，马上！”

　　“好，你说什么都依你。”

　　是他自己先承诺人家的，要是现在反悔未免太过出尔反尔，而且说话不算话从来都不是他的作风。

　　他败了，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败给她。

　　而他在与她长达两年的纠缠后终于被迫要承认，自己确实是，喜欢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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