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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谁道无心便容与

初沉月 沫沫微凉 5042 2021-04-02 20:09

  马车依旧在路上颠簸着,似乎为了抄近路,没有走相对平坦的官道。一路上不时磕磕碰碰,间或有枝杈划过车厢的声音。

  “咣当”一声,马车剧烈晃动了两下,停住了。清荷被晃醒,揉了揉撞疼的脑门,才发现自己哭着哭着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清荷车外站住。

  片刻后,车帘子被轻轻掀起一道缝,探进来一个脑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在看清了清荷毫发无损之后,顿时松了口气。

  清荷揉揉酸痛的眼睛,才看清面前是个打扮齐整的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此时正冲着自己笑,也不由微微翘起嘴角。

  “姑娘没事吧?可是撞疼了?”清脆的声音如珠掉落,甚是好听。

  “无碍的。”清荷摇了摇头,此时已清醒了很多,打量着周围。想起自己的处境,神情暗了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已是申时初刻。”那丫头十分伶俐,笑道,“姑娘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着跑到前面的马车处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后,车帘再次被掀开,一个小巧的身影钻了进来。

  马车再次前行,车棚随着马蹄的节奏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姑娘想是路上劳乏了,我陪姑娘说说话。”那丫头面庞圆润,眼神晶亮,一笑起来有两个酒涡挂在双颊,给人很亲切的感觉。

  清荷方才因睡得不适,有些鼻塞,后脑隐隐作痛。本有些懒怠说话,却想到并不是在家里,只得强打起精神。

  “我瞧姑娘一路上也没吃东西,可饿不饿?要不要我再去取些吃的来?”她把抱在怀里的茶杯等物放下,斟了一杯递给清荷。

  清荷接过热茶,喝了一口,觉得心里暖了许多,只是胸口仍然发闷,遂道:“不必了,我不饿。”顿了顿,“多谢姑娘。”

  那丫头闻言捂嘴乐了:“姑娘快别如此叫我。我只是一个杂使丫头罢了——我叫巧儿,姑娘就这么叫吧。”

  清荷淡淡道:“嗯。巧儿姑娘。”

  巧儿观察清荷神色,羡慕道:“姑娘想必是大家小姐出身了,举止言行和我们就是不同。不知姑娘进去是侍候哪个宫里的娘娘?”

  清荷也曾听说过大户人家小姐被遴选进宫侍奉主子娘娘的事,却不想多做解释,只轻轻摇摇头。

  巧儿见了,不免有些遗憾,安慰道:“以姑娘的人品,又识文断字的,定会落一个好主子。却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夏清荷。”

  “夏姑娘。”巧儿欣喜地靠近了些,不敢相信地仔细看了看她,“你真是夏姑娘?”

  清荷点点头:“你知道我?”没想到自己人还未到,名儿已到了。自己竟值这么些么?她有些自嘲。

  巧儿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却仍没忘压低了声线:“宫里都传遍了——圣上要带一个外头的女孩儿回去——我是因人手不够,临时被抽调来的,所以不大知道,却不曾想到有这般运气。”

  她再一次仔细打量清荷,艳羡道:“夏姑娘果然颜色动人。更难得是有一种气度——我说不上来,可我感觉得到。”她仔细想了想,方点头道,“就好像画儿上的菩萨娘娘一样。怪不得能得个好主子……”

  说着巧儿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坐正了,换了一副神色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容巧儿说句不知轻重的话——日后姑娘若飞黄腾达了,还请姑娘多多提携,助巧儿早日脱离苦海。”说着便拜下去,慌得清荷赶紧扶住。

  “巧儿姑娘,这可使不得。”清荷叹气,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江,却何来助人之力。

  巧儿笑笑,也不再提,却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车子速度明显加快,感觉也平稳了许多,想是已经上了官道。走了约莫四五里路,再一次停下了。

  那赶车的马夫好似松了一口气般自言自语:“终于赶上了。”凝神听去,外面似乎多了许多车马。

  巧儿听得车外响动,便与清荷告辞。临下车前,又神秘兮兮地凑到清荷耳边说了一句——要小心丽妃。说完也不解释,轻巧地跳下马车走了。

  留下清荷一个人苦笑无言:这丫头敢冒大不韪提点她,足见她的心意。却也第一次懵懂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深不可测。

  竟然一个内务府的小丫鬟都如此精于算计——连她这个现在还没什么利用价值的人,都要刻意拉拢,早做铺垫,真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后又转念一想,管她们争斗做什么,反正自己已经有了计较,不是么?

