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四月，康熙微恙，却仍坚持陪着皇太后去热河避暑。到了行宫，康熙病势加重，每日把脉吃药，过了一个多月方才有些起色，微微转好。这期间，虽然随行的太子等人也每日前来请安问候，可终究是不太热心的样子。我心底低叹，一把龙椅就能让人的骨肉亲情如此淡薄，那么究竟无上的权力带给人的是快乐多一点呢还是悲哀多一点呢？

　　这日我值夜而出，在屋里睡了大半日又无事可做，就到湖边去散散心。岸边垂柳依依，时有燕子相伴而过，花草掩映间，有人拿一酒壶酒杯正在自斟自饮。我偷偷绕到那人身后想要吓唬他，谁料还未开口那人就回头道：“融雪，你也要来一杯么？”

　　我扁了扁嘴坐到他身边，“你身后长眼睛么？怎么知道是我？”十三阿哥爽朗一笑，“你远远过来我就看见了，偏你自己还要躲躲闪闪的。”我对他做个鬼脸，瞥了一眼他手中酒壶道：“天还没黑就喝上了，也不怕人见了嚼舌根。”十三阿哥挑挑眉道：“怕人说我就不坐这儿了。”“我知道你向来不在乎这个，可传到皇上那里终究不好。”十三的脸色暗了暗，

　　“皇阿玛……皇阿玛还会来理我么？”

　　自从一废太子后，康熙对十三阿哥的态度就日趋冷淡，四十八年时连先前有罪的八阿哥都复封了贝勒，可十三阿哥却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康熙态度大变，宫里其余人等也是私下揣测，议论纷纷。胤禛和十三对此事都避而不言,我也不便相问。这两年康熙对十四是越发疼爱，对十三却愈发疏离。我安慰他道：“皇上还是想着你的，上回见了陈太医还问起你腿上的旧疾可有见好。”

　　十三阿哥摇了摇头默然不语,我抿抿唇道：“皇上身居高位,有些事身不由己也是有的。只要你尽了自己的本份，凡事问心无愧就好。”十三淡然一笑，我见他还是有些颓丧，便一笑道：“一人饮酒无趣，我陪你喝好不好？”十三斜睨了我一眼，“好是好，不过只有一个杯子。”我知道和他在一起不用拘什么虚礼，便道：“有酒就行。”说着接过他手中酒杯，十三浅笑着帮我斟满酒，看我一口饮尽道：“你还和以前一样，够爽快！”“这酒也和以前一样，够香醇！”说完我们两个相视一笑，好像重又回到初见时的情景。

　　我和十三轮流喝了几杯，他脸上的愁容渐渐隐去，从背后抽出随身的碧玉笛吹了一首曲子。笛声悠扬而绵长，我虽叫不出名，眼前却仿若出现无际草原上一人纵马飞驰，醉酒当歌的潇洒身影，不由低低吟道：

　　“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霄。①”

　　十三看我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惊喜，我笑了笑道：“闻曲声而知其意，你笛子吹得好，一闻便知。”十三淡淡一笑，轻抚玉笛道：“一马飞歌醉碧霄……一马飞歌醉碧霄……我倒想日日如此，只是……”，“只是你有着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还有着难以放下的责任对不对？”

　　我看着清澈湖水中的游鱼，心中有些感慨。身在帝皇家，谁又能真正自由自在？世人所谓王孙公子逍遥快乐，不过是各有各的烦恼罢了。“有些人、有些事的确让我很难放下……”十三微微点了点头，侧目凝视我片刻道：“我终不是‘天上的苍鹰、飞舞的蝴蝶、草原上的轻风’，不能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说到此处，十三的眼中露出淡淡笑意，我的脸却有些发烧，这个胤禛，怎么什么话都要同十三说？

　　“你这句话，四哥可一直记着呢。他总说你心不定，生怕你哪天就会飞走。”我低头一笑，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时的我心心念念都是想走，说出来的话也是如此，只是到如今即便真的能走，心却留在了此处。沉默片刻，就听十三含着浅浅笑意道：

　　“融雪，你的性子倒与我甚是相投，可怎么不见你对我上心？”

　　我怔了怔，哑然失笑道：“你第一次见我就爱拿话刺我，此后又要捉弄我、吓唬我，我怎敢同你好？况且我怕和你在一起会被你那些桃花用唾沫星子淹死。”十三哈哈大笑，我又小声加了一句，“再说你也没对我上心呀。”十三转而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半响幽幽道：“是……”随即又是不羁一笑，“我是看你饭量太大，怕以后娶你回去要让你饿肚子了。”

　　我冲他做个鬼脸道：“那天是我饿极了，平日又没吃那么多。”十三笑着摇摇头道：“你不用和我解释，四哥又不怕你吃得多。”我脸一红，就见十三正色道：“融雪，你在其余事上都挺爽快，惟在情事上却总是犹犹豫豫的。宫里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值得你留恋的？你为何迟迟不肯和四哥回家？”

　　我沉默良久道：“总有些事我还没想通。”十三皱眉道：“还有什么想不通？治家严厉如四哥都说你嫁过来可以不守规矩，单辟一间小院给你住，不想见的人一律见不着。融雪，你还要他怎样？”我不要他怎样，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只是怕到时九阿哥他们知道了若是气我、报复我也就算了，要是迁怒于他，岂不都是我之过？何况我还怕万一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会如何对我？他还会相信我吗？所以在婚事上我只想拖一拖，要是有机会能摆脱九阿哥他们我才能安心。

　　见我低头不语，十三叹了口气又道：“四哥不来逼你，可他心里也急。谁都看得出十四对你的情意，皇阿玛似也有意把你给他。况且眼下局势未明，往后也只会越来越乱，融雪，难道你要四哥一直放不下心？你再这样犹豫下去，只怕会失了先机！”我怔了半响，点点头道：“我都知道了，我会想好的。”因站起身向十三勉强一笑道：“今日又喝了你的酒，下回我请你喝，不醉无归。”十三笑了笑道：

　　“好，我还等着喝你和四哥的喜酒呢，可别让我等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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