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成亲当日茉缡才知道原来拜堂的地点并不在袁府,而且袁绍居然还将拜堂的时间提早了一个时辰。
来观礼的除了袁绍请来的宾客以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当地百姓,有些甚至是从幽州、邺城等地闻风而来,场面要说有多盛大就有多盛大,有多风光就有多风光。
“缡儿。”
新建成的石造礼台,石阶前袁熙朝她伸出手。
她知道一旦握住、与他走上这几阶短短的石阶,从此以后他就会变成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可惜,他并不是她所期盼的那一个。
放在大腿两侧的手下意识地揪住了裙摆,瞪着袁熙朝她伸出的手许久,她就是怎么也无法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上。
她仍在挣扎,在这最后的关头仍想着自己到底是否需要为刘缡接受这样的人生,与眼前这个虽然相貌与家世都不凡,却不是她所爱的男人完成这个只不过是替换了“结婚”一词的古老说法的仪式,成为真正的夫妻。
等等,她是还在奢望什么吗?还是说她仍是对那段已经成为过去泡影的旅程念念不忘?
“怎么回事?”
“新娘子和新郎官怎么站在礼台下不动了?”
由于她和袁熙一直在台下僵持着,她没动袁熙也一动不动,结果观礼的百姓与宾客已经觉得有点奇异,对于他们不明所以的举动开始议论纷纷,在台上等候他们的袁绍与他的原配刘氏脸上也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夫君。”台上的袁绍与他们距离有些远,不好说话,倒是站得与他们极近的袁家几人中,甄宓轻声催促。
“缡儿?”袁熙回以袁绍一个眼神,再度伸了伸手,这次换成是对于茉缡站在礼台下呆愣得宛如木头的状况所作出的询问。
“啊,抱歉。”她连忙摇了摇头,像是想要掩饰什么地急切道:“我只是……不大习惯人多的场合。”
“来吧。”袁熙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温和一笑,用眼神示意她牵住他的手。
“……”对于她这个即将分享同一个丈夫的女子,甄宓是怎么想的呢?古代的女人就一定要忍受丈夫的三妻四妾吗?今日是甄宓来体会,他日要换成她来体会吗?……不,不会的她记得袁熙在不久以后就会死去,她应该没有机会经历那些。
茉缡垂首,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最后终究还是把手交到了他手中。
听说她身上的这套嫁衣是甄宓和冀州有名的绣坊在她还未到达冀州前的这一个多月来合力所制,上身内穿红色天香绢裹胸,同样红色、绣有寿桃与荷花黹纹的缎质抹胸,下身鲜艳刺目的红裙随着走路时的动作轻轻摇摆,里面的红裤与红缎绣花鞋若隐若现,外罩广袖长衣逶迤拖地,依旧是红底缎绣金纹,一只金翅凤凰描绘在长衫背部的位置,栩栩如生,在各种吉祥图纹中昂首长吟,张翅欲飞。
袁熙就这么一路牵着她上了礼台,若不是有人牵着,那身碍事的衣裳还真的会让她跌倒当众出丑。
但其实,出丑又何妨?这一场婚礼本来就是个闹剧,她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依然活着的一个不存在的存在,真正的刘缡早已死在西凉洛矣村,可今时今日,她又该如何将这个真相说出口,若真说出来了她又会有何种下场?
她不是怕死,在与马超分离的这三天来有许多事在她心中都已经渐渐变得淡然,只差等待它们失去任何颜色的那一天到来。
她唯一所惧怕的就是在死去的世界里不能有自己的意识去思念他,更加不能回忆他们之间永远都无法让她忘怀的种种。
也许这些都是借口,而她也并不否认直到现在为止,她仍奢望马超会出现带她离开。
可是没有,直到如同教堂中最神圣的牧师主持婚礼仪式一样,喜娘在礼台上高喊着“吉时到,拜堂”的时候,她依然没有在人群中寻获那道她所盼望看见的身影。
“——一拜天地。”
他不会来了,她清楚地明白到,因而对自己心中所想彻底死心,让隐隐刺痛心胸的感觉变为不想去在乎的麻木,认命地与各牵红绸一端的袁熙在那一声拜天地以后做着喜娘所要求的事,像个只剩下身体还能做出反应,脑袋中的思绪和躯壳中的灵魂却完全被掏空的木头娃娃,与袁熙齐齐叩首、拜了下去。
由于她所穿的嫁衣并无红盖头做配件,四周情形她能看得一清二楚,在头上凤凰金饰垂下来的璎珞碰撞声中,依稀看见前方的袁绍夫妇脸上露出不知名的诡异笑痕。
“——夫妻对拜。”
……终于,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以为一个拜堂的仪式很简短,结果对她来说却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后一次了,在这次以后,她和袁熙就是夫妻了吧?
