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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一诺缘 灵鹊儿 5888 2021-04-02 20:10

  第37章

  如画自从和十阿哥吵架后,似乎变得十分多愁善感,夜里也不想自己一个人睡,搬到了我房中。安顿父亲睡下,我回到卧房,看如画在铺床,我走到桌边,剪了剪烛花,坐下身,摊开纸张。

  “胤禟,父亲今天晚上醒了一个时辰,精神看起来倒像比前几日好些了,吃了一小碗粥,又让我给他念了两章的书。太医说,父亲若是能安心静养,再佐以汤药,多加时日,许是康复有望。可我却觉得父亲这几日像是在强撑着……”

  “姑娘,”如画走了过来,“又给他写信?”

  “嗯。”我沾沾笔。

  “别写了,一天累的,早些歇了吧。”如画说着过来收我的纸笔。

  我按着不让她动,“一天总要写些,他病着,身子不舒服,心里又挂记我,若是再没有信,可怎么熬。”

  “姑娘,宫里那么多人照看他,不会有事。倒是你,要多当心自己的身子。”

  “不妨。”我推开她的手,“你累了,早些睡,我写完这封信就来。”低头,专心地写着。

  “姑娘,别写了,这天天一封信都快两年了,他还不够吗?这要写到什么时候?”

  “呵呵,”想起胤禟的无赖,我笑了,“他说要一直写到我们成亲那天。谁让当时伤了他呢,欠下的。”

  “姑娘!”如画看我低头又要写,竟一把夺过了我的笔,“别再写了!”

  “如画,你,你今儿是怎么了?”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姑娘……”她的眼圈儿竟突然红了。

  “如画,你最近总是心酸掉泪,到底怎么了?十爷他到底怎么你了?”我站起身担心地握住她的肩。

  她看看我,突然狠狠地擦擦泪,“姑娘!你别再写了!再写,也不会有人看了!”

  “你说什么?”

  “九爷,九爷他早就被皇上指婚了,三天,三天后,腊月初六,九爷大婚!”

  惊天的炸雷瞬时将我霹裂,所有的感官骤然停止……

  “姑娘,”如画泪流满面,“你回来后不几日,九爷就被指婚了,是栋鄂七十家的格格,三天后,他们,他们在九爷的新府邸成亲……”

  心像被突然狠狠地摘去,来不及痛,来不及感觉,一切,一切就骤然结束……我推开如画,轻飘飘地走到门边,猛地打开,奔了出去!黑暗的夜,我辨不清方向,只是奔跑,用尽全身力气……

  “姑娘!姑娘!!你,你要去哪儿?”

  “天清!天清!!”

  “姑娘!他在宫里,你进不去!进不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疯了一样挣脱着,头像炸裂了一般,“天清!天清!等我!等我!放开!放开!!”

  “姑娘!!”

  “如画姑娘!让我们来!”

  “放开我!放开我!”

  这是哪里?这到底是哪里?天清,天清,天清,天清……

  “姑娘,姑娘,你看看我,看看我……”眼前是谁,她为什么流了这么多的泪?“姑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蜷缩着身子抖得好厉害,冰冷的手努力寻找着我的玉坠,天清,天清……

  是什么,碎成一片片,一片片从我的身体剥离,生生撕扯着,鲜血淋漓,痛得颤抖……天清,你在哪儿……我好疼,好疼……天清,抱抱我,抱抱我……

  “姑娘!”

  她为什么这么歇斯底里地喊,这么歇斯底里地哭……

  “吟秋!吟秋!”

  这……这又是谁……为什么……为什么冲着我喊……

  “四爷!姑娘她已经不吃不喝不合眼两天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速去请太医来!”

  “四爷,张姑娘还是没有反应……”

  “扎!再给我狠狠地扎!!”

  “啊!”一阵剧痛,眼前一黑……

  昏暗的灯光,漆黑的夜,我微微地睁开眼睛,头,仿佛有千斤重……

  “如画姑娘,先生叫你过去。”

  “哦。姑娘她还睡着,你们就在外面等着,不要惊扰了她。”

  “你放心。”

  我强撑着坐起身,天旋地转……想下地,腿脚却是软绵绵的,扶着床棱,努力挪到窗前,窗外传来窃窃人声。

  “今年这天也怪了,总是湿乎乎的。”

  “是啊。”

  “张姑娘已经昏睡了两天,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爷晌午还带了太医来,说不妨事,急火攻心,歇息些日子就好了。”

  “嗯,爷今儿倒是待的时辰短,看了看就走了。”

