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圣钧的话无疑叫我呆呆一愣,望着那深邃眸华徐徐沉下去,我才相信原来他是认真的。指尖略有凉意,我悄然攥紧了手中锦帕,深吸一口气问他道:“你在说什么?”
话才出口,脑中灵光一闪,我心口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道:“你是说那日公主传递消息给晋王?”
真是晋王吗?
我紧张地看向面前之人,他的脸色阴沉,抿着薄唇却是不说话。
没有否认,看来他心中不确定,但已那样怀疑。
他怀疑晋王没死……那必然是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的。我动了动唇,发现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怪不得沈将军那日会问我晋王果真还没死的话……目光轻轻扫过殷圣钧的脸,怪不得他对我和晋王的事那样耿耿于怀,原来皆因他怀疑晋王还活着!
“那怎么可能?”我蹙眉摇头,“两年前,他不是战死在江州了吗?”
他握了握我的手,忽而起身行至窗边,一手扶着窗棂,目光直直望向静谧院落,良久良久,才低声道:“那日他中箭跌落陈江,水流湍急,事后也并未找到尸身。”
我吃惊不小,撑大了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愣愣地想——竟有这种事!
他修长手指不觉收紧,片刻,才又道:“那日玉瑶望向传递的消息便是宫内禁军部署图,甚至还附上了详细的巡逻时间,接手的人有些像晋王昔日的部下。”
我听得越发震惊,没想到这两年来,瑶华公主一个弱女子竟然做了这么多的事!
“那图纸……”
“已被截下。”他回身淡淡地看向我。
看来那夜他虽怀疑瑶华公主是太皇太后的人,却也是捏着汗吐了一把,万一消息真的传出去,而他又不知道被传出去的是什么,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那宫里禁卫军……”我迟疑着开口问,指尖都已经冒出了冷汗。
他嗤笑着答:“自然全都重新部署过,所有的时间皆已变过。”
我的真没想到在我之前早已有人打过皇宫内卫部署图的主意,想来瑶华公主一事后殷圣钧一定已有所警觉,想起我差点就一脚踏进去了,心跳忽而变得飞快。他朝我走来,正定定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不免心虚,只得转移话题道:“公主她究竟为什么那么忠心于太皇太后?”
殷圣钧说她不惜求死,想来是瑶华公主被软禁后殷圣钧派人审问过她,妄想从她口中套出一些话来,没想到她竟然选择去死。
面前之人已行至我跟前,原本阴鸷脸上终究是带了些许笑意,闻得他低声道:“朕的皇祖母总有叫人忠心不二的法子,两年前整顿内局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么多人宁愿死也不愿出卖她。”
两年前,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她们的音容笑貌依旧还存在我的心底……我忍不住笑着望向他道:“只有我一个怕死。”
他的眉梢一挑,没有不悦,上前将我揽入怀中,轻言道:“你同她们不一样。”
不一样吗?的确不一样。
她们只是忠于太皇太后,而我无关于忠于谁,我都只想看到他失去所有。
一动不动乖顺地靠在他的胸前,片刻,才听他又道:“他若真的还没死,被朕找到了,你会替他求情吗?”
我,微笑道:“皇上到现在还觉得我和他有什么吗?”
他却“嗤”的一笑,低头挑起我的脸,墨色目光深深注视着我道:“朕知道你对他没有爱,但总有情的。”
他另有所指,我对薛玉宁有爱,对晋王留情。
不自觉地蹙了蹙眉,这么看来,他还包容着我,宠爱着我,他这一个皇帝真是大度得没边了!
