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月里,阳光明媚,气温渐高,京城街头喧嚣繁杂、车水马龙,一派盛事景象。前门内的茶馆酒楼、成衣行、玉石珠宝行、绸缎行、典当铺、药肆,皆挂上清凉的竹帘迎接夏天的到来。
一茶坊内,正有群闲人聚在一起品茗侃天。其中一人顾不得擦额上渗出的汗,正唾沫横飞,莹光四散,讲在兴头上:“……皇上仰凭天道,天纵英姿,御驾亲征率领10万大军,兵分三路大举出击准噶尔。有圣上坐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将士们哪个不是英勇无比?我大清士兵众志成城,仅三个月就于那个什么昭……昭莫多击败了噶尔丹军,那场景啊,真是‘百万安刀靶,千金络马缨。’金戈铁马,尘沙满天,尸横遍野。第二年春……”
余锦织坐在最角落,低着头,饶有兴趣的听那个人绘声绘色的精彩描绘。
说起来,余家虽穷,却有许多藏书,如自己喜好的医书《本草纲目》、《黄帝内经》等;以及父亲平日里会翻阅的一些史书、兵书,而《孙子兵法》是父亲让余锦织一定要背下的,由始计、作战、谋攻、军形、兵势、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九地、火攻到最后用间,一共十三篇背完后余锦织也开始对兵法产生兴趣了。
神游一番,回过神时,那厢已经说到了在三十六年三月时﹐噶尔丹在科布多阿察阿穆塔台暴病而亡,喀尔喀蒙古各部又回到了原来的居住地云云。
当听到“喀尔喀”这个词时,余锦织心莫名其妙的颤了一下,再没有心思坐下去了。叹口气,她付足了茶资,出了茶馆。有些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身旁热闹的人群穿流不息,商贩们大声吆喝招呼,路人们行色各异,而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不属于这个世界;除了不辞而别的父亲,她和这里的任何人没有一丝牵连,甚至,她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会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遥远的时空。
阳光调皮的拉长她孤单的影子,像是想拖住她迟缓的脚步,她习惯性的想像很久以前那样,孤寂的时候就把双手往裤兜里一插,装作一切无所谓的样子,可是手直直下去、无处着力的感觉让她轻笑自己的健忘。自顾自的摇头,她抬头望天,轻轻问到:真的没有办法回现代了吗?于是,这段时间辗转于京津各处商号的失败经历浮现在眼前:
“掌柜的,贵宝号有上好的玉佩吗?”“有,有,公子请看,这紫雕汶龙玉珏……”“公子您瞧‘秋梨子’的色泽、质地……”“公子好眼光,您瞧这福寿双全汉白玉佩、岁寒三友和田玉佩……”
“请掌柜的把贵号最好的宝剑荐上。”“公子您看,这青龙团云剑……”“这是我号最雪莲凤吟剑……”“太乙玄凤剑……”
唉,余锦织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外面奔走,免费茶水喝了不少,被掌柜殷勤的目光重重包围,勉强接受其飞液的洗礼,可就是没有找的自己想要两样东西,难不成真在宫中?如此想来,她不禁觉得有些心灰意冷,步履愈见沉滞了。
行到一处,却见前方一酒家门口围堵了许多人在那指指点点,一片吵杂中夹着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求求你们,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余锦织停了脚步默默倾听,平静的眸里有一种情绪在慢慢沉淀,却让人难从面上揣测其中内容。一会后,她静静的挤进人群。
但见一个中年妇女倒在血泊中,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摊了一地,上衣已被血全浸成了红色,眼睛阖上,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旁边跪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娃,满脸泪水,不停向围观的人磕头,仓皇失措的呼救。而人们只是交头接耳,唏嘘议论,却无人出手相助。
有人低声骂着:“哎,索大人也太飞扬跋扈了,马车撞了人还视若无睹,不过仆人扔了一锭银子就走了……”
“哎……人家可是堂堂的一品大员,咱们平民百姓在这些个高官贵候眼里还不是如蝼蚁一般……”“是啊,不留意撞死个也是稀松平常……”“嘘,你们不要命了!”“真可怜,命苦的娃……她娘是为了救她才闪避不及,被马蹄踢了的。”
一个大娘走出来,把手放在妇女鼻下试探了一下,怜悯的对女娃说:“孩子,你娘已经去了,收好银子,把你娘葬了吧,你爹呢?”
