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清圣祖治下康熙四十七年
九月己亥,上驻布尔哈苏台。丁丑,召集廷臣行宫,宣示皇太子胤礽罪状,命拘执之,送京幽禁。
丁酉,废皇太子胤礽,颁示天下。
冬十月甲辰,削贝勒胤禩爵。十一月癸酉朔,削直郡王胤禔爵,幽之。
辛巳,副都御史劳之辩奏保废太子,夺职杖之。
丙戌,召集廷臣议建储贰。
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及诸大臣以皇八子为胤禩请。上不可。
暮色京城,晚霞流锦,如褚石染出的红铺陈开来,占据半璧天空。
后院,冬色清寂。干枯的梧桐叶在风中旋散,翩然落于清波玉池之上,叶飘水上,鱼嬉水中。
当朝四皇子,禛贝勒,一身藏青色家常袍服,手中一钓竿,正闲适悠然的在池边,等着鱼儿上钩。
余晖泛金,冠玉容颜,雍贵气质,眸如朝阳,光华熠熠。
只是,这明然淡雅的墨眸深处,到底藏着些什么,谁也看不分明。
忽而,钓线晃动起来,他也不收线,神色不变,垂钓依然。
舒适的挪了挪身子,他眸如寒江,看着清澈的水面下奋力挣扎着的鱼儿,唇角却悬上了几许隐约的笑意。
上了钩的鱼儿,哪里还有选择的权利?垂死挣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池面余辉碎金轻荡,他眸光微虚,这些时日来的种种变故,不觉浮现眼前......
自九月以来,京城朝局风云变幻,朝臣无所适从。于是,揣测上意成了头等大事。而大哥、八弟等一干有实力的皇子俱蠢蠢欲动,死盯着那个储位,蒙了心,红了眼……
殊不知,如今这局势,那个位子,谁坐上去,谁就是挨箭的靶子。
况,今皇阿玛春秋尚盛,在这节骨眼上争那一人下,万人上的皇权,就不怕犯了大忌?
诏告天下的太子的罪状言犹在耳:对亲兄弟无情无意、结党营私,窥伺皇位……为何他那些厉害的兄弟看不清这一点呢?竟重蹈覆辙,一个个撞了上去。
八弟向来精明,但对于张明德居然一点都没怀疑,是因为这张明德是从大阿哥府里来的,所以便以为无害了?
他难道不知人性反复,今日对你宣誓,明日又能对他人效忠?
是自己以前太高看了他们?还是他们在这种风云万变的局势下,已经利令智昏了?
仅一小小的玩字游戏“八大王,八王大”,就诱得一惯谨慎细微,善弄权谋的他忘乎所以了......
说到底,怕还是八弟见自己在朝中党羽多,便以为羽翼已丰,可内外串联,营储位。
所谓名正言顺,言顺了,方可名正。
他非长,非嫡,生母出身低贱,要得太子之位,只能在贤字上下功夫。
张明德的预言,正能让他得舆论的力量,以言顺,赢得储君之尊。
也因此,张明德这颗棋子,才得以一箭双雕,收效颇丰啊!
还有,他那位以军功自傲的大哥……
那日,他与大阿哥奉旨监管废太子。大阿哥见皇父赋予重任,便一厢情愿以为立嫡不成,便是立长,竟尔得意忘形,言行间以储君自居。
其间,大哥居然还探他口风,问他对储位是否有意。
当大哥一听他暗借“惠子相梁”的典故,表明自己慕那鹓雏(凤凰的一种)“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不屑权势,只愿能邀清风,逐明月,参禅悟道,做个闲王时,立时拍着他的肩膀说:“只要你记得今日的话,这个王是跑不了的。”
真是个不知蠢字怎么写的家伙。
即如此,倒也怪不得他随后的狠心了。
他不过借此际,模棱两可、状似感慨般说了几句:“二哥...他如今真真是辜负了皇阿玛的心啊!每次伺候汤药,总听皇阿玛切齿痛骂二哥,直要一剑杀了二哥似的。呵,这自然只是气话,皇阿玛一向爱犊情深,怎么可能……您说是不是,大哥?”
大阿哥虽连连点头:“那是自然的!”可大哥眼中掩不住的兴奋之光自己却看得分明。之后,大哥便匆匆出去,深怕有人抢了他的功劳似的。
功劳?
大哥他残忍凉薄,以己度人,以为皇阿玛是因为顾虑圣君的名声,才不好下旨杀废太子,竟急迫得建议皇阿玛杀掉自己的儿子,还说什么为皇父分忧!
皇阿玛他老人家真是识人甚深,“胤褆秉性躁急、愚顽”的考语,真是将大哥剖了个透彻。
哼,这是他咎由自取。
再者......
胤禛放下垂竿,起身负手,望向苍穹,怡月初升,喃喃自语:“皇阿玛对儿子一向是爱护有加,我并没有说谎。”
却不由的,想起了七岁那年他病重,出巡在外的皇阿玛闻讯后即刻回銮,亲自过问汤药……
庭院深深,暗香浮动。
胤禛踱步往书院走去,凝眸深锁,眼底霜意渐融,所思甚深。
随后,他安排在直郡王府的人也没让他失望,那个魇镇太子的器具来得恰到好处。
如今,大阿哥是休想翻身。这一生就安安生生在高墙里度过吧。
只是二哥和八弟他们......
昨日,皇阿玛让文武大臣在诸皇子中举奏一位堪任太子之人,且说“众议谁属,朕即从之”。
君主自古乾纲独断,皇阿玛这话不过是帝王权术,关键是他老人家又意属何人?
皇阿玛近来一直在翻阅《旧唐书.本纪第一高祖》。
那么,还是意复太子?......为了权衡实力,八弟的贝勒爵位估计不日也将复原。
如此,他依然做他的闲人吧,明日,就去向皇上请释太子二哥。
兄友弟恭,嘿.....
