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屋内异常寂静的气氛，比期中考、期末考的时候还要让她紧张。

　　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瞅着她，有的惊疑不定，有的迷惑不解，还有的，就是那位仁兄那样，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陆、逊？！哪个‘陆’？哪个‘逊’？

　　她是不是听错了？还是他说的根本就是她想的那样？

　　“你……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孙绫惊骇死，过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弱弱地发问。

　　“这场戏，演得还真是有趣逼真。”对方抿了抿唇，唇边那抹嘲讽转变成不易察觉的愠怒。

　　“我没有在演戏。”她咬了咬下唇，敛下眼帘，沉默了起来。

　　再说她又不是话剧部的，怎么演戏啊？

　　眼前的人和事物让她惊惧，这里根本就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处，这里的人所穿的衣服甚至只能用怪异来形容，这样的情景她只在电视上见过，如今如此鲜活的摆在眼前，让她必须极力抑制心中的惊慌才能保持最后一丝冷静。

　　这里应该是一间卧房，目测估计，比她苏州老家的卧室还要大一点点。

　　身下的床榻位于房间的右侧，床头有类似梳妆台的桌子，上头还放有几个造工精细的古老木盒，像是她们平常看见的化妆盒，梳妆台的右侧，是一扇雕花窗棂。床前数步之遥的地方有八角形雕饰花门，从上方垂下来的垂帘是乳白色的，被固定在门的两边。

　　视线越过那扇雕饰花门，面对房门的中间算是一个小厅堂，有铺着刺绣花纹桌布的四角圆桌，以及现在已经很少人用的木制无靠背圆凳。

　　厅堂的另一边有同样木制的雕花围屏，中间部分还绣有荷花图，阻挡住那后面的事物，让人无法窥视。

　　她不是念考古的，这里的家具摆设有多少年历史、多少价值她不甚清楚，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这里的一切绝对不是属现代所有。

　　“那么，你能不能解释下你现下的行为是什么？”红衣男人一撩衣袍下摆，毫不客气的在床沿坐下，这个举动吓得她忙往床里边缩。

　　“你、你你你你，不要靠那么近，男女授受不亲！”猫儿一样的大眼浮现难得一见的惶恐，在众人同样惊愕的注视下，她又说出与先前一模一样的话：“你！到底是谁？”

　　她不是耳背，她只是无法相信更加无法确定。

　　还有，虽然她没有那么封闭、那么保守，但平日学校里就只有曹操和那些老头子老师是雄性生物，天知道她已经多少年没见过、没接触过男生了，他这么大赤赤的靠近会让她感到很不自然和……恐慌。

　　“陆逊。”他给予的回答仍是与先前一般，只是这一次，没有加上那句让她更加困惑的话，只是简简单单的澄清、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哪个‘陆’、哪个‘逊’？”

　　拜托，观音菩萨如来佛祖耶稣真主，他可以是路迅、鲁迅、录训……但是千万不要是她心里想的那个！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驻了一下，有些高深莫测。“陵阜陆墐的陆，辞令逊敏的逊。”

　　太……文绉绉了！她有点想扯头发的抓狂。

　　“咳，你是说水陆并进的陆、毫不逊色的逊？”他说的话实在太难懂了，她只能用自己和他都能听得清楚明白些的话，试探性的再问一遍。

　　“……对。”陆逊眉心微蹙，似乎为她如此没有技巧的言辞感到微微愕然，但仍是点头为她解除了疑惑。

　　孙绫闻言，整个人几乎都垮了下来，又极不甘心的再次问道：“你、你是说，你姓陆，名逊，字伯言？”

　　不要啊，请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她希望是假的，她希望他说“不是”。

　　“对。”

　　然而，简洁有力的短短一个字，彻底击溃她所有的幻想和期盼，仿佛能让她看见脑海中那幅美景龟裂的模样，听见它们化成碎片“哗啦哗啦”掉落在地的清脆声响。

　　陆逊，字伯言，吴郡吴县人士，三国时期的著名政治家、军事家……

　　曹操那时候站在教室讲台上讲说的字句，一字一字，钻进她的耳，像细小却带有攻击力的银针，狠狠戳刺她脆弱的耳膜，震撼着她的神智和思绪。

　　陆逊，三国……三国，乱世……

　　怎么会？怎么会呢？！

　　孙绫满脸惊骇，目光四处飘移，像是在搜寻着什么，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找些什么。

　　冷静，先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一下。

　　她强迫自己冷静，好好厘清脑海中紊乱没有条理的思绪，让自己能够明白现下的处境。

　　她们……原本是去进行课外授业的，到离高校很远的博物馆参观三国文物展。然后那辆巴士行驶在黄昏的山道公路上，她看着形状和颜色都很诡异的晚霞，一时间入了迷。跟着……跟着？跟着呢？跟着怎么样了？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喊救命，还有曹操极力想要稳住大家情绪的高声喝止，然后巴士……撞破了公路的围栏，从山道上掉了下去。

　　巴士从山上颠簸着坠落，她们应该是出车祸了。后面那段经过她则像是被人狠心的用力按在漆黑的洪流中，没有任何知觉，强迫她思绪沉溺在空白，是她完全不知道的事。

　　她不知道有没有人生还，她不知道大家和曹操都去了哪里，但是她知道，她醒来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这些陌生的人的注视下，她睁开了眼，清醒着，正视着，她无法预知，也无法探求的一切。

