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东漓连夜赶来,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他说是全公公派人去通知的。
我同他行至外间,他的脸色很是难看,犹豫半晌才问我:“殿下的事……是真的?”
我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点了头,他又朝内室看了眼,最终开口:“臣先进去,稍候再找娘娘。”
我明白他想找我问什么,在他转身之际便开口道:“本宫去见过公主了。”
他的脚步一怔,随即回过头来看我,我取出他的玉玦递给他,他的眉头紧蹙:“她……可有说什么?”
我淡淡望着他,释然道:“这就是她的答案。”
他盯住玉玦看了片刻,才伸手接过,而后紧紧地握在掌心里,脸上带着几分懊悔与感动,终是道了句“谢谢”,随即快步走入内室。
片刻,全公公从里头出来,朝我道:“皇上说娘娘若不想回凤仪宫,就暂且去偏殿歇一歇。”
殷圣钧倒是了解我,我其实不是不想回凤仪宫,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不敢进去,不敢去碧雨轩,害怕听到半夏和茯苓的哭声。
深吸了口气缓步走出了寝殿,远处乾承宫的宫门口一队人提着宫灯迅速朝敬玉阁的方向移动,想来便是接冯昭仪的人来了吧。
片刻,又有一个太监匆匆赶来,我起初也以为我静和宫的人,近了,才看清楚是福宁宫来的。
太监朝我行礼道:“娘娘,太后娘娘在乾承宫外,差奴才来问问眼下她进来方便吗?”
我没想到此事还惊动了太后,不过眼下殷东漓在里头,怕真是不太方便,但也不好让她在外头等着,便急急赶着出去。
乾承宫外,果真见太后的凤驾停在一侧。
合欢见我出来,忙迎上来问:“娘娘,情况如何?”
太后听到声音掀起了轿帘,我朝她福了身子,才开口道:“太后娘娘恕罪,皇上和郡王爷有要事相商,臣妾也是在外头等着,怕是此刻不方便入内。”
太后拉我上轿,脸色凝重道:“哀家今日一来是想看看这边情况如何,二来也是想同皇上解释,希儿出事同哀家无关。”
我没想到为此太后会亲自跑一趟,不免又想到先太子的死,心中忍不住愧疚。
“难道皇上当真还怀疑哀家?”见我不说话,太后蹙眉问。
我忙回了神摇头:“没有,太后娘娘请别多想,皇上从未怀疑过太后娘娘!只是……眼下刺客未落网,皇上又因希儿的事伤心过度。这才没能及时见您。”
合欢的声音自帘外传来:“太后娘娘您可听见了,奴婢就说皇上深明大义,一定不会怀疑您的!”
我冲太后一笑。
太后终是松了口气,却又握紧了我的手叹息道:“不瞒皇后说,哀家曾经误会皇上的时候也曾几度想过要让皇上也尝一尝失去骨肉的痛,可除了送给你玉镯外,哀家实在不忍心对希儿下手……今夜听到这个噩耗时哀家还以为是听错了,到底是谁竟这样狠心?”
她说得激动,握着我的手也跟着颤抖着。
我在感动之余却又觉得震惊,下意识地反问她:“当日行宫出现刺客,太后娘娘不知道吗?”
“行宫?”她的眉宇间染起了惊讶。
不必再问,看她的表情我也知道那件事也与她无关。昔日沈宸告诉我太后送我的玉镯有问题时我曾一度以为是太后,所以殷圣钧怎么也查不出凶手是谁,怎想到根本不是!
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到底忽略了多少事?
那次事件还出现了南秦的令牌,难道真的是南秦所为?凶手不是南宫翌,却在南宫翌带来的人里面?
乱了,这一切仿佛都乱了。
太后开口安慰我道:“事情已经发生,皇后不要太伤心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将刺客捉拿归案,还得要皇上保重龙体才是。”
我敛起了心思,低头道:“是,多谢太后娘娘记挂。”
太后浅声道:“那哀家就先回福宁宫了,皇后若是有什么事就差人来说一声。”
我点头从轿上下来,回身道:“皇上知道太后娘娘特意来过,一定会很高兴的。”
太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站在宫门口目送凤驾离去,有风吹来,似是沙迷了眼睛。沈宸为了殷圣钧一念之差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那我就为了殷圣钧从此把自己当成太后的女儿,一定好好孝敬服侍她终老。
希望可以弥补她今生之憾。
回去之时见殷东漓走下台阶径直朝敬玉阁而去,我不免叫了他一声,他回头看见我,这才道:“出来不见娘娘,臣还以为娘娘回凤仪宫了。”
我摇头问他:“郡王爷这是去哪里?”
