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细雨斜,叶飘飖,一溪烟水,两抹影。
胤禛就那样云淡风清的微笑着,凝视着锦织,细长的眼,弯如月。
笑容僵在脸上,他的目光让锦织觉得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凝滞,挪开目光,转过身,举首看着斜雨乱绕。
风过,竹摇晃,雨粘身。
终于还是没忍住。
她把自己侧身依进胤禛怀中,胤禛下意识的伸臂环住她的纤腰。
绽开笑容,她牵起胤禛的左手,双手包合上他的,神情娇柔,抬眸噘嘴命令道:“禛,握拳别松。”
胤禛不晓得锦织又有何新花样,宠溺的笑着,刮了刮她的鼻。
锦织眨眼垂眸,翘了嘴角,拳了自己的右手,靠着胤禛的有模有样的比了比,续道:“禛,我听人说过,一人的拳与他的心是一般大。禛的拳比我的要大上许多呢。”
闻言,胤禛俊脸微垮,疑惑的敛了修眉,食指挑起她的下巴,低眸审视,墨玉似的瞳眸如无垠的夜空,冷幽晦测,肃然道:“锦织,有话直说。莫要引我疑顾。”
锦织拧眉,引他疑顾?
轻轻挣开他的长臂,离开那温暖的胸膛,锦织忽觉有些发凉。
她走到船篷边,拔下上面插着的一支绿草,在指尖把玩旋转着。
竹林间,风裹雨,雨湿风,一片静谧。
短暂的沉默。
她指尖渐冰,背对着胤禛,苦笑道:“我是说禛的心很宽广呢。所以……”
心仿若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空空陷落下去,嘴角苦涩,锦织续道:“所以,总觉着若抛下凌云之志,只逍遥于高山流水,倒不像是我认识的禛了。”
“锦织……”胤禛漆黑的双眼突然一亮,偏生,唇角却是一丝冰肃的微笑,浓眉微挑。
锦织置若罔闻,泛虚的目光依旧定定地停留在那半垂的稻草上,幽幽道:“晚间,我去谢嫂茶楼时遇见你的那几个侍卫了,风尘仆仆,冒雨归来。后来……后来我听闻郴州地界上,有批抗清义军被全数捉获……”
胤禛心神一凛,那双微虚的眸子冷的惊心,眸光似利剑般直直地射向锦织—‘听说’?这群没用的奴才!
雨似乎大了起来,船篷滴水,恍若落泪。
锦织闭上眼,仰头让夏雨轻轻柔柔的冲洗着她的脸,淡淡道:“我晓得若不奉旨,皇子不得自私离京。因此,不论你是办差顺经此地也好,为防小人使绊或被皇上知晓少不得需谋划出的万全之策也罢。你能来,对我而言,便是值得……可……”
睁开眼,她的目光似穿透那迷蒙的雨线,落在晦暗不明的竹林深处,怅怅的声音中有掩不住的失望道:“早就省得你们这些个天潢贵胄,心九窍,肠九曲……只是,你为何要骗我?”
回转头,她脸上有着一丝如此刻飘摇雨丝的浅浅笑意,风拂便断。
胤禛的身体微微一震,没有说话,静静地与锦织对视,平淡无波的眸中,墨色却越发醇厚。
雍雅的走过去,长臂一伸,将她带近贴身,垂眸看着眼下的这张如画的眉目,未施粉黛,清胜水月,静似幽兰,那样惹他怜惜。可那双轻染水色淡淡地看着他的灵眸中,隐隐还含着一丝似讥非讥和倨傲。
心似被什么莫名一刺,胤禛将她圈的更紧,将头埋在她颈间,她是冷么?不然为何身子轻轻发颤,与她镇定地神情成鲜明反比。她的薄衣已被雨水打湿,难怪脸颊这样的凉。她的身子总有股似迷迭香一般的幽香,她说喜欢曹子建《迷迭香赋》中“信繁华之速实兮,弗见凋于严霜”一句,她说她不愿依附于他人。她还说过许多,喜欢夏荷,想要誉满杏林……他诸事缠身,可偏偏,她的话,他都记得……
一时间,他的思绪很乱。
雨在夜色中漫天飞散,将他们环绕、包围。
半晌,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垂,他缓缓启唇,语气平平,却堪堪入耳:“不论你信也不信,我自问待你以诚。你说我九曲肠沟,但九九归一……”
将她的手牵引着按上他的胸口,他的心正怦然有力的跳动着:“我只有一颗心,此处也只容得下你一位女子。你曾要我允诺你与我之间,不得有旁人间于其中。今儿,我,爱新觉罗.胤禛对天起誓—从今尔后,只怜宠你,余锦织一人。”
他掷地有声的誓言在耳边回响着,温热的鼻息呼在颊边,好似蜻蜓点水,搅乱了锦织的一池心波,心有一瞬的柔软,可,为何,胸口却又有如巨石重压般让人难以喘息。
竹叶间相互摩擦着,簌簌作响,在空旷的林间回荡。
锦织欲笑还蹙,欲言又止。
忍了又忍,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她还是静静的陈述事实:“可在皇家,一房专宠,是大忌……”
胤禛斜起唇角,微凉的指尖温柔的抚上锦织的脸,自信道:“这你放心,我应了你,自会护着你,保你周全。你当信我。”
锦织唇边滑过一抹涩涩的笑意,双眼有些虚无地凝望着伞沿不断落下的雨滴,信他?如何信?她赌不起……更不能拿父亲的安危去同自己去冒险。
荒凉的笑涓涓漫出唇角,眸中的悲凉酸痛终于化作冰莹泻出,她浑身都因挣扎在微微颤抖,不是已经想好了?可要说出来为何这样艰难……
心在喉间急乱的跳动,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了勇气,故作嗤笑道:“对不住,我不信……”
话音才落,锦织便能感觉到胤禛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在慢慢收紧,渐大的力道在传达着他此刻隐忍的愤怒,不可置信,失望,伤痛和决绝。
在这微微发凉的夜,单薄浸湿的衣贴着身子,让锦织觉着全身肌肤一片冰凉。可,他发烫的身子传递着的热量,又似绵绵的针,柔柔而坚决地扎着心窝。
“你再说一遍。”柔情蜜意消弭殆尽,胤禛那惯于发号施令的声音低沉而威严的响起。
锦织依旧是淡淡的模样,只低垂的长睫抖动几许,一滴水珠从眼角滑落。
她倔强的浅浅笑着,重复道:“我说我不信。你听清了?”
