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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殇情哑妃 寒湮沁 5452 2021-04-02 20:09

  “你?”钟离玦不怒反笑,讥讽的笑,“你能寻得到水源?”愚蠢的女人。

  “王爷您找得到水源?太好了,那就可以清洗清洗您身上的伤口了!”一茉语气里流露出的欢愉令钟离玦不禁蹙眉,紧着听到一茉在草丛里翻寻的声音。他没看出,这个在他面前只知唯命是从的女人居然有此女儿天性,未作多想,钟离玦只当她是重获生命的喜悦,却不知,一茉开朗的天性是自寒隽仙逝后,在他面前慢慢敛起的,如今一茉只是看到了她而今生命里最珍视最重视的人再无性命之忧,重拾了那份天性而已。

  “扶本王起来。”接过一茉在暗黑里摸索寻得的树枝,钟离玦欲要站起身,却未见一茉来搀着他,甚有微怒。

  “是……”并不是一茉不想搀着他,只是一茉不敢靠近神智清醒的他,怕自己心底那份躁动的情。

  蹲身摸索到钟离玦的双肩,一茉从身后将他扶坐起,再让他将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撑住他慢慢站起身。

  伤口撕裂,痛楚聚密袭来,冷汗涔涔而流,钟离玦死死撑住拄地的树枝,让自己不倒下,声音咬唇而出,“跟着本王的步子。”

  习武之人耳朵极是敏锐,在这样静极的夜与林,钟离玦能隐隐听到林子深处传来水滴泉流的声音,而他,纵是在黑暗里,也能觉察得出每棵树的方位,不至于路上有阻。

  一路无言,但一茉从钟离玦复而粗重的呼吸声中感受得到他的痛楚,心底要找到血魄的欲望愈加强烈。

  跟着钟离玦的步子,虽然走得缓慢,夜虽黑,林虽深,但一路上一茉却未碰撞到任何一棵树,初始担心在黑暗里会撞到树干的想法也随一路走来而消散得无影无踪。

  越是往里走,水滴泉流的声音越发清晰,一茉也开始听到水的存在,喜悦盈满身心。

  近了,近了!已能听到倾泻的水流击打水面发出的哗哗声,眼睛,也愈发感受得到前方林子深处的光亮,一茉扶住钟离玦臂膀的手不由紧了紧。

  再走一段距离,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汪清幽幽的池水,引出一条幽幽的清流,有一帘小瀑布倾泻而下,击打潭水迸溅水花,摇曳满池荷花莲叶,溪水匆匆流淌,淌过密密林间,流往东南齐良的方向。此处全然不似密林他处弥漫着浓白的毒雾,而是任清泠泠的月光洒照,映着水面泛着粼粼波光,映亮四周,旁边树木密密,迷雾缭绕,叮咚水声,静谧又不失雅致,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仙境美。

  “王爷您先坐,我去给您取水。”将钟离玦扶至一块甚有年岁的大石上坐下,一茉跛脚小跑到池子边,垫脚折一片荷叶,托住水再送到钟离玦面前。

  并未接过一茉递来的水,钟离玦盯着一茉的受伤的小腿,随着走动在月光下渗出血迹,冷言:“为何不止血。”

  一茉愣了愣,才知道钟离玦说的是自己的腿伤,将裹好的荷叶放到钟离玦掌心后才摇摇头道:“伤得不重,倒是忘了止血。”

  伤得不重吗,伤得不重为何脚会跛,伤得不重为何还会渗出血来,钟离玦不再言语,看着朝东南方向流淌的水流,心下了然这水有毒与否,仰头饮下荷叶中的清泉。

  泉水依人莲伊人

  泉水依人,莲荷伊人,月色宜人,钟离玦斜靠在池边一方大石上,任月辉洒满全身,任一茉替他擦拭浑身血污。

  一茉脱下外衫,放到身旁,而后撕下里衣衣摆一角,在池水中浸湿,动作轻缓地替钟离玦细细清洗他身上的每处伤口,当她瘦小的手触到钟离玦胸前那块深陷血肉里的焦灼烙印时,一直未作一声,未动一下的钟离玦,猛地颤了颤。

  “对不起……”一茉紧忙道歉,为自己的粗心,为他的遍体鳞伤,为他的疼,这本该是如雪的肌肤,如天神一般的人……

  举目眺月,此刻的月色迷人不迷心,宜人不宜心,撩人不撩心,感受一茉手上轻柔的动作,钟离玦缓缓低下眉,看着眼前的女子,正对上她满是歉意满是心疼的眸光,如这泉,如这池,如这月,一种似曾见过,又似在梦中重温的朦胧影像,却也如何也想不起来曾在哪儿见过。

  “你是谁。”卸下冰寒,钟离玦把一茉慌乱低头的动作深深揉进眼里,好似如此便能将她看穿。此刻,他不想知道她真情与否,假意与否,只想知道她是谁,为何看他的眼神里总藏着似母妃一般的情,而他见她,不过两月未及,她又怎会为了他做到至死相随,这样的情,他不信,她,是谁?

