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宸汐宫内监小六子因欠人赌债险遭殴打,却有一人仗义相救,且不说后来结果如何,单说这日午后,正是秋乏时节,清荷午膳后歪在内殿榻上合目养神。因这宸汐宫中并无别人居住,她贪图舒适,便将头发打开,散在枕头一侧。长长的乌发如流云般倾泻下来,垂至地面,榻上的人儿却娇憨无觉,只昏昏欲睡。
嘉陵帝从外面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美人秋睡图,不由弯起唇角。他无声屏退了执扇轻摇的宫女,自己拿了团扇坐在榻沿,却对着这幅美人图看得呆了,忘了摇。良久,他缓缓俯下身,在娇唇上印了一吻,却听她嘤咛一声醒转,睁开微朦的双眼,像婴儿一样清澈的眼神投来,片刻后,才仿佛认出面前的人,甜甜一笑:“皇上。”
嘉陵抚摸着她如云的长发,笑道:“朕吵醒你了?再睡会儿罢。”
清荷一笑,闭上眼轻轻摇头:“不睡了,再走了困,晚上又睡不好。”
“怎么?这几个晚上,朕不来扰你,你仍睡不好?”嘉陵将她自榻上拽起,搂在怀里。“是不是想朕了?”
清荷面上一红,靠在他胸前道:“这宸汐宫太冷清了……像是许久没有人住过,晚上有点害怕。”
“这个宫是父皇当初最疼爱的周太妃所住的,因她喜静,所以偏殿轩阁中并未再安排人居住,如今她与母后一起搬到慈安宫去了,这里便空了下来,确实许久没有人气。要不,朕让几个景禧宫的人搬过来陪你和珏儿?”嘉陵柔声道。
“珏儿?”清荷讶然,“谁是珏儿?”
嘉陵抚上她还不甚明显的小腹,笑道:“当然是咱们尚未出世的孩子。朕已经替他取好名字了,就叫景珏。在朕心里,他就像一块美玉一样,朕会好好疼他,给他应有的一切。”
清荷笑弯了眉,仰脸问道:“二玉相合方为珏,那另外一块玉在哪里?”
嘉陵眼前浮现了景瑀的小脸,随即闭了闭眼,方笑道:“自然是你,美玉的娘亲自然也是美玉了。”
清荷甚觉窝心,笑倚在他怀里。正当二人你侬我侬之时,却见从蓉带着高福全走进来,轻声回禀道:“高公公有要事禀报皇上。”
清荷知趣地从榻上起身,从蓉扶着她坐在镜前,帮其理妆。嘉陵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什么事,说吧。”
那高福全躬着身,偷偷瞄了一眼清荷,见她似并未留心这边,方低声回禀道:“回皇上,丽妃娘娘病了,想见皇上。”
嘉陵闻言也瞥了一眼那头,扬声道:“她怎么又病了?上回才刚去过。你叫人告诉她,好好儿养病,别整天胡思乱想,朕得了空儿再去看她。”
高福全为难地皱着一张脸,犹豫了半天,才含糊道:“皇上……最好还是去一趟吧。”
嘉陵刚要挥手拒绝,却听那坐于镜前的人开口道:“皇上还是去看看吧,许是真有什么事儿呢。不管怎么说,丽妃娘娘还给您诞下了皇子,您也该去探望一下。”
嘉陵走到她身后,扶着她双肩道:“你真舍得朕去?”
镜中人梳理着长发,见他发问,便在镜里看着他的眼眸笑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我若不舍,如何能得?”
嘉陵手上不由加重了力道,紧紧捏了一下她的肩:“你果然明白朕的心。你放心,朕很快回来。”他抱了她一下,转身带着小全子离开了。清荷自镜中望着他的背影,垂下双眸。
正如清荷所料,他这一去,并未能很快回来。原因竟是——丽妃也有了身孕!
