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扶摇去衙门，到的略微早了些，站在自己十三省稽查科的门口，看着几个给事中和员外郎陆续到来。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背负个扶摇下级的名声，见了上官，一个个皮笑肉不笑地行礼。
“胡大人，把荆北省的账目，拿过来给我看看。”扶摇说完，转身进去了，剩下几个官员，面面相觑。
这位胡广诒，胆小怕事，虽然不敢违抗孙嘉言的指令，可也不敢不把账目拿给扶摇看，把他为难的，最后只好拿过两本账册，敷衍塞责。
扶摇没说什么，接过去就把人打发了。
两本账册，表面没什么不对的，扶摇看了一天，还是把胡广诒叫了来：“荆北有三府报涝灾，只交了一半儿钱粮，你怎么看？”
“吾皇圣明，体恤百姓，我已经奏报上去，请求批准。”胡广诒说话不停地添嘴唇，显得特别惶恐。
“今年新科状元钱文明钱大人衣锦回乡，写了一首诗在京城脍炙人口，不知胡大人可听说过？”
胡广诒额头的汗噼里啪啦掉下来。
钱文明大赞家乡风光好，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末尾一句，少不得把皇上夸了一下，意思是纳粮的百姓在衙门口，排出数里长的队伍。
“既然有人说那里没有灾荒，你就该呈报朝廷，请官员前去勘察，怎么能够稀里糊涂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扶摇把账本扔给胡广诒：“该怎么办，想必你比我清楚，这种错误，我不希望再看到一次。”
胡广诒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十三省稽查科的人，不到一上午，全都听说了此事，荆北省的巡抚，是孙嘉言的同年，那里或许这一年雨下得略多，但还没有造成灾害，他收了百姓的税，却给上面报灾害，其心思谁都能想出来。
其实，给事中和员外郎，并不直接算账，他们都是进士出身，学得自然都是之乎者也的四书五经，有人可能连算盘都没摸过，户部真正算账的，都是吏员，可官员却负责掌控大方向，扶摇这一次，打击的特别准，胡广诒回到官廨，连发脾气都没理由。
扶摇虽然第一步算是胜利了，但她知道，这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艰难的还在后面呢。
胡广诒的事情，很快就在户部传开，什么样心思的人都有。
这天，官员出了衙门，便有两三个互相打了招呼，晚上凑到了一起喝茶。
“张大人，姬大人这是杀鸡儆猴，给咱下马威，想在户部站住脚呢，还是真如外面传言，她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会把账目彻查到底呢？”问话的叫李光明，是张随胜的下属，不过，两人是同年，关系非比寻常。虽然一同入仕，可张随胜做事谨慎，肯下苦功，现在是四品，他还是五品，差了两个等级，李光明心大，并不为意。
“不管姬大人目的是什么，我们还是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
“可做咱这事情的，若真能清如水，所要下的功夫可就太大了，并且，还会得罪下面的人，平日里人家可没少送土仪、冰炭敬。”
“你呀，让我说什么好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若想做清官，就要咬住牙吃些苦头，若想做贪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哪有两样都想抓的？”
“我不是个清官吗？只是抹不开面子。唉，我比不得你啊，丈人家有势力，谁也不敢动你。我呢，偏偏今年审核的官员里，有个硬茬儿惹不起。”
“你到底什么意思？”
“若是姬大人够硬，一定要彻查，那我也不怕得罪人了，反正天塌下来有她这个大力金刚顶着，可她若只是做表面文章的，最后不是把我套牢了？”
“这个，我也不好给你拿主意，反正我肯定是一清到底。我从来都不含糊，外面的人都知道，交上来的账目，基本没什么差错。”
“是啊，你落得清闲，我们就可怜了。”另一个，叫王洪亮，也是个五品，他和张大人是拐弯的亲戚，一表八百里的，他以前想借张家亲戚的势，虽然最终并没有达到目的，可两人的关系还是亲近不少。王大人也算清廉，张随胜身边，是没有贪官的。
