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佳音纵然再好的定力,也经不住师兄郑昶之来的这一出莫名其妙。当初爹娘来信,说是相中一门好亲事,说季府这公子相貌好,性子更是好拿捏,要她回元州城相看相看,毕竟女儿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这事,郝佳音自然知道避不了,可她那会儿心底有人,不想随随便便就嫁个自己根本不熟的男子。于是,郝佳音就去找师兄。
郝佳音知道自己素来没有什么好颜色,但师娘告诉过她,女儿家爱娇爱俏本就没错,趁着现在韶光正好,又有什么打扮是不可以的?于是,郝佳音的衣柜里头添了不少娇俏颜色的衣裳。
倒不是郝佳音怕自己衬不上那鲜艳的衣裳,实在是她就爱那浅雅些的颜色,不爱太过浓郁。只是却又不敢直接驳了师娘的好意,要不然师傅肯定会给她排头看。要知道师傅疼师娘,那是当着她和师兄也丝毫不避讳的。郝佳音想着师娘说好看,于是就选了个件那桃花红的坎肩与长裙,带着自己亲绣的荷包去找师兄。
那荷包,小时候会是什么意思,但及笄后却是不能随意送人的。郝佳音自然知道送人荷包意味着什么,而师兄也是明白这里头深意的。如果师兄那时候收下荷包,他们今天也就是另外一个光景了。只可惜,那时候师兄将荷包好好地挂回到她的腰带上,笑了笑说,“这样同师妹才是最为登对。”
郝佳音忍不住想哭,那荷包上绣的是并蒂莲,却孤零零地挂在自己腰间,期间深意,却又是如何?郝佳音笑了笑,解下一直贴身佩戴的血玉,二话不说转身就离了师兄院子,第二天她便告了师傅,下山成亲去了。
当初她喜欢师兄,想要同师兄在一起,于是便自己拿着荷包去找他。那一刻,她还是有几分笃定,笃定师兄同别的人不一样,笃定师兄有几分喜欢自己。可结果呢?结果是她从未设想过最坏的一种。
所以,郝佳音决定下山,说她斩断情丝也好,说她黯然离退也罢,总归是远离了。郝佳音性子要强,要强的人最恨拖泥带水、不清不楚。她且不去问师兄眼底隐忍的情意有几分,只看师兄他不要自己,那就是结果了。既然不要,何必还要再多牵扯?倒不如桥归桥、路归路,从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这就是郝佳音,即便是喜欢,也拖不住她的脚步,像是一阵风,除非她自己想要停留。等她下了山,便安排着偷偷见了一面季泽厚,这事季泽厚自己是不知道的。郝佳音认出郝夫人替自己相中的相公,竟然就是当年拿起石头砸了自己额头的家伙,这心底也就不知道怎么的轴上了。
郝佳音在很多事情上处理得不输郝老爹,但在儿女亲事上,她还是非常尊重爹娘的。爹娘看过的人比她要多,什么人合适什么人不合适,比那一刻刚断了情思的自己要清明。郝佳音想着季泽厚那张不输师兄的脸庞,可有可无地应下这门亲。
她是真的没想过要替无望的师兄守节之类的,当初既然没在一起,自己盖上盖头,穿着凤冠霞帔嫁到季府,就注定了日后两个人绝不会在一起,像个贞洁烈妇一般可不是郝佳音会做的事。
这一点,郝佳音倒是挺像她婆婆季夫人的,活着也就罢了,既然死了,她可要好好替自己打算,找个可依靠的过完下半辈子,有什么不对?
这会儿,却没想到当初拒绝了自己的人,竟然会大刺刺跑到季府后院来说要带自己走,这话,郝佳音真是想当成笑话来听,眉眼是笑的,但眼底却像是冰一般直直看着郑昶之。
“我同季泽厚是真的成了夫妻,这儿就是我的夫家,纵然离了夫家也会回娘家去,同师兄却是半点关系也没有,还请师兄自重。”郝佳音束手而立,瘦削的肩骨撑着衣裳,叫月色的下的她有种凛然不可犯的意味。
郑昶之伸手,想要将她从月色下拽回到自己身边,但那手却是怎么也伸不过去,只为了郝佳音眼底那鄙弃的眸光。郑昶之不信,只觉得心底竟然住了一头魔,因为郝佳音那一声声的夫妻而嗜血暴虐起来。
她怎么可以成为别人的妻?怎么可以!!