他丝毫不瞒我,开口道:“冯昭仪临盆在即,已让贵妃娘娘接来敬玉阁,皇上怕她也会有危险,特让臣带人保护。”
虽然冯昭仪来乾承宫的事我也是知道的,但是殷圣钧特意派人前去保护,我还是觉得有点突然,可我也知道眼下事有轻重缓急,委实不该有过多女儿家的小心眼。
殷东漓不愿多留,只道:“娘娘若无其他事,臣先行告退。”
我点了头,他抬步朝敬玉阁的方向走去。
我回至殷圣钧寝殿外时,葭月过来拉住我,皱眉小声道:“娘娘,贵妃娘娘在里头。”
她说的时候,我也已瞧见静侍在珠帘外的盈珠了,倒是不见全公公。我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偏殿已让人收拾出来,我在软榻上靠了靠,有些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熬到了早上。
我知道希儿出事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却没想到沈将军来得这样快。
殷圣钧把所有人都遣出了寝殿,里头只剩下他和沈又宸二人,我站在外头已过了一个时辰了,沈又宸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步履飞快,就连全公公欲上前同他说话他也不理睬,径直冷冷地出去。
佟贵妃见此忙抬步冲进去,我跟着进去。
殷圣钧只披着外衣静静立于窗前,佟贵妃叫了他几声也没听到他应。
谁也不知道他和沈又宸说了什么,之后很长的时间他一句话也不说,单是那脸色苍白得仿佛一阵风便会吹倒。
连翘端了药进来,佟贵妃径直接过了,喂给他喝。他却突然朝我看来,哑声道:“皇后。”
我快步上前,见他伸过手来,我忙伸手握住他的手,闻得他道:“朕身子不适,希儿的后事想交给你代办,你放心,沈将军会协助。”
我听得喉头堵堵的,我知道什么身子不适都是借口,希儿是沈将军的儿子,他其实就是想交给沈将军,但光是这样于理不合,这才要我前去,以免落人口舌。
如此我又能说什么,只能哽咽得点头:“皇上放心,臣妾自会办妥,不会让希儿受委屈。”
他松了口气,闻得佟贵妃插嘴道:“药快凉了,皇上先服吧。”
他应了,我又看他一眼,这才转身出去。
连翘却跟着我出来,到了外头才道:“娘娘请放心,奴婢定会好好伺候皇上的。”
我勉强笑道:“皇上这里有贵妃照料,本宫自是放心。”
连翘着又道:“奴婢会寸步不离皇上左右。”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感动地冲她一笑。
…………
和葭月回到凤仪宫,沈将军自然早就在了。
宫人们在碧雨轩外站了一地,半夏和茯苓见我过去,忙迎上来。半夏红着眼睛道:“娘娘,沈将军他……”
我抬手打断她的话道:“哦,是皇上让沈将军来的,皇上病重,要本宫办理殿下后事,本宫年轻事生,示意才让沈将军来协助。你们都在外候着吧。”
我撇下葭月入内,沈将军正将希儿身上的白布落下,听到声音,他才回眸看来。
我以为我是不敢去看希儿的,可一进门也说不清为何,目光就是落在他小小的身子上移不开。沈将军已彻底转过身来,蹙眉道:“娘娘怎的来了?”
他的脸上无笑,不是没有悲伤,更多的竟然是愤怒。
他不是在怪殷圣钧吧?
我心中吃惊,疾步上前道:“希儿发生这种事本宫也很伤心,皇上他心里更痛,将军会理解皇上的吧?”
他不说话了,转身又默默地看着希儿。
我心里既难过又焦虑,希儿的离开我们所有人都很痛心,也许沈又宸心中也清楚这绝对不是殷圣钧想要看到的结果,但他却始终无法释怀。
是在怪殷圣钧没能趁早将希儿还给他吗?
我张了张口,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
殷圣钧说将希儿的后事交给我,其实就根本不必要我做什么,所有的事沈又宸全都包了。
从前因为沈宸的事我和沈又宸便没有多大的交情,如今出了这件事,他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我知道他饱受丧子之痛,知道他心里难受,但我又何尝不是?
我无数次地想起出宫那晚的事,无数次地想着若是我答应将希儿带出宫,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外头却不从何时开始下起雨来,进出的宫人脚上都沾了雨水,走过便是一串脚印。
半夏和茯苓哭哭啼啼地替希儿换了衣裳,沈又宸亲自将小小的人儿抱着放入棺椁中。
我不禁有些踉跄地上前,从出事到现在我都不忍心去看孩子的脸,可现在是最后一面了,再不看看,日后想见……也见不到了。
一想起这个,眼泪更是流在疯狂,葭月哭着扶住我,半夏却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拉住我道:“娘娘,殿下要出殡,皇上怎还不来?”