  清荷甩甩头,将那些杂念都抛出去。这才发觉车厢外面居然安静得没有一丝响动,好像所有人都走光了似的。

  她刚想出去看看,就听见外面有个尖细嗓门说道:“都起来吧。主子吩咐,今晚就歇在这儿了。都赶紧去预备吧。”

  清荷猛然一惊,她明白这声调怪异之人口中的主子,就是他……不由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一阵忙乱的脚步过后,有人来请清荷下车。她定定心神,撩开车帘。原以为还会再看见巧儿,却发现是两个脸生的嬷嬷。

  这二人口中请她下车,却没有要帮扶的意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清荷只得自己慢慢蹭下地来。马车走后,她抬头环顾四周,却发现已然到了一处庄院。

  门前早已洒扫干净,清退了闲杂人等,是以显得非常齐整、肃静。

  待跟着两个嬷嬷进入内院,一路行来,她渐渐发觉走来走去忙碌不已的竟全是婢女,连个小厮都不曾有,方才明白嬷嬷们为何能带她径直入内。

  那些女孩儿穿衣打扮与巧儿差不多,见了她也只侧身避让,并不多礼。她跟着嬷嬷穿廊过桥来到一处小院,也是打扫得十分齐整干净。

  嬷嬷让清荷住了东厢,二人自己则在西房侍候。这时,其中一人用硬冷的语气开口道:

  “夏姑娘,我们老姐妹两个与姑娘初次见面,有些话可能不知轻重,却也不得不说:夏姑娘也是千金小姐出身,说话做事那自是进退得当,想来夏府教养也是好的。只是——”

  说话的这个嬷嬷面上的笑容似挂着唱戏的脸谱般生硬,“只是这如今,和在家时却是不同。且不论姑娘造化如何,这宫里的规矩却是人人要守的。”

  另一个看起来温和一些的嬷嬷接话道:“所以,从今儿晚饭时起,咱老姐妹俩便要负担起教导的责任,帮着姑娘熟悉规矩了。还请姑娘多配合着些才好。”

  清荷愣怔片刻,暗中叹了口气。她明白,这是必经的一关,不从是不成的。

  因坐了一天的马车,深觉困乏,想先梳洗一番,却见两个嬷嬷仍站在房里不走,只不时拿眼睛觑着自己。

  她有些纳闷,许是在观察自己么?便只得坐端正了耐心等待,谁知半柱香后仍不见二人有何举动,她终按捺不住,试探道:“敢问两位嬷嬷,可是此刻便开始教导清荷?”

  那较严厉的一个不耐烦地答:“想是姑娘刚才神游了不成?已说了是晚饭时开始。”

  清荷一顿,只得赔笑道:“是。”再三踌躇,终鼓起勇气道,“……赶了许久的路,想来两位嬷嬷也颇劳累。清荷亦因身上劳乏,想略作休整……可否请两位嬷嬷先去稍作休息?”

  那二人没料到她如此说,对视一眼,不得不强压了怨怼之气,出去了。

  清荷方才舒了口气,准备洗漱。见没有丫头侍候,只得自己动手,好在房间虽不大,一应物品却也齐全。

  她虽自小娇生惯养,行动有人侍奉,却幸得臻蓉教导有方,自己倒也收拾得齐整。

  待梳洗完毕,也已到了酉时,只听两个嬷嬷在院子里高声说道:“夏姑娘,可捯饬好了?”清荷赶紧应声开门,随二人去别处用饭。

  谁知这一顿饭,倒吃了有三顿的功夫。

  嬷嬷们轮番指导她如何站,如何坐,如何跪,如何行礼,如何奉茶,如何布菜……一个动作反复教导了三五十次,规矩细得连清荷这个大家小姐都有些撑不住,根本没有胃口,累得回屋便栽倒在床。

  如此这般,从洛阳至京城一路上停停走走。那二人几乎昼夜跟在清荷身侧,从睁眼到就寝,行走站坐色色纠正,一时不慎甚至还要被她们厉声训斥,说她不像是来服侍主子,倒像是来享福的。她只觉委屈满腹,苦不堪言,却只得默默忍了。

  这天,她依旧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发呆——幸亏车子较小,坐不下三个人——听得前面马夫与跟车的低声谈笑:

  其中一人说:“兄弟,看这情况,今夜便可到达卫城了。若赶着些,没准就能直接入都了。”

  旁边那人高兴地说:“哎!是啊,出来这么久,终于快回家了!”

