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鞘,剑气破空,雪色帐幔即刻纷飞而落,床上仍在痴缠的二人落入钟离玦毫无情感的眼中。
二人均是大骇,钟离琰还在愣神间,音白却已扯过薄衾遮住曼妙的身体,提起靠在床边的剑,将剑横在她与钟离玦之间。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击掌声陡然而起。
钟离琰也已然披好衣衫,斜靠在床榻上,轻轻击掌,嘴角还挂着阴邪的笑:“小弟倒是不知,三皇兄居然有窥看别人闺房之乐的喜好。”
“可不知,三皇兄深夜大驾小弟这寒陋寝殿,所为何事?”话语里噙着蔑视的笑,好似他的计谋得逞了一般。
钟离玦眸光一斜,冷笑一声:“你真以为你的手下能拦得住本王吗。”愚蠢之极,“听烟,把人扔上来。”
话音刚落,胸口淌血已然断气的刺白便被听烟拖进来,扔到音白的脚边。
钟离琰得意的面色急剧转变。
“刺白!”音白大呼一声,欲要拔剑却被钟离玦狠狠掐住咽喉。
雪色的薄衾顺着曼妙的身体滑落,音白手中的剑再也把持不住,“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她的喉间,只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主人……救我……”
然而,钟离琰的面色只是刷地变得惨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音白的身体不再挣扎,纤细的脖颈像被折断的花枝,倾向一侧。
钟离玦一松手,音白还透着粉色的胴体便轰然跌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钟离玦似笑非笑地看着钟离琰,看得他毛骨悚然。
钟离琰从未见过这样的钟离玦,他欲取他性命十几年,可却从未见他有过任何反击。
他以为,他不过是个任人欺凌的野种,而那些民间对他的评价,冷血无情,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他从未想过,他会反击,他更从未想过,他的反击竟是如此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钟离玦,不是他追杀了十几年的人,而是浴血而成的魔。
“钟离琰,追了我十几年,你不觉得累吗?”钟离玦冷冷地睨了音白的尸体一眼,再把目光转到钟离琰惨白的脸上,“你以为你真的能赢过我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何父王要封你为王!凭何父王要把兵权交给你!你不过是个野种罢了!”钟离玦的话激怒了钟离琰,他将恐惧隐藏,猛地站到钟离玦面前,咆哮出声。
他这一辈子最不能忍受的便是钟离玦这个他嘴里的野种骑到他的头上,他从未将他当做皇兄,从小,他的心里就有一个想法,就是将他身上的所有荣耀抢过来。
他才是父王最爱的皇儿!凭何给他的荣耀不是最盛!?
他不服!所有他要抢!
“钟离琰,那你就让我好好瞧瞧,你将如何从我手上夺回你想要的一切。”钟离玦将剑尖抵在钟离琰喉间,望着他因妒与恨而充血的双目,紧握着剑柄的指关节隐隐泛白。
曾经,这有关皇宫的所有,他都不想要,不屑要。
如今,他可以一剑取他性命,可他脑海里浮现出钟离墨阳病态的容颜时,却是将剑放下。
“走,听烟。”转身,他不想多在这个皇宫里多停留一刻。
“钟离琰,你把那个女人看得很重要吧,不然你也不会亲自来救她,我说得可对?”钟离琰对着钟离玦的背影独自狂笑,“想不到你居然也会动情,哈哈哈哈!”
“我会让你后悔今夜没有杀我。”钟离玦紧咬着下唇,直至舌尖尝到腥甜,“我定会将今夜的羞辱加倍还给你!”