  将伤口清洗干净,一茉替钟离玦脱下他身上染血的褴褛衣衫,拿起自己方才脱下的外衫帮他穿上,听到钟离玦不带一丝冷寒暴戾的问话,正在替钟离玦系上最后一粒排扣的手颤了颤,一茉不急答话,随之绕到钟离玦的身后,一手拢起他如墨的长发,一手五指张开,插入万千青丝间,开始替他捋顺长发。

  “我两年前见过王爷。”不看钟离玦的正脸,不感受钟离玦的凝视,一茉才不觉慌乱,一边替他理顺长发,一边顺着他的问话忆起两年前那个雪花漫飞的冬夜,“那夜寒冬,您受伤了,倒在雀鸠山的林子里,雪花落了您满身。”那是她初见他,那个如冬雪般寒冷的他,然明明知是永无交集的两人,却还是让那抹寒冰漏进了她荡开涟漪的心,也未曾料,她会再见到他,也不曾想,她会为了他,做到至死不悔。

  “嗯。”语气淡然,心,却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原来,这双眸,不是似曾相识,而是埋在记忆里,留在梦中,时而浮现,时而绕心间,像极了母妃的柔情,却也像极了母妃的离去,任他如何也抓不到,留不住,原来,是她,原来,竟是她……

  冰封的心融进一丝暖意,钟离玦缓缓闭上眼,感受发丝里指尖滑过时传来的柔情,嘴角扬起浅弯,如此,她的情,他信?亦仍不信?他只知,此时她的陪伴,让他心安。然这心安不过片刻,钟离玦便听到外物搅乱池水,水花激起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淋着月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池水里浑身湿透的一茉,两手正捧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鱼儿,朝他绽开一记如花笑靥,映在月光下看得钟离玦有一瞬的失神,那是他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笑容。

  “王爷,您看,有鱼……”一茉在帮钟离玦梳头时眼角正巧瞥到跃出水面的鲤鱼,早已饥肠辘辘的她便想也没想便踏进池水寻鱼,她没料到这片毒林子有泉水,更没料到这池子里还会有鱼,可当她看到钟离玦毫无变化的表情时,方才的喜悦顿时变成底气不足。

  “柴。”促狭了双眼,视线由停留在一茉的脸上移到她手中的鱼,向来少话的钟离玦只道出一个字。

  “噢,喔,我这去找柴禾。”呆愣一会儿,一茉才将钟离玦的话反应过来,将鱼撂在池子边散落的石子上,跑去拾柴禾。

  鲜活的鱼离了赖以生存的水,在棱角分明的石子上蹦跳,钟离玦俯身拾起一块尖利的石子,掷出,准确无误地击到鱼脑袋上,原本鲜活的鱼瞬时血浆迸出,白眼翻腾,死了。

  当一茉抱回一堆柴禾时,发现躺在池子边的不止她抓到的那条鱼,还多出了其余三条,而且鱼肚内的东西已被掏出并清洗干净,死去的鱼的旁边,躺着一块染血的锋利石块。

  一茉看看池边的鱼,再看看仍兀自靠着大石假寐的钟离玦,不禁讶然,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是王爷,是如何会做这种与他身份极为不符的粗活?更何况,他还有伤在身。

  将柴禾在钟离玦面前不远堆好,一茉拣拾两块滚圆的石头,石与石磕碰的声音响起,却擦不出一星火光。

  “给我。”伤痕斑驳的手伸出,不胜烦躁,钟离玦睁开他琥珀色的眼眸,一茉讪讪将手中的圆石放到他的掌心。

  心,异样地稍稍加速,因为一茉听到,他刚才自称“我”,并非“本王”。

  “嚓!”花光在摩擦的石子间蹦起,燃起干柴。一茉再次瞧了瞧被钟离玦扔到一旁燃起火花的石子,再瞧了瞧自己的双手,很是不解,为何这石子在他手上如此听话。

  不敢再多想,一茉忙用树枝穿过鱼身,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红红的火光给本就被月光倾透的池子极其周围再增添一丝光亮,一丝色彩。

  “本王是如何在这毒林里活下来的?”仍旧靠着大石休息的钟离玦偏头,看着独自在火光旁忙碌的一茉,问道。

  “师父曾说过,这毒林并非无人能进,但若要活着出去,必须要留在毒林里整一年,日日服食这个药草,这是我从树上折下的。”一茉回答得从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叶呈五指状,色泽红黑的叶子递与钟离玦,或许早就料到钟离玦会问她,而她,也并不打算瞒他,“可是师父也说过,这药草也含毒,而且毒会反噬,或许是付出十年阳寿,或许是非人所能承受的病痛。”只要他能活下来,她不害怕反噬的后果。

  接过一茉递来的叶子,钟离玦的神思再次震撼,本以为他们的生命不过是再能拖延几日而已,却不知道他们是能真正的活下来,他亦没有料想到,世上还藏着这样足以惊世的消息,而这个消息,或许当今世上,只有她知,他知。

  钟离玦没有忘记他在白澜军营里对自己发过的誓,若他能逃过此劫,活下来,他定会将其付诸在他身上的耻辱加倍讨还回来,定将捣破这所谓的蒙家军,让白澜再次匍匐在齐良的脚下。

  一年,一年而已,天不亡他钟离玦,他也不在乎这一年,十年阳寿又如何,被毒反噬又如何!即使折掉十年阳寿,即使会被毒反噬得噬心噬骨,他也要去完成他对自己立下的誓言,而他一直本不愿争的皇权,一年之后他也要去夺,他得不到,他亦让他们也得不到!

