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2)
我轻轻带上房门,走出去,洁白无瑕的地上顿时留下了一串脚印,沿着通往花坛的甬道,我左左右右地踩着S型的小路,来到花坛边,回头望,这么些日子,第一次走出这么远……四周看看,整个院落,除了我房中一点橘黄的光,都是暗暗的,连通常亮着灯的书房今天也是静悄悄地掩盖在夜幕中,只是这晶莹的雪却额外地给院子映出柔和的光亮。
书房外的两株梅树,已经绽出花瓣,银白的世界中,点点的红晕。我踌躇着想了又想,终于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嗯……只有靠近,才能嗅到它淡淡的芬芳,寒夜中,清幽得不似凡间之物。红红的瓣娇嫩嫩地舒展,雪花悠悠而至,仿佛踮了脚尖的芭蕾舞者,轻盈盈地点缀其上,红白相间,妩媚晶莹,我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清凉中透着淡淡的香甜……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回头,四阿哥头戴暖朝帽,身上披着紫貂的斗篷已行至院中。僵在梅树下,我慌得不知所措。
他走过来,看着我,微微一笑,“好吃吗?”
“四,四爷,我,我这就回去。”这样一身孝衣,大年夜站在他的书房门口,如果真有晦气这么一说,这实在是个极致……
他并不应,却脱下那硕大的斗篷,披在我身上,好沉,我竟不由得轻轻一晃,努力稳住,他已经系好了带子,“难得出来走走,回去做什么?除夕夜,你也守守岁。”
暖暖的斗篷,盖住了我惨白的孝衣,似乎,也不再唐突……
“喜欢梅花?”他抬头看着。
“嗯。”我点点头。
“喜欢哪一枝?”
“嗯?”
“喜欢哪一枝,折下来给你插瓶。”
“嗯?不,不要……”
他没有应我的推辞,目光依然品着梅,转到侧边,指着满枝的花朵,“这一枝,如何?”
我随过去看了看,轻轻摇了摇头。
“嗯?”
“要……要这一枝。”
枝丫婉转,曲曲折折,宛若仙子柔美的腰肢翩翩而舞,花瓣零星而缀,又若罗裙旁随舞的蝶儿,清雅,灵动……
他浅浅一笑,“好,就这一枝。”折下,递给我。
拿在手中,像真的握住了那美丽,嘴角竟也有了一丝笑。
“谢四爷。”我福福身,转身回房。
“吟秋,”他在身后轻声唤我,我扭回头,哦,这才反应过来,我伸手去解衣带,却被他拦下,“这两株是朱砂真梅,花色最是艳丽,园子里有几株垂枝梅,状若柳枝,花结得密,颜色也淡些,还有几株杏梅,去看看,也折些来,放在一起岂不更好?”
“……”我有些犹豫,若是被人看到,是不是太触人家的霉头……
“别怕。”
他的声音真的让人安心,我点点头,随他一道往外走,忽又想到了什么,“四爷……”
“嗯?”