嘉陵帝刚一进入重华宫,便被一堆报喜的宫女太监给弄晕了头,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向内殿走去,快要进门的时候,才猛然想起,应该是丽妃上次装病求见的时候,见她哭得可怜,自己一时心软,再加上因之前误会了她有些愧疚,阴差阳错下就……后来怕清荷生气,还对她撒了谎……嘉陵越往前走越觉头痛,这下,事情算是瞒不住了。
丽妃此刻却欣喜若狂,一门心思等着皇上驾到,却不知是该先道喜还是先哀怨,正暗自纠结彷徨,便听门口内侍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她面上一喜,急忙奔至门口跪接,口中请安,心里暗暗期待皇上激动之下拥她入怀。谁知,嘉陵进来只一虚扶,淡淡道:“丽妃起吧。”便径自走到上首坐下。
丽妃不免有些委屈,却也不敢抱怨,调整了一下后也笑着迈上丹陛,在他面前福了福身:“臣妾给皇上道喜。”
“哦?喜从何来?”嘉陵看她一眼,恍若未知。
丽妃被这句话噎住了,暗自观察了一下皇上的神情,看不出其他,便作娇羞状道:“想是皇上还不知道,臣妾也是近日不思饮食,方才太医请脉才得知喜讯——原是腹中怀了龙裔。臣妾粗心,请皇上降罪。”
嘉陵垂下眼眸,并不接话,仅以指节轻叩案桌,周围一片寂静。丽妃千算万算,却并未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继续。两人均沉默。
“绮静。”片刻后,嘉陵打破僵局。丽妃抬眼,眼底露出期盼神色。
“既然这样,你就生下来吧。只是……”嘉陵深深地看进她眼里,“无论是男是女,包括景琛在内,都不可从景珏手里抢东西。你明白朕的意思。”
“谁是景珏?”丽妃愣了一下,随即想明白了,脸色瞬间苍白,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名为她丈夫的男人。同是他的骨肉,那人肚子里的比自己怀得晚,竟连名字都已有了,而自己的孩子,却是在他父皇几经考虑后才勉强同意留下……丽妃心里怒得简直要喷出火来,脸上却不敢有半分表露,硬是生生咽了下去。
半晌,她方才应道:“是。臣妾遵旨。”
“遵旨就好。”嘉陵扫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皱了皱眉,“回头找个太医好好调理下,总归是朕的孩儿,朕也要他健健康康的。你好好养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送走了皇上,丽妃方才松开紧咬的唇,唇瓣已然被咬破了皮,渗出殷红的血珠。如若不如此压抑着,她怕自己当场便会与他翻脸!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可以连这最后一点宠眷都失去,她要等,等待一个机会。
方才他说什么来着,找一个太医?呵……万丽妃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只有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两天后,重华宫内殿。
“你说的可当真?”丽妃眼中闪烁着奇特的光,语气严厉,“若错了小心你的脑袋!还有,不许说出去。”
“臣绝无虚言,娘娘腹中的确是位公主。”杜垄月平静道,“宫中规矩,无旨不得擅断龙裔性别。臣晓得利害,必定守口如瓶。”
丽妃满意地点点头:“若杜院判当真谨守诺言,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锦儿,送院判出去吧。”
待人都离去,她伸手抚上小腹,笑容已然不见,本就凌厉的眼中更透出一丝冰冷——孩儿,你可一定要助娘亲。
且说太后听闻丽妃也怀了龙裔,虽对她有些成见,却也抵不过对孙儿的疼爱,到底赏了好些东西来,嘱咐她好好养胎,并免了她一切晨昏定省。只是在有心人看来,这一东一西两座宫中同时有两位娘娘在养胎,难免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想头。
这天,锦儿捧进茶来,见主子靠在贵妃椅上一语不发,脸色也不大好看,便想着劝她走动走动,于是大着胆子道:“娘娘,今日天气尚好,要不奴婢陪您出去走走?总在屋里闷着,对您身体也无益。”
丽妃瞥了她一眼,想了想,露出一丝笑容:“也好,咱们还没拜访过新晋的汐妃娘娘呢,不如趁这个天儿过去看看,免得人说咱们失了礼数。”
主仆二人穿过御花园向西走去,此时正是天高云淡,大雁南飞的时节,甚为凉爽,到达最西头的宸汐宫时,丽妃竟没觉得累,甚至还有一点兴奋。
清荷正因皇上那天去了便再未驾临而犹疑,忽听通传丽妃竟然亲自来访,不由一愣,随即整装相迎。伴随着一阵娇笑声,丽妃的身影出现在内殿门口,立于外阶相迎的清荷绽出的笑容在扫到她的小腹时凝结,她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
她的神情动作没能逃过丽妃的眼,惹她心中暗笑,看来今天来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果然不知,随即轻哼,皇上还是真疼她呢。丽妃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步伐,抢先在清荷之前福了下去:“给妹妹道喜。”
清荷这才恍如初醒,将丽妃扶起:“娘娘这是做什么,折煞臣妾了。”
丽妃掩口笑道:“如今你我同品,莫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好歹我虚长你几岁,称一声姐姐也使得。”
清荷只得道:“姐姐稀客,还请入内坐。”
丽妃也不虚客气,迈进内殿,打量着周围的摆设,赞道:“妹妹果真清雅,这多宝格里的物件竟没一件俗物,不像我那儿,尽是些金银器皿,忒俗了,怪道妹妹不爱去。”
清荷忙道:“姐姐误会了,我怎敢嫌弃。只是因身子不便,皇上不许我出门。”
丽妃瞥了一眼她的腹部,笑道:“可是呢,妹妹是皇上的心头宝,定然精贵。”旋即又装作不经意般叹道,“皇上果然是福泽深厚,竟然一下得了两个龙子,就连太后娘娘都吃斋念佛呢。”
清荷心中一沉,果然方才不是自己眼花,她肚子里确实也有了。细细看去,却比自己的还要惹眼些,难道……
只听丽妃笑道:“我如今是比不上妹妹得宠了,不得时时得见圣颜,只能有些病啊痛啊的才能恳求皇上见一面,还得看皇上心情。这还不是上回……”说到一半慌忙掩口,其中深意却不言自明。
清荷心中越发沉重,他果然对自己撒了谎!她一直都明白,嘉陵帝身为一国之君,为国家社稷也好,为祖宗江山也罢,是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女人的,他有他的责任。尽管自己有时会使些小性儿,到底也不能拦着他。可是,她不能忍受他竟然欺骗自己!
丽妃仔细观察着清荷的神色,见她面色泛白,始终垂眸不语,料想她心里定然暗起潮涌,暗暗得意,假劝道:“都怪我多嘴,妹妹莫要往心里去,万一动了胎气可是我的不是了。你养着吧,我先走了,改天得了空儿妹妹也到重华宫走走。”
清荷眼看着丽妃远去,仍旧不发一语,她这才明白,为何几天不见嘉陵的身影,原来他是在故意躲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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