三人在一起唠叨了半天，每人灌了一肚子水，最后也没拿出什么章程，最后散了。
其实，王洪亮和李光明已经有了主意，那就是跟着张随胜走呗，到时候上面的人若是不高兴，反正也法不责众。
和他们想法一样的人很多，是啊，法不责众，就看自己的脚，所站的众，是哪个众了。
户部有个叫刘岁丰的，这几天都特别活跃，他给人说的话，也是法不责众等等。
“姬大人，不过是为了能在户部站住脚而已，不信她还能把尚书大人拱了。现在事情摆在这里，她和尚书大人别苗头呢，也不看看胳膊能拧过大腿去？”
“尚书大人什么意思嘛？”
“尚书大人说了，该怎样就怎样，听见蝲蛄蛄叫，就不种庄稼了？”
“可，胡广诒现在多可怜呐。”
“切，她为何拿胡广诒开刀？还不是欺软怕硬嘛，好歹耍点儿威风，不然，面子也过不去呀。”
“哦——”听者心领神会。
扶摇虽然拿捏的是个最软的，在户部影响并不是很大，但事情开了头，后面也就好说了，每天，她的助手，都会去收一两本账册来看，发现出错，就把哪个负责的官员叫来训斥一通，铁证面前，就算最刺儿头的人，也无话可说。
眼看七八个都触了霉头，其余的人都坐不住了。
“怕什么？没看见光斥责两句，却比不上折子罢免吗？她责权仅此而已，怕什么？骂两句就骂两句吧。”
“可她万一上折子怎么办？”
“她要是有那个胆儿，还不早上了？孙大人哪能压不住这阵脚？”
“可是……”
“别担心，咱们见过的多了，哪个官员到任，还不三把火狠烧？她，哼哼，技穷于此。”
扶摇看手下的官员，刚开始十分忐忑，随后，又淡定起来，便猜测有人在背后捣鬼。最后，有人悄悄过来向她表功，说孙尚书发话：“谁又没错呢？本身账册就在审核中，又不是审核完结报给皇上了的，怕什么。”
“呵呵”扶摇不置可否，孙嘉言想在户部一手遮天，他也要有那本事。
一轮检查完之后，扶摇把手下的人召集在一次：“我看了二十五本账册，只有两本没有出错，并且，都是张大人负责的，这难道是巧合吗？”
在她严厉的目光下，一众官员都低下了头，尽管他们的年纪几乎都比扶摇大。
“把你们前面审核过的账目，全部重新过一遍，若是再让我看到那个负责的部分错误百出，可别怪本官不讲情面！”扶摇下了最后通牒，便摆手让人离去。
消息送到孙嘉言跟前，换来的不过是他一声冷笑：“十三省的账目集在一起，能装满一屋子，有种她把所有的都过一遍。我还不信了。”
“可是大人，姬大人一天便能看完两本，她指出的错误，根本不容置疑，这么下去，恐怕……”刘岁丰十分担心，尽管他在外面胸脯拍的啪啪响，可孙嘉言到底圣眷几多，他还是能知道的：“就怕她把那些官员压服了，今后乖乖听话，我，我……。”原来，他早就盯上了户部右侍郎的位子。
“无妨！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过是给大家来个下马威而已，不相信她能天天面对枯燥的账簿不腻烦。”
或许让孙嘉言说中了，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扶摇只让师爷帮忙看帐，自己每天到了官廨，便是喝茶看邸报，刘岁丰心下稍宽。
扶摇随身有个小本子，她经常从邸报上记下些什么，没人能猜出来，也没人知道会作何用途，户部终于安宁下来。
转眼就是年末，户部的账册终于清理完了，孙嘉言写好了奏折，给皇上汇报了结果。
这一年因为各地受灾严重，税收情况不太好。
嘉明帝把他的奏折直接摔到了脸上：“回去查实再说！”
孙嘉言当场就愣在那里，嘉明帝性格比较温和，若不是有真凭实据，不可能这么不给面子。要知道尚书，已经付一品了，到了这个官位的，全朝廷下来，没多少个的，他们算是皇上的得力助手呢。
太子拿起奏折，仔细看了看，然后道：“不仅是今年各地灾害比较多，去年也是，前年也是，并且，有灾害的省份，也越来越多，大部分还是接连三年都有灾害，你不觉得这事儿蹊跷地很？”
孙嘉言跪在地上没吭声，但不服气的心思居多，虽然有两三个省份他清楚，那些人给他送了厚礼，可其他的呢？难道都敢做手脚吗？
太子不动声色打开一个本子，问孙嘉言：“绥东有报灾害了吗？”
“有！”孙嘉言舔舔嘴唇，“绥东省东部今年开春，先旱后涝，麦子几乎没什么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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