“我,我回房去穿斗篷。”
“不必换了。走吧。”
“……哦。”
随在他身边,藏在雪雾中,第一次踏出了跨院……
院门外,只有小顺子在候着,看到我们,一声不响,低头跟在后面。夜,似乎已经深了,远处的爆竹声也不似先前那样密集,府邸里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人们熟睡的声音。地上的积雪已经可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反衬的荧光,映照出周围景物暗灰色的轮廓,雪花依旧飞舞,却更缓了节奏,墨色的天地间像悬浮了许多晶莹的小钻,人在其中如到了没有重力的仙境。
书房与后花园紧邻,几乎可以说,书房原本就是花园的一部分。园中,山石树木皆是银装素裹,影影绰绰掩在雪雾之中,脚下虽看不清,却能感觉到是一条鹅卵石的甬道,我手中握着梅枝,身上披着沉甸甸的斗篷,小心翼翼地踩着脚步。弯弯折折行罢,眼前豁然开朗,应该是一小片池塘,不远处的山石上一座六角山亭,想来必是赏花观月的绝佳所在。
抬头看着,想着,却忽略了脚下,冷不防,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啊!”惊呼尚未落音,人已被一把稳稳扶住,只留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没有摔倒的后怕竟像更心慌。
“笨丫头!”声音里掩不住的笑意。
我有些懊恼,示意他放开我,他不动,我抬头,恶狠狠地用眼睛威胁他小心我再把你鼻子撞出血,谁知他竟笃定地往下一瞥,我纳闷儿地顺着他的视线,才发现慌乱中,我下意识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直到现在都没放开。顿时羞红了脸颊,赶紧松手,急急地抬步,谁知一脚踩住了宽大的斗篷,原本就没站稳的我一绊,立刻向前扑去,这一次,没有人再搭救我,我十分实在地扑倒在小径旁的灌木下,梅花枝被甩去了一边,震动了的灌木扑簌簌抖了我一头,一脸,一身的雪。
“呵呵……”静夜中,他笑得如此开怀。
我坐起身,想反驳,却实在狼狈,这硕大的斗篷,竟累赘得我一时没有站起来。他走过来,蹲下身,帮我拍打着雪,“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连件斗篷都驮不动。”
“谁说的?是雪地太滑了。”我一边拍着头上的雪,一边嘟囔着顶嘴。
他停手,捏起我的下巴,拇指轻轻抚着我尖尖的颌骨,“还嘴硬?”他的手寒夜中是这么温暖,眼神中我竟像看到了心疼,忽然想起了父亲,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怎么哭了?摔疼了?”
我摇摇头,用手背擦擦泪,“垫着斗篷呢。”
他握着双肩把我拽了起来,我赶紧四下里寻找着。
“姑娘,梅枝在这儿呢。”
“谢谢。”我接过来,重又握在手中。
“走吧,就在前面了。”他拉起我的手,我想挣,他越加用力,“池塘边的石头更滑。”
他的手大大的,不是牵着,而是将那冰凉沾了雪珠的手包成拳头握在了掌心……
池塘边的梅树,真的仿佛柳条般下垂着,梅瓣小小的,密密地包裹着花枝。走到一株白梅前,落满了雪的枝头,竟分不出哪是雪,哪是梅花。
“这是残雪垂枝梅。”
“残雪垂枝?”我轻声重复着,这么纯洁无暇的花儿怎么有这样戚然的名字?
“嗯,现在下雪看不出来,等出了太阳,枝条上,一点一点的白梅,远远看,就像未化尽的雪。”
“哦。”
再往前走,这一株结满了粉白的花朵,娇嫩丰润的梅瓣,妩媚婉转,却枝枝向上,傲然雪中,一样的白色,冰清玉洁中却透着难以言说的雍容华贵,竟仿佛比那明艳的红梅更加洋溢着春的饱满。
“这个好。”我忍不住赞叹。
“嗯。这是丰后直枝梅。”
“就要这个。”
他低头看着我,再问,“就要这个?”
“嗯。”
他折下一枝递给我,我将两枝握在一起,红的妖娆,白的纯美,红的炽烈,白的婉转,看着看着,竟有些痴,这世间,这样两种截然不同,这样的冰,这样的火,竟原来可以如此浑然一体、交融相谐……
“四爷,您许是该把它们放在一起。”
“嗯。”他轻声应下,“只是,还不到时候,若强移到一处,白梅,会死的。”
我抬头看他,他重握上我的手,“回去吧。”
“嗯。”
雪雾中,握着两枝梅花,随着他,一路走回到书房院门口。
“四爷,我进去了。”福身与他辞别。
“那我呢?在雪里冻着?”
“嗯?”
“张姑娘,书房有爷的卧房呢。”小顺子在一边小声提醒。
“哦。”我窘红了脸颊,在人家家,轰人家走,真是够……
一起进了院子,沿着回廊,走到我的房门口。我伸手去解斗篷,他帮着我脱下,“早点歇吧。明儿一早,记得给爷拜年。”
“还讨压岁钱吗?”
“还压岁?你快点儿长吧!”
我摸着额头,还在反应他刚才是不是弹了我一下,他却已经手臂上搭了斗篷,往书房去……
看不远处又亮起了那熟悉的烛光,我转身回房,关上门,将两枝梅插在花瓶中,小小的房间,顿时飘起了淡淡的幽香。
这一夜,我,竟真的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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