我笑出声来,踮起脚尖靠近他,话似弱风道:“可我整个人都是皇上的。”
“嗯!”他满意一笑,喃喃低语道,“朕要你整颗心也放在朕的身上。”
他自幼丧母,这么多年全是一个人撑过来的,在这座深宫里,他谁也不信。防备外臣、亲族,所以两年前晋王和太皇太后都栽了,到如今他却连瑶华公主都防着……我若想顺利画出宫中内卫的部署图,就必须先得到他的信任,绝对的信任。
我微微望他一眼,随即又悄然阖上了双眸。
他柔柔道:“商枝,给朕生个孩子。”语毕,他笑一笑又补上一句,“皇子公主朕都喜欢,只要是你生的。”
他说得那样轻柔,完全不是皇帝的高高在上,仿佛只是一个希望和妻子共同拥有爱情结晶的普通男子。
我勾住他脖子的手臂微微一颤,刹那间,心脏像是被千万根细针密密地扎过。
内心深处似乎有道声音在说,面对他如此柔情蜜意,我竟是这样残忍地对待他……可,可他是灭我家国的仇人,是仇人!我也不是他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
“怎么了?”他大约感觉到了我的异常,微微松开我,低头担忧地问道。
我挤出一丝笑容给他,故作羞赧道:“没什么,只是……眼下天还亮着……”
闻言,他笑着亲了亲我的脸,抵着我的额头道:“嗯,朕知道。”
外头,传来全公公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娘娘,殿下来了。”
“是希儿来了!”我惊喜地脱口,他面色略微有些尴尬,将我的身子扶直,这才清了清嗓子道:“知道了,先带殿下去房间,朕和皇后马上过去。”
“是。”外头,全公公的脚步声远了。
我低头整理地衣衫,见他就站在我面前含笑望着我,我被他看得脸红的,便胡乱推了他出去道:“皇上还是出去等吧,我让卷丹和降香进来替我梳妆一下。”
径直打开了房门将他推出去,外头的宫女太监都看傻了,却见那一个仍是一脸笑靥,仿佛被我赶出去是件多么高兴的事。
重新梳妆好出去,他正负手站在院中仰望着碧色蓝天,听到脚步声才回过头来。我咳嗽一声上前道:“好了,走吧。”
“嗯。”他应着,自然地伸手将我拉着往前。
去的时候,希儿正合两个宫女玩耍着,见我们进去很是高兴,张开了双臂就朝我扑来,小小的身子贴着我的腿,甜甜地道:“姑姑!”
“希儿乖。”我蹲下身一把将他抱起来。
殷圣钧示意宫女们都下去,这才走过来坐在床榻边。希儿又抱住他的手臂亲昵地唤:“父皇,以后希儿就和姑姑住在一起了,对吗?”
“对啊。”我点点头,伸手刮了下他小巧的鼻子。
殷圣钧伸手将他抱过去,却是认真地道:“日后不许在喊姑姑。”
“那喊什么?”孩子天真地抬眸问他。
他的眉宇染笑,话语坚定道:“叫母后。”
希儿的眸色一黯,一张小脸马上委屈地低下去。我见殷圣钧的眉头蹙起,忙伸手将希儿抱过来,轻拍着他的后背道:“没事没事,姑姑还是姑姑,希儿还是叫我姑姑。”再看向殷圣钧不满的神色,低语道,“他还是个孩子,你别这样。”
他皱眉看向希儿,希儿被他看得不自觉往我怀里缩了缩。他无奈,只能叹息一声耸耸肩,站起来道:“得,看来朕得靠边儿了。”
我没好气瞪他一眼,转身抱着希儿走进内室。
四岁的孩子有些大了,也懂得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叫娘的。我倒是喜欢这样聪明伶俐的孩子,在他的眼里没有是非,只有对错。
后来出去的时候,殷圣钧早已不在外间,我还以为他回去了,没想到推门出去,见他独自静静地站在院中。
之前还晴空万里,也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我缓步出去,摊开手掌,几片雪花落在掌心内,很快便化成了雪水,冰冰凉凉的,却并没有刺骨的寒。
他回过身来,见我站在他的身后,清浅笑道:“下雪了,才像是冬日真的来了。”他朝我招手,我走上前,他将我拉过去,慢慢走出院落,一面道,“三日后除夕,正巧王爷们也还在,朕打算设个家宴,这也是难得的事。”
我应着,抬眸看了看他。一侧的全公公带着宫人欲过来,却见他挥了挥手,到底都止住了步子。
雪下得并不大,起了风,茫茫天际一片雪舞,却是难得的景致。
他将我裹在风氅下,寒风扫过他的脸颊,他却仍带着笑意,我不觉问他:“笑什么?”
他低头看着我,眼底俱是柔情:“没什么,就是心里高兴。”
我微微一哼,却是转口道:“今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我在禧宁宫外看见了宁王。”
他“唔”一声,明显不觉得惊讶,我心下一滞,随即倒是觉得好笑了,我身边就有他的人,宁王去过禧宁宫的事他安能不知道?