  “今儿九爷大婚,爷和福晋下晌就都过九爷府里了。”

  “听说……”

  身体忽然挺直,充满了力气,我站起身,走到衣柜前,轻轻打开,拿出那套礼服。脱下身上的衣裙,穿上这件白色的薄纱,仔细地整理好每一颗镶嵌的珍珠,结好每一颗扣子,蹲下身,抚平长长的裙摆。走到桌前,对着镜子,将头发散开,轻轻梳理,扎上一条粉色的丝带,打开首饰盒,戴上粉色的蝴蝶坠儿。

  从枕下摸出那张卡片,推开与如画房间相通的侧门,走进去,打开房门,一股寒气忽地包裹,下雪了,洁白的世界,却被点点雨滴砸得千疮百孔,露出斑点的泥污。走出去,拐过熟悉的后园小径,来到后门,回头望,黑暗的夜,飘逸的裙摆泛着晶莹的白光……

  空荡荡的巷子,一个人也没有,仿佛一座鬼魅的城郭,回荡着我轻轻的脚步声。一步步,沿着前生的记忆,寻找着路……

  又见灰砖清水墙,朦胧中,彩色的玻璃透出一点点亮光,我走上台阶,一推,门怎么是紧闭的……

  抬手叩门,“开门,开门。”无人应,我的声音幽灵般在夜空飘荡,“天清,天清……”

  夜越来越浓,我好累,转回身,在台阶上坐下。抬头,雾蒙蒙雨雪的天,恍惚着,听到那亲切的声音,“秋儿……别怕,等着我……”

  等你……等你……我一直在等你……你在哪里……在哪里……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爱新觉罗胤禟,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我愿意。”

  “爱新觉罗胤禟,你愿意一世钟情,与我相守白头吗?”

  “我愿意。张吟秋,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张吟秋,你愿意与我一生一世至死不渝吗?”

  “我愿意。”

  “张吟秋,你愿意生生世世与我相随吗?”

  “我愿意。”

  “……新郎,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我愿意……一生一世……

  我愿意……至死不渝……

  我怎么白了头发,冰冷的,坚硬的,我们到白头了吗,天清,你在哪里……

  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原来……也可以被剔除,被剥离……

  一体,只剩下一半,那一半,丢了,走了……这一半……鲜血淋淋……

  “吟秋!”

  “姑娘!”

  他扑倒在我面前,熟悉的脸,紧皱的眉,温暖的手扶着我的双肩。

  “天清!”我努力张开僵硬的手臂,死死环着他的脖颈,颤抖的声音,一点点,一点点,“天,天清……我,我就知道……你,你不会不要我……不会……丢下我……”

  “吟秋!吟秋,你,你醒醒,我,我是……”

  “天清……走……咱们走……”

  “姑娘……”

  “天清,我们,我们回草原,行不行……”

  “吟秋!吟秋!”他紧紧地将我抱在怀中。

  “天清,是,是我不好……不,不该伤你的心……我,我知道你,你是真心对我……我,我只是怕,怕不能在一起……我知道你,你说的那些话都,都是真的,不,不是骗,骗我的……”

  “吟秋……”

  “不生气,天清……信,我,我……是不是……是不是又,又写得不好了……你,你生气了……告,告诉我,是,是哪些……我,我重写……重写……”

  “吟秋!吟秋!”

  “天清……天清……你是不是……是不是疼……疼不疼……别,别怕……我,我陪着你……记住我……我是秋儿……秋儿……我等着你……我等着你……”

  “吟秋!你醒醒!你醒醒!九哥他,他来不了了,所有的皇亲都在,他,他出不来!吟秋,他心里只有你,可他,他不能抗旨,他是不得已,吟秋……”

  他晃得我好痛,可我怎么努力,却还是辨别不出眼前的这张焦急的脸……

  “我是老十胤鋨,吟秋,还记得我吗?”

  “胤鋨……”

  “吟秋,来,起来,我送你回去,天太冷,你已经冻僵了。”

  “胤鋨……”

  “吟秋,你先回家,等,等宾客们都散了,九哥他许是就能出来了。”

  “宾客散了……”

  “吟秋……”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费力地松开环他的手臂,“这个,这个还给他……”努力展开冻僵的手,那颗红红的心,皱了,潮了,卷缩着,在寒风中挣扎……

  “如画……”

  “姑娘!咱们回家。”

  “嗯。”

  我却怎样都站不起来。

  “吟秋,来!”