夫妻……多么神圣的词汇,可惜在她心里却是不一般的沉重,像是巨石,将所有重量倾注在朝下的那一面,紧紧压迫着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感情的内心,仿佛不将她彻底挤压成一颗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尘沙就不肯善罢甘休。
“不许拜!”
有人突然喊了这么一声,那嗓音无比的熟悉,让正想要跟袁熙对拜完成拜堂的她身躯重重一颤,随之变为僵硬,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停顿,好像世上一切声响都消失了,只余下刚刚那声喊叫还在她耳边不住回荡,让她怔忡着再也拜不下去。
“是幻觉吗?”她抬头偷觑了袁熙一眼,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可袁熙脸上不知何时已收起了看似温柔的温柔,换上了完全的漠然,似乎对刚才那声呼唤不以为意,扯动了一下红绸,示意她继续拜堂。
“是幻觉呀。”唇边扯开一道苦涩又难过的笑容,茉缡轻轻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次叹息的是自己好傻。
真的好傻,居然在拜堂的时候也会因为太想念他而出现幻听。
只是她没有留意到他们前方的袁绍夫妇交换了一个眼神,袁绍的眉头动了动,沉声道:“继续拜堂。”
“夫妻对拜!”喜娘又再喊了一次,为了解除适才被人打断的尴尬,也为了让这场婚礼能够继续进行到底。
可她才说完,却听空中有声音再度传来,同样是只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人:“我说不许拜!”
“这……”茉缡满脸震惊地吸进一口气,倏地转身,在人群中寻找说话那人的身影。
可是没有,还是没有。那明显不是幻听,这次连观礼的群众都听见了,他们也在到处张望,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是他吗?会是他吗?他怎么来了?他……到底在哪里?
“显奕,缡儿,快拜堂!”前方座上的袁绍神色突变,出声喝令。
先前连时间都不给她就是为了夜长梦多,想要早些取得她背上的大汉皇室命脉图,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有人前来阻止。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袁绍唯一知道的就是必须要让袁熙和茉缡完成这场婚礼。
袁熙朝他点了点头,直接用红绸将她的身子扯转回来,以红绸牵引,居然还用手按住她的头,瞬时就要强迫她与自己拜下去完成拜堂的最后一环。
“不——”茉缡出声想要阻止,那因为听见那道熟悉的嗓音而隐隐窜动的日夜思念再也无法抑止地从心底涌现。
她此时忘了自己所假扮的人的身份,忘了她曾答应过的,忘了所有的一切,唯一想做的就是从袁熙手下挣脱出去,奔下礼台,到人群中寻找她想要看到的那道即会让她心痛如绞,更会让她热泪盈眶的身影。
是那个人,只有那个人会用那样足以震慑任何人的嗓音说出那样的话。
她知道他来了,所以她不能拜,第一次她居然完全不接受自己命运地抗拒与袁熙成为真正的夫妻。
“放——”放开!让她去找他,让她回到他身边,无论他来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哪怕只是道别也好,她也想要与他眼神相交、沉溺在他眼中温柔的那一瞬。
“放手!”
有人比她快了一步,喊出完整的字句,喝令袁熙放手。
袁熙明显有那么片刻的怔忡,但马上便恢复过来,倏地缩了手。
就在他缩手的同时,看不见人影的说话声再度传来:“我说了不许拜,你们没听见吗?!”
这一次,带着怒不可遏的暴怒与无法言喻的痛恨,与嗒嗒的马蹄声同时响起,对方银白色的姿影终于骑在一匹全身毫无杂色的漆黑骏马上,在城楼上现身。他双手两道颜色各异的寒光在头上那片刺目亮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更寒冷、更渗人的光芒,在他的手几乎无法让人察觉的微微一动之际,那道银色光华已经从他左手中消失。
而在他手一动,与他们注意到的时候只不过短短须臾,银光出现在茉缡和袁熙之间,直直落下,在刘氏惊叫出声之时,从他们手中所拉的红绸中间砍落削断,没入地下好几寸,居然是把银光闪闪的锋利长剑。
红绸断了,他们两人都因为这个瞬间惊愕得无法言语。
茉缡手中所持的那半边红绸首先从她手中掉落在地,然后她无暇去顾及过长的长衣尾摆,朝着那人出现的方向跑了几步:“马超哥哥!”