哎,我真是自作多情。
不过又一想,我既是想要获得他信任的,这些小小的心意自然也不再多,管他知不知道,我只当不知道卷丹是他的人便是。
一路被他带着回至寝殿,宫女们见我们回去,忙将暖炉都移过来。他拉着我的手过去烤着,降香取了棉布过来替我擦拭着手上的雪水。
全公公拂开了珠帘入内,附于殷圣钧的耳畔轻言了一番,他略微蹙眉,目光看向我道:“朕晚上再来。”
语毕,再不逗留,径直就出去了。
我借口说要休息,趁机要卷丹和降香去给希儿送写好吃的,并且将内室的宫人一并打发出去。
隔了会儿,十三进来添加暖炉中的煤炭。
我穿过珠帘出去,在桌边坐下,抬眸问他:“东西呢?”
十三从胸口取出一个朱色香囊,递给我道:“在里面。”
我接过了,置于鼻子下嗅了嗅,香味很浓,完全闻不到麝香的味道,便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做得很好。”
十三犹豫着,到底是开口道:“娘娘,这东西还是少用,伤身。”
伤身?目光落在手中香囊上,我冷冷一笑,如今这一条命也不是我自己的了,我还怕伤身吗?
将身上的香囊换下,我沉声道:“你下去吧,这件事给本宫守口如瓶。”
十三低下头:“是,奴才不会告诉任何人。”
十三出去了,房门分明早已紧闭,却仿佛外头的寒风怎么都挡不住,从各处缝隙中钻进来。我终是将目光自香囊上移开,起身打开其中一个箧抽,随意将换下的香囊丢了进去。
行至锦绣凤塌旁,慢慢坐下,回想起殷圣钧说的那些话。
他不确定与瑶华公主接头的人就是晋王,他却又说当年并未找到晋王的尸体,倘若晋王真的还活着,那么太皇太后必然是知晓的。
天下虽大,要藏一个人说容易容易,说难却也难。
殷圣钧既然没有找到尸体,这两年想必他一直在暗中派人寻找,晋王若还活着,他到底是如何藏身的?
我闭着眼睛定定地想着,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薛玉宁的脸。
霍地睁开了眼睛站起来,我将手中锦帕握紧,难道说玉宁哥哥口中的内应是晋王?
不,不对。
我马上又否定这个想法,晋王即便活着,哪怕他人在镐京,那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露面,他不可能会替薛玉宁打点得那样周到。
那会是谁?
还是说瑶华公主背后的人根本就不是晋王,那不过是殷圣钧疑神疑鬼的结果?
我咬着唇,既然我与瑶华公主同为太皇太后效过力,我倒是想见她一面。在房内来回踱步一阵子,我不确定这个要求殷圣钧他会不会答应我。
转身打开了房门,欲叫人说才又想起殷圣钧说晚上要过来的事,既如此,我晚上跟他说也是一样的。才要回房,却见十三朝我跑来,低头道:“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我不觉蹙眉,佟贵妃?
让宫女在厅内好茶伺候着,我过去的时候,佟贵妃忙起身朝我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吧。”我示意她坐下,这才笑道,“这天寒地冻的,贵妃不来也就罢了。”
佟贵妃浅笑道:“给娘娘请安怎么能不来,只是先前皇上在臣妾那里,是以臣妾才晚了些,还望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道:“怎会?贵妃在皇上面前那样会说话,皇上可喜欢你呢。”
佟贵妃华美脸庞的笑容略微敛起,她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脸上,声音略低道:“臣妾哪有娘娘聪慧,臣妾就是好奇,除了宝春堂的事,昨夜娘娘在皇上面前究竟还说了什么?”
悄然用杯盖拨动着水杯翻滚的茶叶,我不觉一笑,看来殷圣钧问话的手段奇高,既知道佟贵妃没有告诉我公主的事,又没让佟贵妃察觉他问的是什么。
将口中清香四溢的茶水咽下,我笑看向佟贵妃,启唇道:“本宫有问什么吗?”
佟贵妃的脸色微微僵持,我转口道:“本宫要照顾皇子,怕是没空去冯昭仪那里探望,贵妃若是得空,便替本宫去看一看吧。”我一顿,随即又道,“哦,对了,顺便也告诉冯昭仪,眼下好好生下孩子才是,小心苦肉计用得不慎就真的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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