  前头那人戏谑道:“瞧你这兴头样儿,莫不是想老婆了?哈哈哈。”

  二人遂放低声音,口里嘟嘟囔囔,再往后说了些什么,已然听不清了,只不时冒出一阵强忍的笑声。

  貌似每个人的心情都是轻快的,唯独清荷听得“回家”二字,心里骤然又难过起来,忍不住红了眼圈。

  这些天,她刻意隐藏起思念亲人的情绪,为的就是怕自己撑不住。可此时听到这话,怎能不落泪?人人都有家能回,自己却……

  车子依旧缓慢前行,清荷悄悄把泪痕拭去,闭目养神。冷不丁车帘被掀开,巧儿窜了上来。她冲清荷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嘻嘻坐在对面。

  “夏姑娘,这些天一直不得闲,今日方有空来看你。”

  清荷见是她,放下心来。许是她是自己离家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吧,她忍不住悄悄把自己这些天的遭遇跟巧儿说了。本以为她会同情自己,没想到却惹得她忍笑忍到痛:“夏姑娘,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单纯。”

  清荷茫然,等她笑够了,方问她原由。

  巧儿索性挑明了告诉她,嘴下毫不留情:“那两个老货是见你没有塞银票,故意整你的。亏你还白白受了这么久。”

  清荷方才恍然,怪不得那天让她们避开时那二人的表情那么怪异,呵……这真是……她想不到这两个宫人竟然如此势利恶毒。若照这般想来,那宫里……她不敢再往下想了,自己居然真的如巧儿所说的那般懵懂幼稚,不谙世事。

  巧儿察言观色,转移了话题:“夏姑娘,明日午时差不多就能到宫门了,得空儿还是多看看外面的景儿吧。以后再想出来,可就难比登天了——跟主子出门的差事并不是常有的。”

  清荷闻言,只不语。

  这世上若没了心里的那个人,身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么?

  夕阳将道路两旁的山林渲染了一层金色。

  日暮时分,车队果真到了京都郊外,在卫城军营暂歇。

  想来是皇上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放松下来。当日落月升,传令设宴慰劳众人。清荷听闻,只轻哼一声,再不言语。

  两个教引嬷嬷自去乐了,她因此得了一晚的假。趁着众人都在篝火处围坐奉承,没人注意自己,便一个人走到远离那团火光的草地上坐着。

  仲夏之夜,凉风习习,吹去了日间的燥热,使人心底一片清明。

  她抬头仰望着满天的星星,想起了娘曾经给她讲过的一个古老的传说:每当一个婴孩儿出生,天上便也有一颗星星出现。人固有天差之别,与之对应的星星也明暗不均。可一旦这个人去世,他的那颗星星也便会随之陨落……

  垄月,不知道你的那颗星星,落到哪里去了?清荷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痕。

  那边传来一阵喧闹喝彩声,她侧头向那个喧哗热闹的中心看去,眼底却浮上一层冰霜——她一向是简单至纯,温柔无争的。可对那个人,她不得不恨。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诀别亲人,哀伤自怜;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背井离乡,尝遍孤苦;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背叛誓言,成为罪人……

  她知道,他是一国之君,是百姓的天。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无人敢说半个不字。他霸气张狂,惟己独尊,这天下都是他的,何况区区一女子?

  可她,恨他。

  这一路上,她身虽不由己,心却未起波澜。更遑论期待他的宠召,那根本就是可笑之极的。也许,别人眼中的自己,是如受到上天的眷顾般幸运,因了他有着无人能及的奢华财富与尊贵地位。

  可又试问,一个人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敌人示好?

  是的,清荷已然将他列入敌对的行列。

  尽管,他是全天下人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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