郑昶之桀骜,真心从不轻易交给人,好不容易一颗心被佳音打动,怎可能这样就没了?郑昶之眼角生出痛来,只看着面前妇人打扮的佳音,觉得那头饰与衣裳真是刺眼极了,明明是他喜欢的女子,为什么就不肯等一等他,只要再多给他半年时间,那事也就能成了。
郝佳音看着呆呆愣愣,甚至还浮出苦痛神情来的师兄,心底终究是有些不舍得。这人,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可是说能抛下就抛下的?郝佳音慢慢上前一步,声音比起先前来却是轻柔不少,只望着郑昶之,“师兄,他待我与别人不同,你放心,这日子我会好好过下去,且不会为难了自己,你无须挂念不下的。”
其实,这世上,又哪里真有那超凡脱俗的人?师兄又怎么会是那十全十美的人?郝佳音一早就料到师兄身份不一般,或许就是这样,才会一直拖着不将彼此间的情意点破,直到收到爹娘的信。
那只不过是一道借口,郝佳音看得出师兄眼底的请托,可等?她拿什么来等?到时候又能等到怎么一个名分?郝佳音输不起,既然如此,所以她理智地收回那些情感,也顺其自然地嫁给了季泽厚,若他能一直好好的,那么跟他白头到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一切,本来都是好好的,只是郝佳音没想到师兄会是那个先跳出来打破这一切的人。这实在不像是师兄会做的事,郝佳音想了想,也没有再退开身子,只这样安静地盯着师兄。当郑昶之嘴角浮起一抹笑时,郝佳音松了口气,师兄果然还是那个师兄。
“几日不见,师妹倒是真的长大了。”郑昶之捏紧了拳头收回到自己身侧,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拳头里指甲扣着掌心的肉,斯斯地疼。他不信,师妹就这样成了别人的妻。师妹如果是这样轻易就能忘情的人,那就不会是自己当初喜欢的那个师妹了。
只是,每个人都会变,又或者,你当初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个错误呢?
郝佳音点点头,“娘亲说,女子出嫁成家那就不再小了,佳音已经嫁作人妻,从此柴米油盐,哪样都要费心,又如何能像闺阁时肆无忌惮呢?”郝佳音倒是真的挺想念未嫁时的景象,爹疼娘亲,在府里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等着抓你把柄,现如今到了季府,隐忍不发只因为还没摸清丈夫脾性,这般言行倒是真的不像闺阁时的自己。
郑昶之拳头捏得死紧,只觉得那一遍遍的出嫁字眼刺得他浑身不舒服。可当初是他不愿拖累了是师妹,现如今说什么也是枉然。可他不甘心,师妹这样聪慧的女子,就这样沉在后宅里,同一群女人争抢一个男人的注意!郑昶之忽然松开拳头,眉宇间又恢复了最初的风光霁月。郝佳音心底慨叹,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师兄。
“师妹倒是只管养好身子,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同师兄说道,这世上,就没有师兄不愿为你去做的事,可记得?”那时花好月圆,那时美景良辰,说出的话都添了柔情蜜意,当时似不觉得,现在再听师兄款款而谈,郝佳音只觉得心底柔软。
这人,毕竟是自己当初喜欢过的。
“我若有难处,自然会去求人,师兄只怕还是不放心我,这小小一座宅院,困不住我,更加难不住我。”郝佳音说这话的时候,眼眸闪闪动人,却是季泽厚从未见过的自信模样,那眉眼之间竟是灿若星子,只叫人根本挪不开眼,只能傻傻地站在院门口,看着院子里的郝佳音与郑昶之对面而立,般配极了?
徐府离季府隔得并不远,这会儿用过膳,而最关键的郝佳音也已经点头应允了,徐芾磨着季泽厚将他手抄的《蜀山行》给借到手后,便和金元宝开开心心地离开季府。季泽厚看着没事,便想着过去看看郝佳音,也不知道她今天身子好点没有,却没想到走到院门口,就发现院子里有另外的人,而佳音正同那人面对面站着,再一听那话,季泽厚捏了捏掌心,不知道这一刻心底涌上来的那种感觉叫什么。
那男子,季泽厚今天先后遇见过两次。有些人,就算不曾见到面,但就凭一记背影也能叫人印象深刻。郑昶之显然有那个本事,季泽厚只远远的看了两眼,就将他记住了,却不曾想那人原就是寻到自己府里来,为的就是自己新婚的妻子。听那人说的话,仿佛格外熟稔?
