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2)
“四爷!四爷!谢谢您!”我高兴得几乎是要跳了起来,向前倾了身子,眼泪鼻涕地急急许诺,“您别担心,欠您的银子,我一定还!出了宫,给您做丫头,连本带利,一定还清!!”
“哦?”他像是大为意外地挑了眉。
我越加信誓旦旦,“真的!给您做丫头,做到还清那天为止!!”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突然一句,“爷不要这么笨的丫头!”
嗯??我一怔,脸腾地红了,尴尬地倾着身子,左右不是。他也不肯给我台阶下,竟自顾自抿起了茶。
僵了好一会儿,我收回身,沮丧地垂了头,小声嘟囔,“不要就不要,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扑哧,他笑了,我一怔,抬头,看他的笑,那么舒心……而后,窘了一下下,只一下下,也笑了……
“过来。”
“哦。”
我听话地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他小心拉过我的手,展开,看那练字殷出的新的血印,他皱起了眉,“疼吗?”
“不疼,可就是觉得麻麻的、木木的,不知道该怎么使劲儿。”
他放开我,转身从桌上铺开雪白的纸,沾了沾墨,端端落笔。熟悉的字迹刚毅隽永,我一个字一个字随着悄声读:安禅未必需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
“心太急了。打今儿起,不要再来上书房练字了。”
“不练了?那何时才能写好?”
“你现在要练的,不是字,是琴。”
“琴?”我不解。
“嗯,回去好好练琴,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我要听《蝴蝶》。”
“那……”
“走吧,回去,别老想着书稿,跟温格格说说话,练练琴。”
“……哦。”
站起身,随他一起离开。刚跨出门,又想起了什么,返回去,将十三阿哥的信抱在怀中。上书房门口,与他分手,走出几步,停住,想了想,回头……
自那天从上书房回来,我不再紧绷着神经整日想着书稿,放松下来,每天伴着温琳一起说说笑笑,她绣荷包,我弹琴,空旷寂寞的宫廷,只有怡情殿欢声笑语。四阿哥隔三差五就会来看望我们,问问温琳的功课,听听我弹琴的长进,有时甚至会一起吃顿饭,这些日子,他的脸上时常挂着温暖的笑容,温琳悄悄跟我说她长这么大,头一次和四哥如此亲近,原来四哥真是像十三哥说的,比额娘还要亲……
夏日的天,变化无常。这天午后,原本毒日头的晴朗竟在几分钟之内就聚起了满天的黑云,厚厚地捂住这炎热,越发沉闷。不一会儿,滚滚的雷声卷来豆大的雨点,越来越急,越来越猛,很快就在天地间连成了一片激烈的雨幕。我和温琳不想午睡,打开门,看着雨,听着雨,悠闲地弹琴做针线。
“吟秋,”
“嗯,”我低着头,一个小节一个小节反复地练习着《蝴蝶》,明天就是半个月的期限,他会来听,如果弹得好,就同意我回到上书房开始整理书稿。
“手好了,往后还绣东西吗?”
“不了。”
“这么说,学了这半天,就绣了一块帕子啊?”
“嗯。”不经意地应着,注意力依然集中在越来越熟练灵活的双手上,心是感慨,他怎么会知道拨弄琴弦竟这么管用……
“呵呵……”温琳笑了,那声音竟像是促狭的敦琳又得了什么趣儿。
“格格笑什么?又不是才知道我不喜欢针线女红,太费神。”
“我是笑啊,有人扯了谎,还敢在我跟前儿理直气壮。”
“扯谎?”我抬起头,纳闷儿地看着她。
“今儿上午啊,”温琳笑看着我,竟拖长音儿卖起了关子,“我可是看见那块帕子了!”
“嗯?”我一头雾水,“哪块帕子?”
