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明帝悄悄出宫去探望福王,短短一月未见,福王不再是保养得宜、满面红光的富态老王爷,而是面色蜡黄,颧骨突起,两颊都有点凹陷、行将就木的一个老头儿,皇上心里还是有点怜惜,温言劝慰了一番,又赏赐了好些名贵草药,让他好好养病。
福王这才略略安心,病情渐渐减轻。
皇上一贯喜欢用勋贵和内阁互相制衡,福王一倒,镇北王便渐渐挑起大梁,隐隐有勋贵领袖的姿态,福王看到这一情况,恨得咬牙切齿,就算是他外甥,他也不容许坐到自己头上去。
镇北王太妃,不过是福王以前根本不多看一眼的庶妹,多年以来,都是以他的马首是瞻,在他面前,这娘儿俩什么时候敢拿大?
福在家气得捶胸顿足地懊悔,觉得自己有眼无珠养了一只白眼狼。
看到儿子王希只知道怒冲冲说什么拿刀去砍了那不懂恩义的母子等话,却想不出主意该如何改变这个现状,福王心中悲凉,属于他的大雍朝时代,就要这样结束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
但旧人谁愿意就这么黯然退出历史的舞台呢?
福王本就是刚愎、狠辣又阴毒的性子,怎可能就此认输?他一面假装养病,一面悄悄部署,希图能够东山再起。要不是还有外孙得扶持,他一定会让梁秉望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把他牢牢压制住。
朝堂发生的这些变化,让人们的目光,都转到了镇北王的身上。
郭将军渗透计划实施的不错,一些看似琐碎无聊的消息一点一点积累,慢慢显出冰山一角的真面目。
梁秉望的夫人,上个月处置了一个丫鬟,说什么偷了东西,这丫鬟回到家,晚上便上吊死了。大宅门里这些事情多了,似乎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关注。
扶摇却发现,梁秉望同时也处置了一个外院的仆人,把他打发到城外的农庄去了,但追踪而去的人却没在庄子上找到这个男的。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于无形。
这让人容易联想到风化罪,若对他没有别的怀疑的人,肯定私底下悄悄议论两声,就过去了。
但外院这个男人,是镇北王太妃的陪房,他的兄弟,都还在福王府里。
这两家掐起来了!
晚上,见到扶摇,梁明睿高兴地呵呵笑:“哦,你还真是个小狐狸,这一箭双雕用得好。”
“呵呵,女人嘛,别的本事不行,搞个宅斗还不小菜啊。”
“嗯?宅斗?呵呵,你还真会说,这可不是大宅门之间的争斗嘛。”
“有此看来,福王并没有和梁秉望一样通敌卖国,他只是擅权,现在两家闹起来,福王就不会再为梁秉望遮掩,说不定还要背后踩一脚,打击他的嚣张气焰。”
“嗯,他肯定会这么做的。”梁明睿当然比扶摇了解福王多了。
“那我们收拾了几个杀手,就可以铲除梁秉望这个毒瘤了。”
“嗯!”眼看报仇有望,梁明睿的脸上浮出灿烂的笑容,“扶摇,没想到,你能帮我这么多。”他想起了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病弱弱却十分倔强的小女孩。
郭将军把漕帮的师爷扶持起来,让他主持那里的事务,同时,在这里面安插了几个自己人。关于那批粮草的事情,渐渐有了些眉目,似乎进入北疆东北的一个集市,在那里被卖掉了。而运送和处理这批粮草的,就是那位霍姨娘的哥哥。
洪大人出面,发下海捕文书,在整个大雍朝追缉白脸师爷和霍姨娘。
但这俩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了,再也听不得任何消息。
“大虎做什么去了?”看到银虎又笑嘻嘻地晃悠过来,扶摇忽然意识到,这几天没见过他的大尾巴。
“看我爹去了。”大虎父子抚养银虎,他就跟着叫李基保爹爹,虽然李基保一直不敢答应。
“好几天啦,他不是一直紧跟你的吗?”
“不,我准备换一个小厮,大虎太大了,老和我闹别扭。”
“闹什么别扭?我看他对你的话奉若神明。”
银虎横了扶摇一眼:“那是过去。”
“愿闻其详。”
“他老说你坏话!”
扶摇立刻不自在起来,大虎一家,现在觉得很对不起就。
不愿搭理银虎的瞎搅和,扶摇低头研究手上的卷宗,这又是一起看似正常死亡的谋杀。兵部有个官员,酒后吐真言,说镇北王贪腐,自己有确凿证据,第二天晚上就莫名其妙死在家里,仵作认定是心疾而亡。才四十岁出头,有那么容易得心脏病的?
银虎拿起扶摇手里的卷宗看了看:“多行不义必自毙,看我怎么收拾他。”
扶摇来了精神:“讲!”
“不告诉你,这几天,你都不好好搭理我!”银虎酸溜溜得道。
扶摇知道他肯定会说的,还需要通过自己,请求郭将军帮忙呢,她假装生气,扭过头不理他,银虎果然绷不住,过了一会儿,嬉皮笑脸地给扶摇道:“我想刺激一下梁秉望。”
扶摇抬头,等他讲完,觉得可行,就是银虎要涉险了。
“你不怕梁家有杀手潜伏呀?”
