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未申相交，院子里的阳光依然毒辣，宸汐宫上下人等均忙乱无端，以跑代步，匆匆拭去脸颊上的汗液，却不敢有片刻停歇。

　　清荷阵阵凄厉的叫声让偏殿中的嘉陵帝坐立不安，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时看看门外奔走忙乱的宫人，焦急的神情溢于言表。在转了足有七八十圈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决定过去看看。主意刚定，抬头却见刚办差回来入内的高福全禀报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嘉陵向门口看去，果然见淑容皇后带着两个宫女匆匆而来，进屋对着他参拜下去：“给皇上请安。”“若婷，你怎么来了？”嘉陵连忙扶起她，犹豫道，“这里不吉利，你还是回去吧。朕守着就行了。”

　　淑容皇后冲身后宫女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向小全子努了努嘴，一起退了出去，房内只留皇上夫妻二人。淑容皇后这才回道：“皇上身为一朝天子都不怕，臣妾自然更无所惧。臣妾很喜欢汐妃妹妹，如今她正值女人关，臣妾始终放心不下，恳请皇上准许臣妾留下。”

　　嘉陵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神情自若，眸中焦急的神色一览无余，并无触景伤情的痕迹，方才放下悬着的心，颔首赞道：“难为你们投缘。想来夏氏进宫这几年，没少得你的照拂。朕替她谢谢你。”

　　许若婷闻言心中微酸，脸上淡淡笑着，低声道：“皇上与臣妾生分了。”不等嘉陵回话，她又转移了话题，“不知妹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嘉陵本因她一句生分有些赧然，见她体贴相问便又将注意力转回当下，愈发焦虑起来，却只能叹息摇头。

　　若婷沉吟道：“皇上也不必过于担忧，汐妃妹妹一向柔顺谦恭，与人为善，想必上天定会保佑她母子平安的。”话虽如此，她却也忧心不已，也暗自在心中将此话与自己听，聊作安慰。

　　嘉陵点点头：“你说的是，但愿如此。”

　　正解劝间，忽然小全子不及禀报，踉跄着撞开了门，将两人吓了一跳。嘉陵正要发怒，却见他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得都变了味儿：“回皇上，皇后娘娘，汐妃娘娘她……”

　　“她怎么了？”出声的却是淑容皇后，只见她脸色瞬间已泛了白，眸中射出两道凌厉的光。

　　“回皇后娘娘的话，陆院判说汐妃娘娘是……是什么倒置，极为凶险，怕……”小全子甚少见皇后娘娘作如此状，越发战战兢兢起来。可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嘉陵用力推到了一边，差点没摔在地上。

　　嘉陵挥手拨开他，面色凝重地疾奔而去，淑容皇后愣了一下，也连忙跟着出去了。小全子抹了把汗，爬起来追了上去。

　　午后的宫苑静悄悄的，炙热的阳光穿过树荫洒在地面上，只有夏蝉在不停地鸣叫。几人沿着游廊向正殿匆匆奔去，一路上遇到的宫人见到皇上似要杀人的神情，都吓得忘了规矩，直接趴伏地上，两股颤颤半天不敢起身。许皇后在后面快步跟着，明显感觉到身前之人散发出阴郁气场，隐约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抓之不住。

　　皇帝带着皇后快步来至主殿，陆院判刚刚收了针，见状连忙起身肃立。嘉陵听得内室里已然毫无动静，心中一紧，道：“汐妃怎么样了？”

　　陆院判躬身道：“皇上莫慌，汐妃娘娘一时昏厥了过去，稳婆正在里面照看着，暂时是没有大碍的。”

　　嘉陵捕捉到他话中的含意，立时问道：“情况究竟如何？你给朕说实话。”

　　陆院判沉吟片刻，方道：“老臣不敢欺瞒皇上，娘娘此胎内水破之久矣，却痛之不出，老臣见娘娘气虚无力，故令稳婆相助，却有一手一足先出，竟是胎位倒置。老臣恐小儿脐带绕颈，依千金方以针刺之令缩回，但腹中小儿依旧侧横未曾调转，不容乐观。”