  “王爷?有什么不对吗?”看到钟离玦盯着手上的怪状叶子久久不出一声,一茉不由轻声唤他。

  “哈哈哈哈!”钟离玦仰天大笑,夹杂着恨与狰狞,一茉为这可怖的笑声感到心寒,觉得有一股蛰伏在钟离玦心底的不甘与绝望在燃烧迸发。

  永生亦无情与爱

  日子缓缓流淌,用石子在石壁上划下今天的印记,一茉心情沉重地细数石壁上划下的道道痕迹,数着这静得可怕的日子,半年前,他们在这密林里寻到这个山洞,才得以有个遮风避雨的栖身之处,而如今,半年时日,已然过去。

  这片林子,竟诡异得四季如春。

  放下手中的石子,走出山洞,浓雾里传来满树枝叶被削落的声音,一茉知道,那是钟离玦又在练剑了。

  一茉走到钟离玦练剑的林地旁,静静看他颀长的身影在浓白的雾中张扬剑气。自从钟离玦身上的伤痊愈后,他便不停地练剑,剑,是在试图进入密林的白澜士兵的尸骨旁找到的,然而钟离玦除了练剑以外,也会和一茉一起研习这林子里生长的药草。

  只是,他与她,依旧不多话;他对她,不再冷言相讥,仅此而已,但是,那治命药草的毒,在钟离玦身上反噬得尤为厉害。

  看着雾中朦朦胧胧的身影,一茉清澈的眸里蒙上一层悲伤的黯然。

  那是三个月前的某日,钟离玦第一次被毒反噬。

  那日,钟离玦在将每日必食的药草咽下以后,寒意袭上全身,满色惨白,环抱双臂瑟缩在地上,浑身似有千万只虫子在噬咬他的每一根神经,浑身开始剧烈抽搐,右胸口上愈合未久的伤口在这噬心的痛楚下再次迸裂,浓黑的血液汩汩而出,吓煞了一茉,而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紧紧地搂着他,用她身体的温暖去包围他,等他渐渐平静下来,安然睡下,一茉才又忍不住泪,轻柔替他擦拭干浑身冷汗与胸前半湿半涸的血液。而后的这三个月中的某天,钟离玦也总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茉总静静地搂着他,暗自落泪,而痛楚中的钟离玦也总会在一茉温暖而又熟悉的怀里慢慢入睡。

  为何愈合的伤口总会再撕裂开,为何总有淌不尽的乌血,即使是这密林的毒,那为何在自己身上却没有一点反应?一茉不懂,医理尚不精深的她根本无从知晓,她不明白也罢,但她清楚的知道,她必须要找到血魄,必须。

  “呕——!”剑停,声止,腥红的血染透白雾散落到茵绿的地上。

  “王爷!”一直静静驻足在一旁的一茉疾步到钟离玦身边,扶住他左右摇晃的身体,心下早已撕痛地惊骇,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吐血!?明明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明明前几日他才过了那被毒反噬的日子,怎么又会这样!?

  “滚开!”一茉正想扶钟离玦坐下,为他把把脉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被钟离玦狠狠甩掉她的搀扶,力道之大将她甩跌坐到地上。

  “滚!别靠近本王。”冷冷睨了一眼眼里半带哀伤半带惊骇的一茉,钟离玦用剑抵地,脚步微踉往这林子里唯一的水流方向走去。

  好热,身体好热,像有千万股莫名的气流在身体里乱窜,连呼吸都那么急促燥热,眼好模糊,自己这是怎么了?难受地撕扯衣襟,钟离玦踉跄的步子更是摇晃。

  “王爷!”一茉又冲到钟离玦身旁,扶住他的手臂,紧紧搀住他,生怕他随时会倒下一般,可是一茉的这一搀,更让她心生害怕,“王爷您怎么了!?”

  好灼人的温度,像要把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一般,双手颤抖,连声音都不禁颤抖:“王爷您怎么了!?您的身体好烫人!”

  就这忽然间,一茉慌了,她乱了,她不知道明明刚刚还好好的钟离玦怎会突地吐血,身体的温度又怎会这么烫人,而且,这半年来,他虽不与她多说半句话,却也不再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她。

  “本王叫你滚你没听到吗!”再次狠狠甩开一茉,满面绯红却表情冰冷,钟离玦觉得有种蜇人的心跳在撞击自己的神思,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平凡无奇的女子是自己那蜇人心跳的渴望,他厌恶自己此时这种感觉,所以他将她的关切狠狠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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