“比武高的哪有那么多呀,你别吓唬自己,我有把握的。”
扶摇觉得,银虎很恨梁秉望,可惜不知道他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郭将军答应配合银虎。
冬天里的第一场大雪,飘飘洒洒地降临人间,盛京内城雕梁画栋的巍峨建筑,披上了晶莹洁白的外装之后,似乎由一个刚硬英俊的武士,变成了戴着昭君帽身披白狐裘的盛装丽人,更显得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鸭福楼又推出新菜品,又酸又辣鲜美滚烫的酸萝卜老鸭汤成了饕餮一族的最爱,每天,熬汤的大瓦缸下,火就没有熄过,缸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一个身穿黑缎子底金丝绣*字不断头氅衣,头戴狐皮帽的中年男人,已经是第二个晚上来这里喝汤了,他每次都坐在大厅角落的窗户前,略嫌消瘦苍白的脸色,即使喝了汤之后也没有一丝红润。
他来去匆匆,一出门就似乎融进了雪夜里,再也找不到踪影。
这里的大厅,穿戴富贵的豪客不是一位两位,似乎没人多注意他一眼。
似乎,就是不确定的意思,其实,他的出现,立刻就让人盯上了。可他再也没有来喝鸭汤,让在这里守候的人十分失望。
大雪消融,天气越发冷了,呼啸地北风,卷着地上的沙土,折断的树枝,肆虐地掠过夜空,发出呜呜的啸叫。
屋里烧着两个炭盆,身上还穿着丝绒棉衣,套着羊羔绒小棉背心的梁秉望,依然觉得写字的手冻得发硬,他放下毛笔,搓了搓手,仔细看了一遍誊好的奏折,见没有问题了,这才折叠好,收进上朝时带的玄色宝相花蜀锦袋子里。
门口伺候的小厮,听到他清咳的声音,赶紧应了一声:“爷可是要伺候?”
“进来吧。”梁秉望伸开两手,由小厮帮着穿上灰黑色狐皮大氅,戴上帽子,这才拿着手炉,往住宿的院子里而去。
梁秉望觉得自己老了,以前,不管天气多冷,他都一身轻捷,哪有今年穿这么多还觉得冷的?
有几年没有好好练功了,他在心里轻叹,有得必有失,权力越大,事务越多,自己的空闲就越少,曾几何时,他能想到自己竟然忘了练功?
心里这么想着,梁秉望忍不住拉开架势,边走边活动了几下。
上好的狐裘,果然保暖,他才这么走了一段路,就觉得背上热乎乎的。
已近子夜,风不知何时停了,皎洁的明月洒下银辉,房脊和树稍在院子里投出的阴影清晰可见,梁秉望只觉得头脑发昏,每天寅时上朝,半夜才睡,令他十分疲累,再美好的月夜,他也没有心情欣赏,这些风花雪月的景色,那只能是少年情怀了。
脚上的鹿皮靴子,发出囔囔的声响,院子住里的女人听见声音,欣喜地挑高了眉毛,在菱花镜子里仔细查看脸上的妆容是不够精致。
梁秉望进门前,习惯地回头,往书房所在的外院看了一眼,然后才扭头进了院子。
新纳的小妾,是个五品官员的幼女,娇憨可爱,容貌艳丽,很讨梁秉望的欢心,无奈他今天始终心不在焉,刚才回头那一眼,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可他又说不出来问题出在那里。
小妾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让老爷眉头舒展开来,心中更是惶恐,动作越发卖力,梁秉望禁不住刺激,终于在她的温暖中放松了自己。
快活过后,梁秉望茫然睁着眼睛,盯着锦绣帐顶出神,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他忽然一跃而起,把慵懒如小猫一般腻在身边的小妾吓得一激灵:“王爷怎么了?”
梁秉望想起那一眼到底看到什么不对劲了,屋脊上的兽头雕刻,无端地粗大了,那是一个人靠在上面啊!
“来人!”梁秉望一面急急地穿戴好,人还在炕沿上趿拉鞋子,嘴里就发出了命令。
这次进来的,不是刚才伺候的小厮兴哥,而是两个面容萧杀的黑衣武士。
梁秉望低声布置了一番,便抬脚往书房走去,两个武士一人紧随其后,一人迅速融入了黑暗里。
外院,梁秉望的书房里,隐隐有灯光闪烁,梁秉望看到门口房顶都布好了自己人,这才一挥手。
书房里的人,似乎感到危险降临,猛然从屋里冲出来,看到外面的人张网以待,只微微一愣神,便迅速准备突出重围,要逃逸而去,他没有按预想的跳上房脊,却径直朝梁秉望扑过来,镇北王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迅速伸臂蹲身,拉开架势迎敌,他身边的武士及时冲上去,护着主子有惊无险地退到安全地带,但这样一来,杀手却径直冲向内院,等护院朝那个方向合拢而去时,他又趁护院们立脚未稳,突围而出,夺路逃窜。
梁秉望呆呆的,刚才一看到那张脸,他就知道自己的护院留不住他。贴身随扈以为主子吓傻了,也不敢多说话,只是搀扶着胳膊,送他进内院。
梁秉望此刻,心里的惊惧如浊浪排空的大海一般,翻腾不已。那是他十分熟悉的一个人,他知道这个人被俘时,还担心了两天,然后,便淡然了,认为他不会变节,最坏的情况,为对手所用,也绝不会与自己为敌,没想到啊,竟然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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