“不,我娘不会死的,求求你们救救我娘,我把银子都给你们,大夫,求你们帮我请大夫……娘,爹爹已经去了,你不能丢下我啊。”她扑在妇女身上嚎哭着,忙又对着大娘,把头磕得咚咚响,额头很快就破了,她却没有感觉,好象那不是她的头。
可是,没人动,大家都明白,人死了,大夫来了有什么用?一个地痞模样的人窜出来,故作关心说:“妹子,你把银子给我,我给你请郎中去。”
众人皆怕招惹了这些无赖,敢怒不敢言之间余锦织已经走到女娃身边,温和对她说:“我给你娘医治,你把银子收好了,若治好了,你再给我。”女娃一愣,忙要磕头答谢。
那位大娘拉了一下余锦织,又用眼角瞟了眼那位妇女的尸体,暗示她那人已经死了。余锦织回头对她点点头,表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的面色淡定从容,可大娘却呆了一下,不自觉地松了手,为何这位少年的目光里含着无法掩饰的伤痛悲哀?
余锦织蹲下来,把了那妇女的脉,知道已经是没有救了,按按妇女的胸腔,发现她左肋上有一个洞伤,知道她是因为被马蹄踢中了后,胸肋破断,使得外界的空气入了胸,胸腔气压增高,迫使肺部塌陷,最后窒息而亡。
即使如此,她还是很认真地做着急救,叫围观的人都退远了,说病人需要新鲜空气,掏出小刀割下粗布葛布袍的袍角让小女娃给她娘堵住伤口,那女孩忙止了泪照做,眸里闪着希望的光芒。将她能想到的救人法子都用上,渐渐的余锦织额头上便有了汗凝在一起,反射着阳光的灿烂,晶莹的滴了下来,让她恍然忆起了从前。
……嗓子已经哭哑了,年幼的她还是哭着扯着医生的袖子,让他们一定要救她妈妈。爸爸似乎一下老了几岁,泪睫盈眶,蹒跚的拖着僵硬的步子,踉跄的走到病床边,难以接受妻子死亡的事实。可医生眸里只有冷漠和司空见惯。她看见心电图上的光点已经不再有力的跳动,而是一道宣告一切终结的直线和刺耳的“嘀”鸣,她看见护士毫不犹豫地把氧气管从妈妈的鼻端拔了下来,看见那抹残忍的白色要盖上妈妈的脸,没有人理她,没人会再把气力花在一个死人身上。可是她不相信,妈妈不会死,他们为什么不再尽力?现代医学不是很发达了吗?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满目的白色,母亲冰冷的尸体,和屋外明媚的阳光。好在,她还有爸爸,陪伴支持她的还有父亲有力而温暖的怀抱。而这位小女娃,老天连她唯一的亲人也夺走了……她什么也没有了……
已到了太阳已经西斜,围观人渐渐没有耐心,心底笑话着余锦织,慢慢散去归家。
余锦织停下手,咬咬牙望向女娃。那女娃呆呆的看着余锦织,从她眼底的愧疚抱歉,女娃知道了她的意思,顿时泪水决堤,抱着她娘失声痛哭起来。
余锦织觉得自己眼前也蒙上了水雾,低声道:“对不住,我尽力了。”她突然想起在现代的爸爸,当初自己车祸而亡,爸爸也是这般死死搂着她,全身颤抖着,满眸都盛着锥心刺骨的痛楚,刻骨的绝望和惶然无助。
爸爸……女儿不孝,不能陪在您身边,孝顺您……
女娃没有说话,一味恸哭,弱小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却给人感觉比之前安定了一些。突然一下面对死亡的降临会让人绝望失措,而有了时间的缓冲,一点点接受现实,才不会觉得是天踏了下来般的灭顶之灾。其实余锦织所作的种种一切,不是为了救这位逝去的妇女,而是宽慰这个小小无助的女孩。
“我去帮你订户棺木……你家还有旁人吗?”余锦织小心翼翼问道。
女娃头埋在她母亲身上,边哭边摇头。
