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尽，暗香成灰，灯影落，墨了容颜。轻纱曼，朦迷倦眼，珠帘起，人影攒梭。原来，入夜了。

　　“姑娘，你可醒了，谢天谢地，老朽的针灸还算可以，你可知，若是您再醒过来，外面那位公子会要了老朽一家的命。”一个头发已经略微斑白的老伯伯颤颤巍巍的跪在我的床前。单单听他的这番陈述，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外面那位青衫翩翩的公子想必是很在意我，很紧张我的，被他那样的人如此珍视着应该是很幸福的事情吧。我是在台上唱戏的人而非坐在台下看戏的路人，这戏有多假我知道，这戏真正的寓意我也清楚。他紧张我，他当然要紧张我。没有我，他要怎么去梅苑，所以，我自是要醒过来，就算死，也要等到替他办完事再去死。

　　“麻烦您去那位公子进来，我没事了，并且感觉很好。”支起身子，勉强的靠在床边，告诉老伯伯我真的没事，他尽然可以放心，他的一家是不会有事，即便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也不愿意连累无辜的人因我受罚，何况老伯伯的针灸手法应还不错，起码此刻，我感觉还不错，胃不痛了，而头上的伤也包裹好了，应该是没事了。

　　得了这句话，老伯伯匆匆忙忙的赶了出去，果然是上了些年纪，跌跌撞撞的，还碰倒了两个凳子，而他也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是一味的想快些离开这里。他怕凌夜，却还可以逃，真好。

　　“你怎么回事，不是吃药了吗？”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又生气了，有的时候，他就像个孩子，特别喜欢生气，凡是有一点点的不满意就生气了。他一生气不打紧，下面的人就要遭殃了，还真是麻烦。胃疼的是我，坠马的是我，现在躺在这边的也是我，该生气的那个应该是我才对。只是在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应该”这个概念，一向就是他想怎样就怎样，就像现在，他在怪我，怪我怎么就又倒下了，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在带他去梅苑之前出问题。

　　“我胃痛。”不管他信不信，这次我没有骗他，我的确是胃痛。

　　“那现在好了吧，可以走了。”这是对一个刚刚醒过来的人该有的问候吗，连个疑问句都不舍得丢出，凌夜，你果真不怕把我折腾死。眉宇间的决然，刺的我眼睛很疼。幸好，只是眼睛疼而已。

　　看着我没有回应，他向我伸出了手，那分明再说只要我的眼睛是睁着的，我就不被允许再次耽误他的时间，我必须马上随他出发，立刻，现在就出发。既然他都伸手了，我自是不敢也没必要拒绝，随即我将我的手放入了他的手中。他的手很暖，不像我的手总是冰冰的，能被这样的一双手握着本来应该是一件幸福至极的事情。只是如果这个人不是凌夜，无论手心的这温度源自于谁，我的本能都是不愿放开的，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爱了，那么只要这个人可以给我一丝丝的温暖，我便会有所依赖。果然病着的人，思维是混沌不清的。其实这种想法很可怕，但凑巧的是此刻握着我的是就是凌夜，所以这种想法的危险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原来他不只是想牵我起来，顺势的把我抱在怀里，虽然我知道他是嫌弃我自己走的慢，索性将我抱出去然后直接丢到马上，但是不用我自己走路，想来也倒还是件美事。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很舒服的感觉，由于我体内的“灵心丹”药力仍在，所以我此刻并不虚弱，甚至依旧是精神矍铄的，但是既然他怕我再出状况，那就这样好了，毕竟懂得示弱有的时候也是一种求生的本领。当然我不会忘记提着放在床边的那盒糕点。

　　与白天不同，这次他没有把我放在马的后面，而让我坐在了马的前面，准确的说是他的怀里，这样的话我就不会掉下去了。夜里的风很凉，我的衣衫和单薄，但这次我却没有心生畏意，凌夜最大的好处就是他是暖的，像个大火炉那么暖。

　　“你没对老伯伯怎么样吧。”老伯伯是无辜的，何况现在我已经醒来了，而且也可以继续赶路，我想他实在没有对老伯伯不利的必要。

　　“没有。”他的怀里是暖的，只是声音依旧是冷冷的，不过没有关系了，毕竟我已经听惯了。

　　就在他准备出发的时候，一个小女孩拦在了马的前面，一个粉粉嫩嫩的娃儿，可爱的不像话。

　　“你……你们还没有给诊金呢。”嘟嘟着樱颗般的粉唇，皱起她那小小的眉，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对不起，姐姐这就给，不要生气。”我抢在他前面给出了回应。同时准备下马，对于一个不会骑马的人，下马自然也不会灵巧，果不其然，我又摔倒了地上。我知道他不会扶我下马，其实他没有杀死老伯伯一家没有怪罪眼前这个小女孩儿，我已经很开心了，这对于他来讲，真的已经是很是仁慈了，人不可以太过贪心，不是吗？