我也怔住了,先前满脑子全是希儿离开的事实,倒是把殷圣钧给忘了。我忙回头朝葭月道:“你去看一看。”
葭月才行至门口,却见全公公急匆匆来了,我急着问他:“皇上呢?”
全公公满目担忧,只好低声道:“皇上在凤仪宫外。”
“那怎不进来?”我忍不住朝外头看了看。
全公公叹息道:“皇上病情加重,太医本不让皇上出来的。”
“怎会这样?”我心中一震,本能地往外走了几步,想起又是一个阴雨天,他心中郁结加上旧伤,这病自然就不能好了。
沈将军却并没有要等殷圣钧的意思,下令抬棺。
我惊讶地跟着追出去,御驾就停在凤仪宫外,我见佟贵妃扶殷圣钧出来,送殡队伍径直朝宫外走去,并没有逗留,他往前走了几步人已站不稳,我见连翘紧张地跑过去帮着佟贵妃扶住他。
我看得心里难受,快步过去,连翘见我过去,忙侧身让开,我听见佟贵妃道:“这沈将军怎走得那样快?”
我故作从容道:“让沈将军先行出宫是臣妾的意思,臣妾只是担心皇上龙体,待出殡归来臣妾自请皇上降罪。”
殷圣钧蹙眉定定地睨视着我,继而又将目光看向渐渐远去的队伍。
我稍稍站直了身子,附于他的耳畔,用只我与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就当成全了他们父子最后一次在一起的机会吧。”
他只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示意连翘过来扶住他,咬一咬牙,转身跑开。
一路上,葭月都在说皇上目送了一路,直到出殡队伍看不到为止。
出了城,我终是忍不住捂着嘴哭出声来,为希儿小小年纪遭遇的不幸,也为因希儿的离去而逐渐疏离的殷圣钧和沈又宸。
殷东漓背叛殷圣钧的时候我曾想,还好有沈又宸在他身边。
我以为要终生留在南秦的时候也曾想,幸好他身边还有沈又宸。
以后呢?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想都不不敢想。
冰冷雨点打得伞面噼啪作响,我呆呆地站在雨中看着棺椁被缓缓放入地下。蓦地才想起我连希儿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沈又宸至始至终都站在离得棺椁最近的地方,也不让人打伞,我朝他看去,他的面若冰霜,脸上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
我犹豫了很久才接过了葭月手中的伞抬步上前,葭月欲跟上来却被我制止了。
“将军节哀。”我在他身后低声说道。
他的肩膀微微一动,侧目回头过来看我。我被他看得一愣,心中一横,还是开了口:“世人皆知希儿乃皇子,还请将军记着这件事。”
即便要缅怀也只能在心里,希儿不必沈夫人,即便是在府中缅怀也是不能的。
他的嘴唇紧抿,良久良久,才开口道:“末将知道。”
我松了口气,回头时眼前的迷雾又起了。
…………
翌日在乾承宫外,我听见佟贵妃在训斥盈珠:“本宫说了多少次皇上的药要时刻找人看着,不容有误,你倒是好,端来的都凉了,你是想皇上的病不见好吗?”
盈珠跪下磕着头道:“奴婢不敢!是奴婢的错,请娘娘饶命啊!娘娘饶命!”
葭月在我身侧嘀咕着:“宫里人都说贵妃娘娘待人随和,奴婢还没见过贵妃娘娘这样发火的。”
别说是葭月,我也没有见过。
昔日她为主我为仆时,她即便想要对付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亦是柔情底下藏着利刃。看来她是真的很在乎殷圣钧……
盈珠哭着下去了,佟贵妃转身时瞧见了我,她忙朝我行礼。
我抬步上前问:“皇上如何?”
佟贵妃叹息道:“一直昏昏沉沉睡着。”
我心中不安,蹙眉道:“这里有本宫,贵妃也守了一晚了,回去休息吧。”
她分明是有不悦,但又不好反驳我的话,只得告退了。
我带着葭月入内,正巧见连翘出来,她一见我,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娘娘来了,可巧了,皇上正醒着!”
我几乎是跑着进去,宫女扶他坐起来,他抬眸瞧见了我,勉力一笑。
我焦急道:“别起来,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按住我的手,低声道:“没去哪里。”
才说着,全公公自外头回来,一面道:“皇上,奏折都取来了。”他一眼又见我在,忙行了礼,这才将奏折呈上。
我伸手接过,全公公的脸色不佳,片刻,才道:“皇上,沈将军也上了一本折子。”
我一愣,见殷圣钧已接了全公公递过去的折子,他才打开看了一眼,整张脸色都变了。我下意识地凑过去瞥了眼,心中震惊,沈又宸自请外调,他又要去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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