  我被抱起来放在马上,高高的马背,我离黑暗的夜空更近了……

  回到府中,如画搀扶着我,进了门,突然一个趔趄,我扑倒在冰冷的石砖地上,胸中一股气流直冲上来,腥咸的液体从口中喷薄而出,湿冷的雪泥,洁白的婚纱,斑斑血迹,眼前一黑……

  “姑娘,”如画轻声呼唤着。

  我睁开眼睛,天已经蒙蒙亮了,努力坐起身。

  “姑娘,好些吗?”

  “……父亲,父亲怎么样了?”

  “先生还睡着。”

  “天要亮了,父亲在早晨总是会清醒,我,我得起来。”

  “姑娘,你歇着吧,我去照顾先生。”

  “不行,父亲要听我说话,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父亲了。”我挣扎着下地。

  跪倒在父亲床前,昏睡中的他,依然紧皱着眉头。我轻轻地帮他舒展,“父亲,父亲,我回来了……”

  握着他的手,靠在他的床榻旁,静静地守着。

  “艾比……”

  “父亲,”

  “孩子……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父亲,”我轻轻俯在他身上,父亲的手颤巍巍地抚摸着我的头。

  “孩子……不怕……父亲……带……带你……走……”

  “嗯。”

  “要……要坚强……不……不许哭……”

  “嗯。”

  “回……回法国……咱们……走……”

  “嗯。”

  “姑娘,”如画进来轻声说,“八爷来了。要见你。”

  “请……他进来……我,我……我来见……他……”父亲努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先生,八爷……要见姑娘。”

  “不……不见!我,我来见他!”

  “父亲,我去见他。您放心,我不会有事。”

  “艾比……”

  我轻轻掰开父亲枯瘦颤抖的手,站起身,走出了卧房。

  前厅内,八阿哥双眉紧锁,看到我,立刻迎了过来,“吟秋!”

  “八爷,”我福身行礼。

  “吟秋!”他双手将我扶起,“吟秋,你,你好些吗?”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臂。

  门外依旧是漫天的风雪,前厅冰凉的椅子上,我和八阿哥默默地坐着。

  半晌,他终于低声开口,“你走后,九弟就去向娘娘提你们的事。可谁知娘娘立刻想起了琴儿,大怒,将所有这一切都归罪在你身上……九弟想尽了办法争辩,恳求,娘娘却将他轰了出去,再不肯见他。第二天我进宫,和九弟合计,想看看能不能直接找皇阿玛。可偏偏,皇阿玛移驾去了畅春园……

  “三天后,皇阿玛回宫,一整天都在召见内大臣们,晚膳的时候,竟然……”八阿哥有些说不下去,“竟然摆架翊坤宫……娘娘当即将选好的名单呈给皇阿玛,为九弟择了福晋。第二天一早,圣旨就到了阿哥所……”

  一片片的割裂,被再次撕开……碾碎……痛……是没有尽头,天地间……我无处躲藏……

  “九弟接了旨,当晚就高热不退,说胡话……”

  “昨儿他大婚,刚行完礼,十弟的人就悄悄带了如画进来。说你不见了,穿着礼服不见了……九弟将喜稠撕扯下来,说要去教堂,说他……早已成过亲了……”

  “十弟回来,带回了你们相约的那张纸片,说你一个人在雨雪中穿着薄纱,冻僵了,不认得人,只是喊着天清……”

  “九弟疯了,砸了洞房……”

  “皇阿玛大怒,连太子爷在内所有的兄弟全部跪地求情,说他是喜宴喝多了,酒后滋事,皇阿玛这才平息怒气,却还是将他禁在了府中,跪着抄写孝经。”

  我呆呆地,窗外的风雪,为什么片刻不停……

  “吟秋,我知道你们苦,可是,事到如今,只能……只能放手……”

  “九弟他,他放不开,吟秋,你,你放手吧……”

  “你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酿成大祸,到时候……”

  “吟秋,你放手,不要……不要再靠近他。”他艰难地一字一句,“过些年,若是……”

  “八爷,”我轻声制止了他,“您多虑了……”

  颤抖的手伸进衣领,摸索着,紧紧攥在手中,用力撕扯,红红的丝线在脖颈上挣扎出一条血痕,却终是不敌,被生生扯断……

  手心中,是那块依然没有暖热的玉,这么久,它是它,我是我……

  抬起手,狠狠地咬破食指,鲜艳的血滴,融入……

  “吟秋……”八阿哥的声音有些哑,“胤禩,胤禩对不住了。”

  我站起身,“不陪了。”

  “我,我告辞了。”

  “八爷,”

  八阿哥回身,

  “不再见。”

  “……嗯。”

  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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