　　“那汐妃呢？”嘉陵语速急切，打断了他。

　　“汐妃娘娘因先天虚弱，再加上旧疾损耗，且这又是头一胎，因此难免气虚少力，现下已经昏迷，如若不及时生产，怕是……母子都难保全。故此，老臣恳请皇上定夺，保哪一个？”

　　嘉陵闻言心急火燎，厉声道：“朕早就说过，一切以汐妃为重！该怎么做，你应当心中有数，怎么还来问朕！若因此耽搁了，你可担当得起？！”

　　“老臣……遵旨。”陆院判犹疑片刻，只得顺了圣意，但话音刚落，就听得旁边许皇后阻止道，“皇上不可。”

　　嘉陵回身怒视着她，眼中的火苗燃烧，压抑着问道：“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淑容皇后平静地看着他道：“皇上重情爱惜，是妹妹的福气。可龙裔子嗣事关重大，理应交由皇室宗祠定夺。何况……”她抿了抿嘴唇，音量转低，“子嗣乃是一个女人在后宫立足之根本，妹妹历经千辛万苦才等到瓜熟蒂落这一天，皇上若真心疼惜妹妹，就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为妹妹留住这个孩子。臣妾深深明白作为母亲失去孩子的那种绝望与痛苦，恨不能一死追了去，皇上难道愿意妹妹也尝一次？”

　　嘉陵呆了半晌，定定地看着许皇后，后者也并未回避他的目光，眼中写满恳切。嘉陵帝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朕冲动了，考虑不周。”转而对陆院判道，“就依皇后的意思办，朕要母子俱全——”

　　“老臣定当尽心竭力。”

　　……

　　天色微朦，一天一夜的声嘶力竭，让清荷昏睡至第二天清晨才醒来。她勉强睁开眼，仍觉得有些晕眩，略微动了动，下身痛楚传来，让她抽一口冷气。扭头看去，只见从蓉趴伏一旁已然睡去。她咳了一声，从蓉一下惊醒，抬头见主子醒了，连忙近至床边，关切地询问道：“主子可好些了？”

　　清荷虚弱地咧了咧嘴，做了一个“水”的口型，从蓉赶忙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扶着她的颈喂了两口。润了润口，清荷有了些精神，微笑着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在哪儿呢，抱来我瞧瞧。”

　　从蓉有些担心道：“是位皇女。主子您才醒，还是不要劳神了，过几天好点再说吧。”

　　清荷瞪了她一眼，假嗔道：“我受了这些苦才有了这个女孩儿，还不让我当娘的看看？”

　　从蓉迟疑道：“小主子现下在皇后娘娘那里，万一路上受了风那就糟了，主子还是过些时日再看吧。”

　　清荷眼神冷了起来，她强撑着坐起身，盯着自始至终不敢正视她的从蓉，深吸了一口气：“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病了？残了？”

　　从蓉忙笑道：“奴婢哪敢瞒着主子。小主子好着呢，又漂亮又乖巧，皇后娘娘喜欢得不得了，才抱过去照看两天，您别多心。”

　　“不对。”清荷依旧盯着她，摇摇头，“你没有说实话。你一说谎，笑容就僵硬得很，你自己没注意到么？”

　　“奴婢真没有……”

　　“是不是……病得很重？”清荷不敢说出原本想说的话，宁愿往好了想。谁知却见从蓉神情更加古怪，不由得心中一沉。她努力压抑着自己越来越按耐不住的狂躁心情，身体渐渐开始颤抖。

　　“她死了？”清荷乍然从口中吐出的一句话，让从蓉慌张不已，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在问你，她是不是死了？！”她双手捶击着床板，大声地吼出胸臆中的问句，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冰冷与绝望，长长的发丝散乱在肩上，掩盖不住她苍白的面色。

　　从蓉的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哽咽着道：“小主子……粉雕玉琢，很漂亮，像您……她走得很平静……主子您还在月中，不要太伤心，免得落下病根……只要您养好身体，以后一定还会有的……”

　　“你出去……”

　　“主子……”

　　“出去！”

　　从蓉抹了把泪，依言起身出去了。

　　清荷颓然躺回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床帐顶，一种麻痹感自四肢开始向上蔓延，顷刻之间，她的全身都开始发麻，嗡嗡的震荡感在她脑中回响，让她脑海一片空白，似乎要飞升起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宁愿就此被带了去，也不愿再苟活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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