“废物!”狠狠踢了脚边音白的尸体两脚,钟离琰心中尽是不甘的恨意。
本想以那抓来的女人作为筹码,换来钟离玦手上的兵权,却不料他的行动竟如此之快,不仅得不到他想要的,还赔出了两条他用惯了的性命。
不过,也证实了那女人在钟离玦心中的低位。
嘴边的笑,阴暗至极。
***
“凝风,替我把满姨叫到我苑子里来,还有一身干净的衣裳。”
“听烟,帮我把撩雾也叫来。”
脚步才踏进王府,钟离玦便对听烟与凝风吩咐道,而后便抱着一茉疾步往玦箫苑而去。
将一茉轻放在床榻上,轻轻替她拂开挡在她眼前的发丝,动作里的轻柔,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若他早去一步,或许她就不会这样。
为何他没能早去一步。
望着一茉惨白的面容,钟离玦只觉胸中一阵阵刺痛。
“公子,你找我?”满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满姨。”
正思索着如此深夜不知唤她何事的满姨走到钟离玦身旁,看见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一茉,不禁吃了一惊。
“公子,这,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于姑娘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成了这幅模样?”满姨看了看床上的一茉,再看看钟离玦,紧张尽显在脸上。
“满姨你先莫问,先替她换身干净的衣裳。”钟离玦说完,便不再多言,径自走出卧房。
满姨不明所以,也还是照做了,只是当她看到一茉身上被撕破的衣帛时,或多或少明白了些什么。
“可怜的孩子……”满姨叹了一口气,慢慢替一茉换上干净的衣裳。
“公子。”满姨走出卧房,只见负手而立在庭院里的钟离玦,正抬头望着不见一丝月光的夜空。
钟离玦循声回过头,对着满姨牵起一笑:“这么晚打扰了满姨休息,还请您见谅。”
“公子,瞧你说的,若是少了你的打扰,我老太婆的日子倒还过不下去了。”满姨慈笑着看着钟离玦与他母妃有七分相似的脸,温柔道,“快进去吧,衣裳我都替她换好了,我去厨房弄些吃的,待于姑娘醒来,也定是饿了的。”
“劳烦满姨了。”钟离玦点点头,走进了卧房。
漆黑的夜,仍旧未展一丝月光。
沉睡
沙漏里银沙流动发出细微的声音,玦箫苑一同往日,洒满阳光。
钟离玦坐在床沿上,看着一直未曾醒来的一茉,面如凝霜。
看着她紧闭的双目,他害怕了,害怕她不再醒来。
突然,沉睡的一茉,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面露痛楚之色。
她的双手胡乱地揪紧盖在她身上的衾被,额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然她还是未有醒来,她微张着嘴,似要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即使是在沉睡,她的身体依旧紧绷着,恍如惊弓之鸟。
钟离玦看着这一幕,胸口不禁传来莫名的疼痛,他抬起手,轻轻抚上了一茉的脸颊。
“别怕,是我。”他的话,是那么轻,尽是疼惜与柔情,生怕会将她伤着。
轻柔的话语,粗糙的掌心摩挲着一茉的脸颊,让她小小的身体狠狠为之一颤,却也让紧揪住衾被的双手慢慢松开。
有清泪从一茉眼角滑落,顺着他的指腹,湿了他的掌心。
她又沉静地睡了。
她的舌头已被她咬断,虽已及时得以缝合,却让她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她是以死相要挟,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所以,石室里在他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嘴角会有血渍。
本以为那是她因伤而吐的血,却未料这是她生生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当时的她,该是何等的绝望。
钟离琰!
在撩雾替她把过脉将实情告诉他时,他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折返回宫取了钟离琰的性命。
他怎知,不过半日,她竟受了如此大的伤害。
撩雾所说的话,总是萦绕在他耳边,搅得他夜不能寐。
密林的毒,侵袭了她的血液,以致她若是昏睡不醒超过五日,她便不会再醒来。
而此时,已过了整整四日……
他突然不敢看她沉睡的容颜,慌乱而逃。
苑子里夏末的日光在青翠的竹叶上铺陈一层浅浅的暖色,却如何也暖融不了那一抹冰冷的海蓝。
***
宁静的雾园,每一处,都溢满浓浓的药草气息。
雾园最里处,一间瓦舍静静地坐落在参差的树影间,顶上落满了树叶,有嫩黄的,有的早已腐朽。
瓦舍前的地面上也是一般光景,铺满掉落的枝叶,脚踩上去,能清楚地听到腐朽的树枝折断的声响。
越往瓦舍而去,浓郁的药草味愈是扑鼻。
望天叹息着,踩踏一地腐朽枝叶,推开紧闭的门。
各种各样的药材将这本就不甚宽敞的屋子堆得无处踏足,大大小小的药罐随处搁置,有的盛着干药,有的正放在炉火上,往上冒着白烟,安置在墙上的药屉子全被抽出,里面堆着满满的药材,以致屉子都无法关上,还有七零八落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空屉子。
唯有从染尽泥尘的窗户漏进几缕光线,撩雾便埋首在这些药材里,时而在墙上的屉子里翻找着什么,时而又转过头来看着药罐里正煨着的药。
一年了,至从漠白城回来已有一年了,这一年来,每日,撩雾总有大半的时间将自己关在这一间瓦舍内。
他要为钟离沁婀配出能将她治好的药,他要将她治好……
即使,他配出来的药,从未能送到她嘴边。
甚至,他连她的一面,都见不到。
撩雾盯着腾升着白气的药罐,视线有些模糊,丝毫未察觉到望天的到来。
“撩雾。”望天轻声叫他。
这一年,撩雾已变得太多太多,他不再是原来那个温文的他,他变得成日只知将自己关在这个药方内对着这一堆药材,他变得嗜酒,他早已变得不像他。
抑或是,不是他。
无论他们如何说他,如何劝他,他都是无动于衷,他将自己禁闭在了漠白城破的那一日,走不出来。
曾经,他的雾园是一尘不染,他的药房,亦是干净整齐得让人每次进入,都有一种宁馨的感觉。
现如今,从前的影子,一丝一毫也搜寻不到。
“望天,你来了。”听到望天的声音,撩雾忙转过身背对着望天,再转过来时,方才眼里的朦胧已然不见,只有柔和的笑挂在脸上,“坐吧。”
可才说出让望天坐下的话,撩雾的笑容就有些尴尬,这间屋子里,根本就连坐的地方都腾不出来,撩雾只能牵强地笑着,道:“到园子里坐坐吧,你好久没来我这儿了。”
茵茵绿草腿了些许颜色,秋,近了。
撩雾与望天面对面坐在石桌旁,各执一酒杯,一碰,昂头,一饮而尽。
“撩雾,公子那日叫你留下,到底是为了何事?”那日之后,撩雾便没再步出雾园一步,抑或说是没有步出他的药房一步。
他们隐隐觉得不仅仅是研药这么简单的事而已。
“望天,莫再问我,届时你们自然会知道的。”那时,你们可会怨我未和你们商量便应下公子这样的要求。
撩雾顿时觉得痛楚得将要窒息,他也不想这样做,可,若非如此,战场凶险,公子的身体,又能撑多久?
