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去紫台连朔漠
长空万里无云,塞北的天似乎比中原来得要更高更蓝,时不时有身姿矫健的雄鹰盘旋着往那望不到尽头的天际飞去。
桓喻宁伸手将马车的软帘微微掀开一角,隔着防风沙用的细纱窗,隐约可见车外连绵的戈壁滩,这样的景致,初见之时还会觉得震撼,但若一成不变地看上那么些时日,怕是再怎么大气磅礴也早已变得单调乏味,一如桓喻宁现下的心情。
百无聊赖地放下帘子,一旁的柚柔已经伶俐地将软垫扶好,她将坐得有些酸乏的身子靠了上去,抬起头望着车顶发起呆来。
一个多月前,那场严重的车祸,本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没想到却在噩梦中再次醒来。醒来之时头痛欲裂,脑海中各种记忆的片段如开了闸的潮水般向她袭来。郁郁寡欢的母妃,神色淡漠的父皇,母妃死去的那一日,从手中跌落的那道让她和亲赫图的圣旨,还有最后她颤颤巍巍举起对准自己手腕的匕首……一幕一幕如电影倒带般,硬生生将另一个她塞进她的意识,沉重得让她再次陷入了昏睡……
而等她再醒过来,接受了全部记忆的她,已经是景国的皇女桓喻宁,景国皇帝亲封的泰熙公主,曾经在抗争无力万念俱灰的情况下割腕求得一死,却又死而复生。
“就让我好好替你活下去吧。”桓喻宁从思绪中醒来,轻轻抚着被隐藏在手链下的伤疤,在心里说道。
送亲的车队已经出了青吴关,戈壁里行走了五六日了。车队太过浩浩荡荡,又为了照顾公主,是以行走得并不快。
“公主,我给您捏捏肩吧。”另一旁的念慧见桓喻宁微微皱着眉,便体贴地凑了上来,轻轻地为她捏起了肩膀。桓喻宁这才回过神来,有些郝然地冲念慧笑了笑。来到这个世界做了一个多月的公主,她还是不大能习惯被人伺候的日子。
前世她本就是个开朗之人,既然老天没有让她在车祸中丧生,而是让她的灵魂穿越到这个不知名的时空,附身到这个不知名的景国公主身上,冥冥中便是注定了这个可怜的公主命不该绝。
因为母妃的不得宠,她从小也不为父皇所疼爱,除了年节时的家宴上能远远地看见高高在上的父皇,其他时候她见到父皇的机会屈指可数。母妃在她五岁时病逝,当时已是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母妃脸上却是即将解脱般的愉悦和满足,只是在拉着她的手的时候满脸泪水和歉意。母妃是带着宁静的笑意死去,或许是回忆起了曾经少女时那些欢声笑语的岁月,没有高高的冰冷的红墙,没有天家薄幸的男子,没有忧愁没有心伤。
连唯一的庇护都失去的她,在深不见底的皇宫里战战兢兢地活着,被其他的皇子皇女欺负,被太监宫女们欺负,只有自幼陪在身旁的婢女念慧和柚柔一起相依为命。她是外人眼中尊贵的皇女,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其中的酸楚。
本以为最坏不过如此,也从不奢望能觅得如意郎君,只盼父皇为她择的夫婿能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便足够,谁料却连上苍也仿佛看她好欺负一般,父皇竟然要将她和亲赫图。塞外凄苦,况且一出青吴关便再无回头路,注定了老死他乡,叶落也不得归根!
“公主请回吧”。
在御书房前跪了三天三夜直至昏倒的她只换来这样的一句话。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只浑浑噩噩地不吃不喝发着呆,连眼泪都仿佛已流尽了,再无气力。万般绝望,何以她的命运就要这样的不堪?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是否,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她找出小时候母妃送她的匕首,那时母妃还会带着微笑和她说:“史家无论男女皆是将门中的人物,你身为皇女自是不能再舞刀弄枪,这把匕首就当做是个念想,你要收好。”母妃脸上的神色是自豪的,语气里是化不开的浓浓的对过往生活的眷念和对自己的女儿未来的期许。可是,如今她却要用母妃给她的匕首来结束生命,母妃若泉下有知该会是怎样的难过。她握着匕首怔怔地想道,或许母妃也是赞成她这么做的吧?她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总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死去吧?她又想起母妃临死前脸上的笑,死才是唯一的解脱吧?
锋利的刀刃触及柔嫩的肌肤时有过一瞬间的剧烈疼痛,却在鲜血流出来那一刻尽数化作了极致的快乐,感觉着身体内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流失,嘴角却忍不住带起了笑意,十五年来,她终于痛快为自己做了一件事,哪怕是唯一的一件,也是最后的一件……
她居然又活了过来,可是活过来的又不再是以前的她。
“就算我留在了景国,你们觉得我便可以嫁个如意郎君吗?”桓喻宁看着念慧和柚柔,淡淡笑了笑,问道。
说罢也不等她们回答,便继续说道:“虽说女孩儿家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在帝王家更是有更多的身不由己,但是,帝王家的女孩儿却又多了一些平民百姓所不能及的权利,至少是可以凤台选婿的。”桓喻宁停了停,苦笑道:“你们看我,有那个机会吗?”
念慧和柚柔明白了桓喻宁的意思,相及自家皇女的处境,眼神皆是一黯。
见二人脸上的神色戚然,桓喻宁打起笑脸,“可是嫁去赫图却不同了,我并非是两国交战失利时的降宗室女以换边境安宁,而是赫图主动向景国求娶的。如今我从皇女被封为泰熙公主,是正经的赫图大汗的正妻汗妃,也是一国之母了。”她脸上的笑是轻松的,“你们看我那些姐妹,何时还能再出一个国母?”
那日,当她一身如火般绚烂到了极致的嫁衣立于宫门前,朝送她出宫的皇帝行最后的跪拜礼时,她的面上不见悲喜,只静静地立着,温顺谦恭却又有着近乎咄咄逼人的神采,这一切,还有她的脸庞,像极了十几年前她的母妃,以至于上头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有一瞬间的恍神。本来她的模样早已在他的脑中模糊难寻,如今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他们的女儿而蓦地变得清晰生动起来。
“睦怡……”他在心里默默念出了那个女子的名字,心底最深处仿佛有一块隐秘的地方被轻柔地触动,但到最后却还是只把一切都深埋心底,只凝住了唇边一个并不亲切的微笑,淡淡道:“此去赫图便是代表我大景威仪,切莫失了分寸。去吧。”
没有一句关切,没有一句叮嘱。桓喻宁在下首垂着脸,心底泛起了冷冷的笑意,脸上却仍是恭顺着神情,“臣女不孝,无法再侍奉父皇身旁以敬天伦,愿父皇保重龙体,安乐康健,也愿我大景朝国泰民安,千秋万代!”接着便深深跪拜于地。
这个她几乎记不清长相的男人,这个赋予了她生命却几乎从未履行过父亲责任的男人,在最后的离别之际,她也只能如普通臣子般说着最喜庆也最流俗的贺语,当真是情何以堪。
从皇宫到城门,铺了一路的红毯,漫天花雨中两旁匍匐跪拜的百姓山呼万岁千岁,一切喜庆祥和得那样的不真实。
不管怎样,在景国的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吧?新的生活,这就要展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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