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直线来去,无处折转,花盆底鞋子敲出的声响,左右回荡,终越不过这两面宫墙,无奈地,又悄悄消失在脚下……
上书房,一片静谧。
走到父亲的书房前,推开虚掩的门。嗯?原来书桌前已有人端坐,正仔细地看着我练习的纸张。
“四爷。”屈膝福身,走到桌前,给他斟茶。
“今儿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昨儿夜里睡的晚了。”轻声答话,目光落在桌上鼓鼓的一个包裹。
“这是十三弟从塞外给你捎来的信。”
手指轻轻按了按那一包信,棱棱角角,厚厚一沓。捧茶递给他。
“这才去了一个多月,”他接过茶,“如此看来,也是一日一念了。”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可今天却再不似往昔那深沉的温暖,一字一句,浅浅地飘过,像福晋的话,要耐了性子,才可以入耳……
“赶紧写好回信,我给你递到塞外。”
手一颤,茶壶一沉险些摔在桌上,好在立刻回了神志,勉力不弄出声响,轻轻放了……
回信……回信……好兄长啊……为何于我,就……轻轻摇摇头,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还不知省事!”,深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硬气些,可泪却悄悄蓄满了眼底……
“不,不劳四爷费心,我……”话哽在喉中不敢继续,抿紧了唇。
“嗯?”他微微挑眉看向我。
“哦,我,我写不好字。”不想迎他的目光,低了头,搪塞一句。
“不妨,一页纸能写几个就写几个,看这情势拖久了怕会生事。”他双眉微蹙,深邃的眸中透出隐隐的担忧。
“嗯?”我转回头看着他,有些没听明白。
“十三弟虽执拗,却生就一副傲骨,断不会强人所难,回信时话不宜多,点到为止,不要伤着他。”
心突然一紧,不敢立刻相信耳中所闻,更不敢找寻这话中零星隐闪的希望……
轻轻润了润干涩的喉,将他的话翻了个直白,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是说……让我回了他?”
他诧异地看着我似乎也有些吃惊,“怎么?你不想回他了?”
“不,不是!”我赶紧摇头,却还是疑惑,“你,你当真……你,你不是来……”
看我纠纠结结不知所云,他眉头一舒,眼中含了一丝戏谑的笑意,“你当我是来做什么?保媒的说客?”
话又让他这么直接给说透,我窘了个透红,目光彻底没处安放,可眼底的泪……却悄悄散去……
看我羞臊,他笑了。
“哼,”小小的尴尬转成了羞恼,急得有些结巴,“哼,你,你当我不知道,你原本是应了的!”
他并不否认,笑慢慢收在唇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声音越沉在喉中,“就是为了这个,这么些日子连个笑脸也不给我?”
淡淡一句竟让我鼻子又一酸,轻轻扭了头……
“那天十三弟来不是要征得我的同意,我应或不应,都拦不住他。可他答应我一定会等你点了头再去找皇阿玛。我知道你不肯,可这个不字必须出自你的口,懂吗?”
原来……原来是这样……
“嗯。”我忙不迭地点头,却没防备眼中的泪竟跟着滚了下来,赶紧用手背抹去……
“先回了他,往后的去处等出了宫……”
“不劳四爷费心!”想起四福晋的话,我赶紧打断他,“我,我已经决定了,完了书稿后,即刻启程回西洋!”
“哦?”他像是十分惊讶,认真地看着我,“你还有银钱做盘缠啊?”
嗯?这副明知故问的样子真可恨!“怎么没有?”说到那天的帐,我立刻理直气壮,也不打算再给他留面子,“你还欠我呢!”
“我欠你?”
“那天你从我这儿拿走的银子,其中父亲的丧礼钱根本就是多算的,那原是皇上给拨的!”
“那是爷自家的银子,何来多算少算?”
“自家的银子?”天哪,他无耻起来竟然也可以这么笃定!我急红了脸颊,“那,那是我卖宅子的银子!”
“你卖宅子的银子?有何凭证啊?”他端了茶盅,靠进椅背。
“嗯?”我一愣。
他拨着茶,神色淡然,不急不缓,“可有过契文书?可有移交字据?”
嗯?文书?字据?天哪,我怎么可以这么糊涂??当时只顾了想跟他撇清,既没问如何交接的买卖,也没记下还钱的账目,白花花的银子,就那么一张一张数给了他!!懊恼不已,悄悄在袖子里狠狠捏了自己一把。恨过了自己,再看着眼前的人,心不免又暗自庆幸,好在是他……
“横竖……横竖卖了银子,也还了你,你做爷的总不会不认。”
“我认不认又能如何?”他不抬眼,依然品了茶,“什么都没安置,你就把祖产卖了。卖得的银子也悉数尽出,如今,可当真是一身孑然、了无牵挂了。”
“原也都是些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
正想轻轻松口气,却不防备他啪地一声把茶盅掷在桌上,吓得我一哆嗦,再看那脸色,天哪……
“没了就没了?你好大的口气!那宅子是当年皇阿玛亲自选址命人督造,中西合璧,精心设计!开府之日,太子爷亲临道贺,又赠皇阿玛亲笔书写的镇府之匾,悬于中堂!你倒好,一句话,就给卖了!御旨亲赐,流落市井,这欺君之罪,你可担待得起?”
啊??欺君之罪??我,我……
“张师傅书房的紫檀木书架原自乾清宫东暖阁而来,曾跟随皇阿玛十载有余,前厅的玻璃屏风是太子爷的贺府之礼,你也一句‘一并家什’就给稀里糊涂地处理了!”
脑袋嗡的一声……天哪,这可真是闯大祸了……
“还有张师傅的字画收藏,到底有多少,你不曾亲自点验,其中又有哪些是皇阿玛御赐你也不知道!就这么一股脑儿地让送到白师傅府去,白师傅如今人在西洋,何年何月而归尙不得知,若是一去不归了呢?可知落入何人之手??”
嘴唇哆嗦着,心再承受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看我哭了,他终于不再继续。安静下来的书房,刚才的话回荡在耳边越加凌厉,如一记记重锤敲砸在心头,欺君之罪我不怕,可……父亲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这么被我一手毁了,我,我……这世上哪有我这么不孝的儿女……泪,再也止不住……
“行了,别哭了。”他的口气软了些,劝了一句。
“四爷……您说,您说怎么办?还,还赎不赎得回来?”
“赎?你什么身外之物都没了,拿什么赎?”
“我,我是没了……可,可您不是还有吗……”
“嗯?”他惊得挑起了眉。
“四爷,您,您帮我赎……行不行?”我抽泣着,话音儿越来越小,除了这个无耻的办法,我实在……也没别的招儿了……
“四爷,四爷……求您……行不行?”看他不语,我越觉羞臊,可为了父亲,不得不继续厚了脸皮求他,“四爷……”
“行了。”他终于被我嘟囔烦了。
“您,您是应了?”我锲而不舍地要得到最后肯定的答复。
“应什么?都好好儿的,生的什么事?”
嗯??他,他说什么??都,都好好儿的?心猛地一亮,“四爷!!是不是,是不是……”一字字拖着,实在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生怕落空。
“是不是什么?”
“根本……根本就没卖?”我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您早就知道了,所以……所以根本就没卖!”
他没有理我,端起了茶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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