是的,来人正是她始终无法忘却的马超。
“缡缡,我对不起你。”马超咬牙说道,以他的声音,足够让整个广场上的人都听见他所说的一切。
“什么?你……”茉缡眼睛瞪大,惊讶地捂住嘴,后退了几步。
难道他想起来了?她又不可能问他那么难为情的事情。
“马超,你这是什么意思?!”袁绍怒声喝问,显然对他的突然持武器闯入和打断婚礼的行为极为不满,但也清楚地了解到来者不善,在刚刚那一片震惊中已经暗暗差人调动人手,侯在广场的周围。
“我要带她离开!”马超回应着,一字一字说得坚定,声音完全没被人群的议论声所掩盖,反而更显清晰,让人无法忽视。
“你敢?!她是我袁本初的儿媳妇!”
“她是我马孟起的缡缡!”他闻言,那恼怒的瞪视与脸上布满的怒焰完全有别于他先前对待茉缡的温柔安慰。
“你做梦!显奕,快将缡儿带走!”拜堂完成与否已经不重要了,袁绍在乎的就只有他们袁家是否得到了她,得到了这个能够复兴汉室、让天子脱离曹操之手,背上绣有大汉皇室命脉图的女子。
“袁熙,不许你碰她!”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情况下,看似他根本无法阻止什么,却见他扯下城楼上的旗幡,用力掷了出去,提枪从马上一跃而起,英伟魁梧的身躯居然能够在半空摊开飘扬的旗幡上借力,横越无数百姓围观的上空,最后以枪尖点地减缓落地的速度,冷冽的银白宛如天神般介入那片红色的喜庆,惊起无数尘烟,让一片喧哗转为死寂,只徒留一双双布满恐惧与愕然的眸,定定地观视他落地的那一幕。
“反了!反了!来人,快抓住他!”袁绍大喊着下令,与刘氏和袁熙在马超尚未落地之时就已经迅速退至台下,命令士兵上去将他擒下,却被他钢枪一挥,全数扫了下来,最后唯有将行礼的石台包围得滴水不漏。
然而他们忘了台上的茉缡,在转身之际才看见她被马超一把抱住,紧紧搂在怀里。
“马超……哥哥?”不止是台下的众人看得怔忡,连她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呆呆地发愣。
他的怀抱依旧温暖,那灼热烫人的体温却多了有别于先前的情感,有力的心跳好像他已经开口说话了似的,一下一下不住地跳动,包含着许许多多来不及倾诉的千言万语,无比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让她莫名地红了脸。
“缡缡,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我来接你了,你原谅我,跟我离开吧!”重新感受到她在他怀中的温度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地活着,这一次他真的不会再把她交给任何人,绝对不会让她从他身边离开。
“这是出于你的责任吗?”她忐忑着问,忘记了四周仍注视着他们的人和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军队,水亮的眸只映照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她等他的这句话好久了,也等他来带她离开好久了,终于他来了,也对她这么说,只是她不想要自作多情的安慰,她想要在他那层层“责任”底下最真实的感情。
“不是。”没有半刻停滞,他飞快地对她的忧虑做出了最直接也是嘴真诚的回应,然后在她接着想要再度开口询问之前坚定地道:“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爱你,我要带你离开,再也不把你交给任何一个人,再也不让你从我身边离开。”
沸腾的喧哗在他毫无任何言辞修饰的告白以后轰然炸开,吵闹中再度传来袁绍有些歇斯底里扯着嗓门的吼叫:“荒唐!我让马腾替我护送儿媳妇到冀州,他的儿子居然监守自盗,真是岂有此理!”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马超咆哮出声,抱着茉缡转了一圈,右手挥舞钢枪,将几个想要偷爬上来的卫兵扫了下去。
“刘缡,你、你和他……混账东西!”
马超将她的身躯紧紧按在自己胸膛,倏地扯下她的衣裳,将她的背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然后朝着袁家人嘶吼:“看清楚,她背上没有你们想要的大汉皇室命脉图,她不是你们的刘缡,她是我马孟起的茉缡!”
只见因为羞赧与惊慌一下子搂抱住他的茉缡,光裸的背上除了一片无暇的雪白以外,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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