　　“姐姐，你……你没事吧。”小女孩看到我的诚意显然已经不生气了，一颠一颠的走过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腿是有问题的，是天生残缺吗，还是后天受到的伤害，这么漂亮的孩子，却偏离了健康，着实可惜了些。她就那样笨笨的走到我的面前，将粉嫩的小手伸向我，我自然是握住了她的小手，她的手那么小，那么柔软。

　　“孩子，你的腿怎么了。”我从地上起来，蹲在她的前面，她的个子和我蹲着的时候差不多一样高。这样我刚好可以看见她晶晶莹莹的大眼睛，她的眼睛很好看，又大又闪，而且她的睫毛也异常的浓密，这样的一个孩子，长大后，定然会是个美人胚子。

　　“是天生的，那个，姐姐，你们的诊金还没给呢。”虽然她天生残缺，却是个执着的孩子，这骨子执着劲儿，让人好生喜欢。不过她说的是对的，我们的诊金确实还没有付呢，只是我的身上也没有钱，我的身上一向不会有多余的银子，我从来不一个人出门，从前都是幻音在打点我的一切花销，所以我并没有带银子的习惯，而这次也没有。

　　“小妹妹，姐姐身上没有银子，姐姐只有这盒点心，姐姐只有这么多。”我也想我身上有些别的什么值钱的玩意，可我真的是没有，因为刚刚恢复女装，我连耳饰和手镯这种简单的配饰都没有，就连头发上也就只有一个不值钱的缎带，我很想帮她，但我也没办法。将一直被我宝贝的提着的盒子打开给她看。里面的糕点花式很多，一看就让人好生喜欢，虽然由于我的坠马的时候依然提着它，不免有些糕点已经碎了，但是依然阻挡不住散发出的阵阵香气。看着小女孩重现的笑靥，我知道她喜欢这盒糕点，喜欢就好，这样我就安心了。

　　“真好吃。”她拿起一块碎了的绿豆糕美美的吃了起来，果然是小孩子，那么快就满足了。

　　“这个给我了，姐姐吃什么，姐姐为什么不向大哥哥要钱。”她很是不解的看着至今没有任何举动的凌夜。

　　“姐姐不饿，还有，姐姐是大哥哥的奴隶，奴隶是不可以问主人要钱的，知道了吗？”我抚着小女孩的嘟嘟的脸，说着些不经大脑的话语，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怎么说，不然能怎么说，对于一个不顾及我死活的人，能是我的什么人，总该不会是亲人吧。

　　小女孩好像被我的话惊讶到了，她的惊讶我不难理解，我看起来这么的瘦弱，居然要做别人的奴隶，多么的不可思议。瞬间，她的眼里有些湿湿的，是因为我吗，她可怜我，素不相识的一个孩童都知道可怜我，看来我真的足够可怜了。

　　“公子饶命，饶命，饶命，啊。”刚刚的那位老爷爷跌跌撞撞的从里面跑了出来，紧紧的搂着我面前的娃娃，我看得出来，他很害怕，怕的浑身都在发抖。

　　“公子，小孩子，小孩子，不……不懂事，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我们老小吧。”老伯伯的声音很明显的已经带着哭腔了，而他怀里的小妹妹显然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时候，凌夜终于下马了，走到跪在地上的老人面前，看了看他怀里的那个小妹妹，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老伯伯。他的这个举动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刚刚下马的时候我还以为，还以为他生气了。

　　显然老伯伯对他的举动也有些许的惊讶，但是依旧惴惴不安的望着凌夜没有表情的脸。

　　“谢谢大哥哥。”小女孩挣脱了老伯伯的怀抱。一颠一颠的来到凌夜的面前，接下银票，甜甜的笑着，脸上有两个大大的酒窝，美好的不像话。她好像在期待着凌夜的回应。

　　“快扶你爷爷起来。”我适时的将小女孩拉离凌夜的身边，生怕凌夜一个不开心伸手劈死这个孩子，我知道，这种事情他是做的出来的。

　　“姐姐，大哥哥不喜欢我嘛，为什么不理我。”果然是小孩子，她还意识不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位衣衫翩翩的公子是怎样一个恶魔。