这个妻子当初不是他想要的,但后来娶进门后,郝佳音的淡雅聪慧让季泽厚慢慢地静下心来,仿佛一次比一次惊喜,他想就这样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知道郝佳音好的人,自己并非唯一也不是第一个。这个认知让季泽厚有些郁卒,原本对那人还有结交的念头,这一刻,季泽厚不怎么想了。
只是在季泽厚抬脚想要走进院子的时候,里头的郑昶之却正好有了举动,让原本想要进院子的季泽厚停住脚步,又是一记呆愣。
郑昶之其实也就是上前两步,正好与郝佳音侧着身对着门口,然后伸手揉了揉郝佳音的发顶,如同从前在山上时的一样,声音轻柔宠溺,“记得照顾好自己,那血玉既然送了你就不会再有别的主人了,你若不要,便丢了。”
说完,郑昶之冲郝佳音明媚一笑,然后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这样跃上围墙,几个跳跃后便不见了踪影,仿佛刚才那一切,包括那句你跟我走都是幻想出来的事。郝佳音不自觉地伸手到自己发顶,那儿仿佛还留着师兄掌心的热度。
郝佳音拢了拢发鬓,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只希望师兄下一次来能够正大光明地来,否则郝佳音会觉得,两人之间真的出现什么她无法掌控的事了。其实,从她应下季府这门亲事的时候,问题就避无可避了。
竹园清幽,只听得见不知名的虫儿躲在暗处嘻嘻嗦嗦地唱着,郝佳音受不住这夜里半点凉寒湿气,拢着衣襟便回了屋子。只可怜季泽厚静静地站在院门口,想来想去,这脚尖几次往后院那头走去,却到底还是挪回到主院门口,叹了口气,那个人是谁,他总要问问清楚吧?
季泽厚这时候大约想起,自己是郝佳音的夫,而刚才同一个陌生男子举止亲密的人是自己的妻子了。
主院里头郝佳音的到来,多少改变了里面的布局。
季泽厚一步一步朝里走,心却跳得越来越快,到最后竟像是擂鼓一般咚咚咚,随着推开门的那一声吱呀,却又全部归于平静。郝佳音还未换下衣裳,只解了坎肩,里面一件雪白缎子的儒衫,岔开的对襟露出精致的锁骨,灯火下闪着如玉一般的色泽,季泽厚仔细扫了一眼,没有挂玉的红绳,这嘴角便自顾自笑了起来,甚至郝佳音在这头奇怪了看他好几眼也没反应。
这人从前憨直,这会儿莫不是傻了吧?
郝佳音念着自己毕竟为人妻子,总算走上前,“徐公子与金少爷可都走了?”季泽厚再怎么不牢靠,这待人上倒是礼貌得很,郝佳音想着应该就是他们两人离开了,要不然季泽厚是绝对不会撇开朋友回来找她。
对季泽厚身边的这群狐朋狗友,郝佳音是真不怎么喜欢。
当初要嫁给季泽厚的时候,她就找人查来了不少季泽厚的事,这其中除了他那一票的红粉知己,就属狐朋狗友最多。郝佳音自己并没有什么闺中密友,不管是郝老爹还是师傅萧如风,对她都做男儿一般看待,要那些只知道胭脂水粉、家长里短的闺蜜做什么用?可男儿不同。他们要养家糊口,要替自己挣一份事业。
这人与人之间的应酬交往总是免不了的,可当郝佳音见识过了季泽厚认识的这一票连上秦楼楚馆都要季泽厚掏腰包的好友时,郝佳音是真心不屑的。只两个人除外,就是今个儿寻上门来的金元宝和徐芾。
徐芾身为徐记的二公子,倒真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当然欺男霸女这样的事,就依他那小身板,也只有被欺的份。虽说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但却是个挺讲义气的人。至于金元宝那就更加了,郝佳音之前接管郝老爹生意的时候,就同这人打过几次交道,不止像道上传的一般,只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还是个相当有脑子的人。
当初郝佳音替老爹掌管手头的买卖,遇上这金元宝时,她一个女儿家,就算是扮得再像也是个女儿,只能让人出面与金元宝磋谈。几次下来,买卖倒是成了,只是金元宝对她却是更加好奇了。这样的事,虽然不是她直接出面的,但却是为了郝家办的,偏偏郝老爹只她一个女儿,昨日画舫上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叫他瞧出破绽,这会儿会寻上门来,郝佳音倒也不奇怪。只是这身份,除非她自己想讲出来,否则金元宝就算试探到死也不可能知道。
这样两个人,也算是各有本事了。郝佳音就是不明白,这两个人偏偏就同季泽厚成了相知。这元州城里还真没有不知道他们仨关系好的,郝佳音撇撇嘴,看了眼还在发呆的季泽厚,推了推他的肩。
这憨直的男人,从她嫁进来后就没见他什么时候机灵过。哎,郝佳音真心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劳的命,从前替家里操心,这会儿嫁人了还要为相公操心,真真是没完没了了。只是她这会儿小肚子又开始有些胀痛了,想拐着人干活啊。
郝佳音三两下就哄了季泽厚陪自己早早躺下歇息。两人换了宽松的衣衫,缩到被褥里面,而郝佳音更是枕着季泽厚的一条胳膊,边拽着他另一条胳膊搁在自己腰腹上。季泽厚倒是乖顺,手掌自发地钻到她衣襟下,手掌心贴着郝佳音微凉的小肚子开始轻柔地揉捏起来。
季泽厚看着躺在自己怀里,揉捏两下后就舒服地喟叹起来的妻子,想到问到嘴边,关于院子里那人是谁的话却又收了回去,瞧她累得,要不然这话就明个儿再问?郝佳音闭着眼,却是忽然说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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