撩雾紧闭起眼,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额,望天也不便再问,只重重地叹息一声。
突然,一道璀璨的笑容闪过撩雾的脑际,那是他魂牵梦萦的笑。
“望天。”撩雾很快平复了胸中情绪,倏地站起,目光坚定地看着望天。
只见望天以同样坚定地眼神看着他,笑道:“真是许久未见到你这样坚定的眼神了,可是想好了?”
撩雾一愣,疑惑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好兄弟,这一年我们看得还不够清楚吗?”望天带笑地在撩雾胸前落下一拳,“你想什么我们还不明白吗?”
“哈哈!撩雾,我们等你这一天等得可真够久的。”人未至而先闻人声,凝风爽朗的笑声随着望天落下的话音响起。
循着笑声望去,只见凝风,拢寒,听烟的身影一齐出现在月洞门,向他二人走来。
众人脸上都含了笑,便是一向冷颜的听烟,嘴角也擒了浅浅的笑意。
撩雾有些赧了脸,道:“你们……”
“去吧,我们同你一起去。”拢寒走到撩雾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公子若是要罚,我们也同你一起领罚。”望天依旧笑着,他们等撩雾下这个决定的这天,似乎等得有些久了。
五人相视一笑,其间情感,胜过千言万语。
今夜,是他们第一次违背公子。
今夜,他将见到牵扯了他一生的女子。
忘记
“何必如此麻烦。”冷冽的话音响起,一袭海蓝映入五人眼中。
“公子……”笑容收敛。
“公子,要罚便罚我吧,这和听烟他们无关。”撩雾快步到缓缓靠近他们的钟离玦面前,急急开口。
“我有说要罚谁吗。”钟离玦面无表情地扫了正要开口说话的众人一眼,冷冷道,将他们到了嘴边的话顿在了舌尖。
一双双的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他们都知,钟离玦的心中,对漠白城一战,总有心结,而对钟离沁婀,他的心里,更是难以舒怀。
他从未对撩雾与钟离沁婀之间的事表态,也未问过只言片语。
所以,撩雾从未向他提及要进宫见上钟离沁婀一面,而只是将这份情,压在心底。
只是,此次随钟离玦出战,不知何时是归期,也不知,是否还能有归期,所以,他们才会有违逆钟离玦的想法。
“今日我进宫面圣,撩雾,你随我去,一刻钟后到我书房来。”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钟离玦一句淡淡的话飘来,园里已没有了那抹海蓝的颀长身影。
“这是,公子?”凝风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望天,望着月洞门,面带狐疑。
“不是公子,是你?”望天睨了凝风一眼,笑道。
“这还是公子回来之后第一次说及撩雾这事。”拢寒也笑了。
“撩雾,撩雾?”看见撩雾还在愣神没有反应,凝风轻轻推了推他,打趣道,“看你是不是高兴得神儿都凝了?”
“公子还在书房等着你,快去吧。”不同于他人的笑颜,听烟仍然一如往常地冷着一张脸,拍拍撩雾的肩膀,低沉道。
撩雾望着面前情如手足的兄弟,温文地笑了。
日光暖暖,将五个人的黑衣也映出丝丝柔和的暖意。
***
高高的皇墙下,茵草紧挨着皇墙生长,有星星点点的粉花儿点缀其间。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蹲下身,折起一株花儿,然后将刚摘下的野花插入发髻间,再背靠着高墙坐下。
有宫女跑到她身边要将她从满是泥草的地上扶起,却被她推开,撅着小嘴的脸上,是与其年龄不相符的稚气。
她就那样坐在地上,半昂起头,乌黑的大眼盯着慢慢渗进乌云的天空,娇俏的脸上时而攀上傻傻的笑容,时而又将眉头紧锁。
站在不远处的撩雾看着这一幕,心蓦地揪紧,生生地疼。
钟离琰远远朝站在钟离沁婀身旁的宫女一摆手,宫女便悄然退下。
看了一眼身旁的撩雾,钟离玦将四周的守卫与宫女一并遣退,也转身走出了若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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