胤禛的衣襟在风雨中阵阵抖动,他重重一捏锦织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眉宇间神色宛如出了鞘的刀剑,愤恨,尖锐地审视她的表情。
片须后,下颌矜傲地含起,他状似漫不经心的挑了下眉,毫不掩饰的讥嘲道:“哦?即不愿随我,那这两日的彻日缠绵、耳鬓厮磨又算得什么?嗯?”
闻言,锦织只觉胸口蓦然一紧,呼吸停滞。
一片晕着斑斑泪痕的娥皇女英竹。
一吊脚楼。
风神秀彻,朗如玉树的他。弯弯的眼角,宠爱安静的笑颜。
娇笑吟吟,肆意撒娇的她。若水的眸中,只有他的身影。一直只有他。
她赖在他怀里,他含着她的唇。
他命令般的说着锦儿你是我的,她自欺欺人的宣布他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他一次次的缠上她,要着她,说着叫人面红耳赤的情话。
她一次次的任他放纵,抓伤他,心安理得的把那些话刻心里。
她对自己说,这是她一生最美的时光,她要把在手心。她要让他记住这个粘湿缠绵的夏日。
虽然她明明白白的清楚,抓住记忆,与幸福无关。
她以为自己是洒脱的现代人,她以为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不能放下。
可多年后,再回首,她才发觉,那个时候的她,太年轻,太自信,太较真,太理想,太追求绝对。
于是,她向他要错了东西。
于是,才剪相思泪,又添心上痕。
只是此刻,她不知道。
当他倏然用力将她推抵在棚柱上,紧紧箍住她的头,用几乎疯狂的吻堵住她那叫他又爱又恨的唇时,她顿觉得屈辱苍凉无力,而一贯冷冷清清,不咸不淡的他如此的狂热激动又让她有些害怕。她更担心自己会软弱反悔。
所以,她做的只是激烈的反抗,流着泪,试图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雨中潺潺溪。
十里寂寞林。
锦织倔强的一把抹去连在两人嘴角的银丝,屏去所有退缩懦弱,绝情冷决的说道:“四爷认为,那能算得什么?您不必觉得负担……也不过是你情我愿,如今,好聚好散……”
说完,锦织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只眸子不示弱的与胤禛对视。她看见他的鼻翼张张阖阖,一向波澜不兴若千古深潭的眸子此刻却喷火发红,嘴角生硬的抽动着。
终于,胤禛恢复了平静,眸子若千里冰川般冰寒,嘲笑道:“好聚好散?”
大掌下移按上她的小腹,他讥诮道:“你就不怕此处已留下我的血脉?”
伞已被扔在一边,在风雨中打着滚。
雨越下越大,打得头皮发麻,锦织瞪大了眼睛看着胤禛,脑海中闪出无数疑问……
原来夏日的雨水也会这样冰凉,人好似浸泡在融雪一般。
滂沱大雨噼里啪啦打在船头,擦着他俩的鼻尖成串流下。而他们,只是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对方。
锦织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苍白的嘴唇动了几下,终于颤抖的扯出一丝无所谓的笑意,发出清冷讥讽的声音:“四爷您多虑了。我自幼习医的,怎会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个小问题?已经……”深吸口气,麻木虚弱的续道,“晚间您还熟睡时,我已……,因此,您不必有后顾之忧!”
话说完,锦织已是浑身脱力,整个人仿佛已经跌入谷底。
“你!你怎么敢!”胤禛额上青筋一跳,牙关格格打颤,喷薄而出的怒火将他的全部理智焚烧殆尽。
怒气一涌而上,他倏然抬手,一把抓住锦织的喉咙。锦织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惊诧直袭身体,无尽的痛苦、失望和悲凉将她彻底淹没。
她没有立即反抗,背在身后的手用力的抓紧船篷,指尖破了流血也毫无感觉。
呼吸开始困难,稀薄的空气,雨的清新变得从所未有的清晰。
走到这步,到底是谁逼谁?
锦织的唇边突然露出一弯绝望的笑意。
就在她运功要一掌挥去的时候,胤禛却颓然的松了手。
眸中的戾气渐渐散去,他背转过身,冷冷的,自嘲的大声笑着,片刻后,那平平淡淡的声音响起,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是没什么有心的人。是我傻了……”
“胤禛……”锦织颤巍巍的伸出手,却又无力的蓦然放下。
雨水贯穿了锦织的身体,似乎就这样顺着头一直流入了心里。
胤禛孤绝的身影没入黑暗中。锦织全部的力量也被他带走,最后双腿一软,她跪在湿漉漉的船板上。整个世界在眼前摇摇欲坠。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吧。此生今世,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不甘也好,恨也罢,到如今,这场恋情,已是穷途末路。
也只能如此,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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