余锦织走到她身边温柔的轻轻攘她入怀,问道:“那你往后怎么办?”她们之间颇有些同病相怜,她决计帮她。
女孩又是茫然地摇摇头,抽泣着道:“先葬了娘。”
“若无投奔之处,可愿意跟我?”一个温润淡然的声音响起。
闻声,余锦织抬眸而望。此时天边落日如火,红霞飞洒,泼翠流彩,最是无限美景之时,那男子身型修长匀称,一身素净的青缎袍子,身姿俊朗如柔韧之青竹,眉目清秀如朗月初升。
余锦织正想说话,却见身份疑为跑龙套的酒楼老板肥脸上堆满了笑容,两眼放电,抖动着肚子上的几圈肥肉几步并作一步从酒家跑出来,对那位公子深深作上一揖,热乎乎的与之招呼,道:“栋鄂公子吉祥,您真是菩萨心肠,一顶一的大贵人、大善人,别人看见这事哪会管?最多冷眼旁观,还就只有公子德馨仁厚,救济命苦之人,这位小姑娘遇上您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您就是......”他说话很快,并极尽马屁之能事,几句话就把那位栋鄂公子赞美的如同庙里的菩萨转世一般。
余锦织听着心烦,但也确定了这位公子身份不凡,亏待不了这位小女娃。她不动声色的打量那位公子,见他虽然衣作素雅,但一看便知是上层面料,熨贴柔和。
听着那些曲意奉承的话,他的神情轻淡得连一丝起伏都找不到,寻了个话缝便打断了那位老板:“李老板缪赞了。”然后转头望向小女娃,询问她自己的意思。
那女娃已是镇定了下来,低头搓手走到他跟前,扑通跪下答应谢恩,只望他能厚葬她娘。
余锦织心中暗叹,可能在古代,对无依无靠的女孩来说,这是最好的出路了吧。
告别之时,女娃被安排在栋鄂公子侍从的马上。那位栋鄂公子本已走到马边,却又回头缓缓走到余锦织身边,轻声说道:“明知无望,为何要给她缥缈的希望?如此大费周章,倒不如一开始就让她坚强面对。”
余锦织有些吃惊的望向他,原来他已看了许久?只是,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她不想和他争辩,但是如果一切重来,她还是会那样做。
她低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黯然,道:“我是不愿让她小小年纪,除了面对死亡的残忍,还要遭遇旁人对他人死亡的潦草和轻视。只请栋鄂公子定要善待此女娃,替她厚葬了她娘,再给她好生安排个出路,她实在可怜。”
那位公子深深望了余锦织一眼,浅浅一笑,道:“这个自然,你可以放心。”
闻言,余锦织略微宽心,抬头与他对视,却见暮晖一点点挥洒在他脸上,暖洋洋的就像此刻他垂目凝望她时留下的笑容。
繁华街道,京华公子,眉目如画,颜若晚霞,静如翠竹。
跑龙套的酒店老板殷勤的为某衣端茶倒水:“谢谢衣大,我终于有个有名字的角色了,真是里程碑式的一天啊!”
某衣贼贼一笑:“瞧我多照顾你,下次给你演个出场时间超过5分钟的。”
老板感激涕零,视某衣为再生父母。
某衣笑道:“呵呵,不必谢我,扶持新人是应该的,把演出费免了怎样?而且溜达大人还为你说情,说你给剧组加点赞助费,就给你加场调戏良家妇女的戏,怎么样?动心了吧?机不可失哦。”
老板沉吟了半响:“那,那调戏锦织美目怎么样?”然后双手把钱奉上。
某衣慢吞吞的拿过钱,一挑眉:“想的倒好,就凭你的长相,让你调戏一下刚才那位跑龙套的大娘吧......”
狂风大作,五月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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