　　“不，不是，我家公子不喜欢讲话，快快扶起你的爷爷，然后，然后快些回去，外面，外面凉。”不由得，我的声音也开始打颤，我抱起小女孩把她送还到她爷爷的身边。示意老伯伯赶快带孩子离开，而老伯伯也明白我的意思，抱着小女孩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淡去，我彻底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谢谢。”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感谢他，谢他什么呢，谢他没有杀害那位老伯伯和小女孩，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杀了他们的理由，转念一想，他杀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所以我还是应该谢谢他的，应该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我再次的抱上马，这次他没有策马奔驰，只是让马慢慢的走着，想必他是被我吓到了，想必他着实不想我再出什么状况了。

　　“那个孩子，真可爱，她的手柔柔的，真好。”或者是他的怀抱很暖，暖到我很想说话，说真心话。

　　“你喜欢孩子。”第一次他用询问的口气同我讲话，只是这个呆子般的问题也就只有他问的出来。那么可爱的孩子，正常的人都会喜欢的吧。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想到那个孩子的酒窝我就喜欢的不得了，我喜欢有酒窝的人，尤其是有着酒窝的孩子。

　　“这次处理完琉璃谷的事，我会考虑你的婚事，你可有中意的人选。”这是怎么了，这人居然会考虑我的终身大事，此刻的他好像和寻常有些不一样，一定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的温暖让他的心终于有了一丝人的温度。

　　“现在还没有呢，是不是有了，你就一定成全我。”明知道机会渺茫，但依然要试一试，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趁着这个时候问他要一个承诺，或者会帮助我，凌夜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这点我确信。

　　“这毕竟也是母亲临终前的愿望，她希望你有个好的归宿，我以为是指给你找个好老婆，谁知，但我依然答应你，我会成全你。”若不是他提起我都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义母去世的时候，将我的手放在凌夜的手里，然后让凌夜好好照顾我，并且叮嘱他要帮我找一个好的伴侣，要让我幸福。幸福，我这辈子都不会幸福了，我喜欢那个孩子，可是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即使这样，我也满心欢喜的记下了他的这个承诺，凌夜，我要你记住，记住这个承诺，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我心仪的对象就是萧暮寒，你可要兑现你的承诺，记得成全我。起码这样，暮寒公子的性命该是有了保证，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至于别的，再说吧。

　　“那你呢，你喜欢孩子吗，你又会有喜欢的人吗？”很久，有很久我们都没有聊天了，他是我的哥哥，可是几乎都不和我讲话的，每次都是我“死皮赖皮”的粘着他，当然那是从前男装的时候，不过现在我恢复了女装，我们之间却也没有什么变化。那么，就聊聊吧。

　　“我讨厌孩子。”我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厌烦，却也知道至少此刻的他是口不对心的，最起码刚刚的那个孩子他是喜欢的。他没有说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但是我知道他不缺女人，一直都不缺，剑云阁里走出的女子我倒是见过几位，很美很美的那种，不过都留不久，他几乎不会给她们第二次进剑云阁的机会。更别说让那些女人怀上他的孩子里，没机会的，那些女人一点机会都没有，我不是没见过耍心机想要留下的，结果只会死的更惨。原本我以为南宫冰会是个例外，可惜南宫冰连剑云阁都没有迈进，便被安排去醉笑倾城卧底。自那开始我就怀疑了，这个人究竟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或者，云若璃那种吗，也许吧，如果云若璃那种他都不喜欢的话，那么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的其实是男人。

　　“噗噗。”想到这我不禁的笑了起来，他却也没说什么。这就是他，他从来不介意我哭或是笑，他只介意我能不能很好的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从来都是这样。这次也不例外。

　　相比于他，今夜的我是有些话多了，虽然从前也经常对着他叽叽喳喳的，但是单就目前的这种处境，我应该是担心的要命才对，反倒释然了起来，甚至在心里开起了他的玩笑。云雪落，你果然是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了吗，云雪落，你果然是在和这个世界告别吗？或许吧，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在这个尘世多留下些我的剪影，比如刚刚的那个小女孩，在很久很久以后，她会不会偶尔的记起我，记起那盒糕点，记起我就是给她那盒糕点的姐姐。不管怎样，我希望她记得，有人记得的感觉终究是踏实的。

　　夜里很静，很静，静的我可以听见我的心跳，不知道这声音还能维系多久。

　　“我没关系的，我们快些吧。”迟早要面对的，那么就早些解决吧，恍惚之中，我好像看到了琉璃谷，看到了暮寒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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