“锦儿,你放心!这些伤害了你的人,害死了我们孩子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胤禛眸色沉郁,周身散发出阴冷森寒,侵蚀着空气和夜色。
锦织......
一想到太医忧心仲仲的向他禀报,锦织原本体质便不适合怀孕,更因上次遇险小产,身体损伤,以后若是怀胎生产,怕有性命之攸,胤禛只觉心痛的似缺了一块。
他竟连累她如斯!
虽然她从不提那两年发生的事情,也不知自己早已知晓他俩痛失孩子之事,但连连险境,风刀霜剑,她一人在世,过的很苦吧.....
锦织,因这紧危的时局,他又有些日子没去陪她了......
虽然日日接报,她身子日益康复,但见不到她撒娇时的娇娆,任性时的可人,含泪时的博人心怜,不能将她抱在怀里,宠在心里,总觉得那样不安。
心微微一痛,这个女人,如毒药一般,已经是入心入髓,让他病如膏肓,只能爱的更深,痛的心碎,哪怕,只与她唇枪几句,稍微让让她,看到她得意洋洋的样子,都会觉得那样的不同,安宁......
锦儿,天下,我必把在手中,你,我必珍惜呵护。
只可惜十三弟……
胤禛到现在也不明白十三弟究竟为何,突然之间在皇父眼中失宠。
胤祥对他的疑问,也不过以苦笑淡之,并不回答......
戊子,释废太子胤礽。
庚子,复胤禩贝勒。
已是十二月中旬。风云变幻的四十七年即将过去。
任朝堂上波诡云谲,这小院依旧宁静如世外桃源。
每一次,胤禛踏入这个小院,心中便平和宁静,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胤禛轻推开半掩的院门,神色柔和,嘴角不自禁溢出笑意,猜想她此刻在做什么。
院中,寒梅初绽,新雪浅匀。丝丝暗香沁人心脾。
梅树下,那纤弱的身影正忙乎着。
胤禛眉一皱,大踏步过去,揽她入怀,责道:“这化雪的天气最是寒冷,你身子初愈,怎不知调养!”
锦织出其不意,忙拿紧手中的小瓷瓮,回头埋怨道:“看你,吓我一跳,差点就让我的一上午白忙了。”
“一上午?你做什么了?”
“采梅花上的雪啊,用来烹茶最好不过了。”
“这些事叫丫头们做就行了。”忽想起锦织并没有贴身服侍的大丫头,本来病着时倒有两个,病一好,她就又不愿人服侍了。“锦儿,改明儿,你自己挑个妥贴的人,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什么都自己动手。”
锦织笑着摇头:“不要。我要,这个小院里,只有你和我。”
仿佛这世间,便只剩他与她,携手共看日升月落。
“况且,梅香扫雪,何等雅致,你不觉得这是一种享受么?”
胤禛解下自己的狐裘,将她紧紧裹住,说:“如果你身子完全康复了,你做什么都成。现下可不行。进屋吧。”
锦织撅嘴:“可等那时,雪都化了。”瞅他一眼,忽狡黠一笑,“要不,你帮我采?你人那么高,我够不着的地方你都可采到。”
“亏你想得出。”胤禛板着脸,却是忍不住笑了。
她调皮地笑着时,眸子灵动有神,整张脸光华流转,生气勃勃。
面对这样的笑容,胤禛就算想假装生气都装不了。
大病初愈的锦织看上去虽依旧瘦弱,但雪白的脸上隐隐泛红,不似以往的毫无血色。胤禛不愿扫她的兴,也就不强要她回屋。
“喏。”锦织得意地将手中小刷子一递,“我就为你捧瓮吧。”
胤禛摇摇头,接过刷子,生平第一次做起只有女子才会做的玩意儿。
天地静谧。
胤禛踏在梅树旁的假山石上,抬高了手,方够得着树顶几朵绽放得最好的梅花。锦织递上瓷瓮,胤禛一手持瓮,一手小心地将雪扫入瓮中。他乌黑的眸子紧盯着绽放的梅花,神情极为专注。
锦织凝视着他专注的侧容,心底,有什么一丝一丝漾了开来。
胤禛终于将树顶的梅花搞定,一回眸,与锦织蕴满柔情的眼神一触,微怔。
“怎么?看我看得不舍得眨眼了?”胤禛取笑着,步下假山,将手中东西放在一旁,揽她入怀,在她姣洁明丽的肌肤上轻啄了下。
“禛……”锦织纤细的手被他有力的大手包在掌中,柔滑细腻与他掌心的硬茧轻轻摩挲,有一缕说不出道不明的熨贴感。“禛……”锦织靠在他身上,不使一丝力,仰着头,依然凝视他线条分明的侧容,“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呢?”
胤禛一愣,随即眼神变得很深很深,声音微微嘶哑:“这话该我来说才是,小妖精……”低头,将未道出的爱意,深深印在那芬芳诱人的唇上。
微风拂过,梅树上籁籁落下香雪,落在紧紧拥抱的胤禛与锦织身上。
那一晚,是最温柔绮丽的一晚。
虽然,他们只有拥抱与亲吻。胤禛忍住了自己的欲望。
他说:“你的身子太弱,这段时间不能怀孕。我要的是天长地久。”
“禛……我爱你……”
那一晚,锦织终于将这一句道出。两人终于不再彼此试探。
那一晚,胤禛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数日前,发现了那名逃跑的神医的踪迹。
而锦织,则絮絮说着日后的打算。
她要开一个医馆,为着不做一个圈在院子里的金丝雀,也为着那一车枉死的无辜人……
喜欢锦织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锦织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