“那块吟秋师傅费心思学,费心思绣,大半年就绣了一只蝴蝶的那块啊。”
啊?我腾地红了脸颊,天哪……
“呵呵……”看我窘了,温琳越发抿嘴儿笑个不住,“没话了吧?是不是当时跟我扯谎了?”
“你,你在哪儿见了?”
“今儿上午四哥来,闷热的天,他拿帕子擦汗,却不小心一下掏出了两块,那一块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角上一只紫蝶儿,那样子明明就是我画给你的呢!”
我听了,虽仍是难为情,却也笑了,“是又怎样?”
“吟秋,”温琳终于正经了些,“这倒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当时我说是谢礼,可我也没说是给谁的谢礼,是你和敦格格浑猜罢了。”
“这么说,当初那救命之恩是四哥喽?”
“嗯。”我微笑着点点头。
“是吗?”温琳一脸的惊讶。
我轻轻拨弄着琴弦,就着雨声,给温琳讲了那起了那久远的曾经过往……
“原来这样,”温琳听了,若有所思……“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弥留之际会坚持着一定要等四哥,也难怪,四哥那天会在雨里站了半天……”
“嗯?雨里?”我一惊,停了琴声,“什么时候?”
“你受伤后的第四天。一大早就下起了雨,敦儿被叫到了额娘跟前儿,十三哥也在读书还没过来,我正准备到你房里去,刚一出门就看到四哥站在你房门外一动不动,我不敢出声,悄悄退回去,在窗边看他,好久,就那么淋着,几次想推门,又都忍下了……”
那一天,我记得……淅沥的雨声中,我屏着那最后残留的气息,盯着门,盯着窗,原来……门那一边,他就在……心,被悄俏地握紧,痛,却温暖……
“我那时只为了你难过,也没细想。今儿见了那帕子,才又想起这桩事。我只当是张师傅去世后你在四哥府上住着自会亲近些,没想到,原来是早有渊源。”
我不再答话,低头重又拨弄琴弦,心绪,远远而去……
早有渊源……这渊源是从何时开始,是冰湖边的《蝴蝶》,是老槐下的七夕,还是……那似曾相识的初见……
从大着胆子强买他的画,到每次都会故意跟他顶嘴,那距离的线越抹越淡,直到……直到今天,心里的一角不知何时已经被悄悄填满,在那里,我可以狼狈,可以丑,可以委屈,可以哭,可以……不必坚强……因为,那一角……是父亲走时空落下的一角……那一角……是家……
如果有一天,我完成了书稿,远走法国,那样的天长地远,会不会想起他……会不会……想他……他呢,会不会……也偶尔……只是偶尔……也想起我……
终于,《蝴蝶》带我顺利地重新飞回到了上书房,开始整理父亲的书稿。字虽是写得慢些,却十分工整,落下的工作每天一点点地赶起来,心,欣然不已。
三伏的天,酷暑炎炎,上书房虽还算阴凉,却有时也是让人耐不住的热。这天一早起来就是火辣辣的日头,过了中午,这浓烈的热像是凝固了,一丝凉风也没有。人禁在其中动弹不得,眨眨眼睛都是一身的粘腻。我大开了书房的门窗,望出去,那明晃晃刺眼的阳光烧得滚烫,只一眼,人就感觉快要中暑了,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干渴。凉茶在这火热的空气中早变得温吞吞的,喝下去再也不能解渴,想起了怡情殿带着冰碴子的西瓜,咬一口该是怎样的冰爽!
这么想着,我越发不能忍耐,迅速收拾好书桌,将门窗关好。一转身,吓得一哆嗦,天哪!院子里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强按住心跳,定睛再一看,明艳的阳光下,一个佝偻萧瑟的身影,倒尖的枣核脑袋,两条细缝儿般的眼睛几乎看不到眼仁,长长的鹰钩鼻下两片唇薄如纸片,配了那张煞白的脸庞,炽热中,散着阴冷的寒气,仿佛一个往生的魂灵……
“张姑娘,宜妃娘娘有请。”阴森森,地狱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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