　　这是哪里啊？他们……到底是谁？

　　虽然刚才穿红色衣袍的男人说他叫陆逊，是陆逊，不是鲁迅，也不是路迅或者录训，是真真正正的陆逊。可是她不相信，她还是，不能选择去相信。

　　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让它在银白贝齿的蹂躏下变得更加惨白，她不理会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直瞧的奇异目光，她懦弱又虚软的抱住双膝，心里渴望把自己缩成一粒细小且不显眼的尘埃。

　　“你这是在做什么？”陆逊微微倾身，身影罩住了她的，让她周围都蒙上一片巨大的灰黑，伸出手强迫她抬头，想要看穿她这样的举动背后所隐藏的意图。

　　孙绫顺势抬头，却再度把他的手挥开，脸色是跟纸一样的苍白，但她仍强自压抑着心里和浑身的剧烈颤意，咬紧牙，语音坚定，毫不紊乱地开口：“现在是公元几年？”没有等到他们有所回答，她深吸一口气，转换了说话的方式：“现在是建安多少年？”

　　建安，应该是建安没错吧？

　　她对年代一向不感冒，曹操的讲解和考试全部都是背过、考过既忘。她无法从陆逊的外貌年纪估计出现在是公元几年，她只能佯装失去记忆的询问。

　　陆逊没有回话，目光仍然灼灼，注视着她，似乎在沉思什么，那两道剑眉，始终没有舒展开来，却也没有皱得更紧，一切，仅仅维持原貌。

　　后面的两名少女互相对看一眼，刚才为她倒水那个走上前来，对她道：“小姐，现在是建安二十二年春。”

　　建安二十二年，那就是公元217年，这个年代，陆逊这个人在做什么？

　　她用握成拳的右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因为太过慌张，一时间怎么也挤不出半点思绪。

　　历史啊历史，曹操在课堂上讲解陆逊这个人的时候她在干些什么？早知道有今日她当时就听得仔细一些，就算不能对他的事迹倒背如流，起码也能把他的活动年列表记得一清二楚。

　　“小、小姐？”

　　“夫人？”

　　两名少女同时开口，她们的语音有些低弱，也隐隐透着些许慌张，不止是她们，就连陆逊也像是在看妖怪似的凝瞅着她。

　　“等、请等一下！”孙绫忍不住开口喝止，她们的称呼让她更加茫然。“你们为什么喊我小姐还有夫人？”

　　喊小姐，她可以接受，但喊夫人，她才十八芳华，这‘夫人’两字怎么都轮不到她。

　　“小姐就是小姐啊。”

　　“夫人就是夫人。”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几乎都大同小异。

　　“你们……算了，算了。我问你们，我是谁？”罢了，她放弃了，与其继续问那种就算问了，得到的也只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她倒宁愿从自己身上着手。

　　“小姐，你不记得吗？”

　　废话，她该记得吗？记得这个乱世、这具身躯，这个现下她完全不了解的人的身份？

　　她给予少女一记恼怒狠瞪，却没有瞪太用力，因为她对女性向来心软，只是稍稍的埋怨。

　　岂料，这次两名少女没有答话，耳畔传来的却是对她而言，如鬼魅般的男性嗓音：“你是孙绫，孙婉缙。”

　　“孙婉缙？！那是谁？”她失声尖叫。孙绫她知道，那是她的本名，可是这孙婉缙又是怎么回事？

　　陆逊虽然一直保持看好戏的态度，但看见她如此激烈的举止，代替被她吓得不轻的两名婢女，对她道：“婉缙，是你的字。你是讨逆将军孙策的女儿，我陆逊的妻。”

　　孙绫把那双猫儿似的大眼瞠得不能再大，惊叫出声：“你胡说！你、你认错人了！”

　　“我会把自己的妻子认错？”琥珀色的眸狠狠一眯，里头的神色又染上之前那抹嘲讽，只是这一次，更为不屑。“我会认错，那么你的陪嫁侍女月婵呢？从你嫁到我府中开始便一直侍奉至今的淑莹呢？她们都认错了吗？”

　　“镜子！给我镜子！”她听不下去了，只能选择叫停。

　　因为她突如其来惊恐的厉声叫唤，两名少女手忙脚乱的跑到一旁的梳妆台前，用带着颤意的双手，慌乱的从桌上拿起那面彩绘铜镜，双双捧着来到她面前。

　　铜镜，质地不似现代的镜子那般完好，不能把人的容颜清晰映落在那上头。但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她用手一寸一寸抚过，那张容颜是熟悉的，那张脸不是任何人的，是她，是她孙绫的！

　　她是孙绫，却不是他口中那个孙绫。

　　那么现在这具身躯，是谁的？

　　孙绫像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瘫软下来。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事实，她，无法回应，也无从反驳。

　　什么啊，这历史报告什么的，我又没真正体验过，就凭几件破烂我怎么能写出来啊？这样好了，不如曹操你让我穿越下，等我回来我就写份报告给你吧。哈哈哈……

　　叶玄那时候无心发表的话，像疾射而来的利箭，不偏不倚，正中她原本就因惊慌而狂乱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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