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公主在行宫居住的院落同那时候在别院的一样,清静雅致,若不是见到守在外头的侍卫,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被软禁的人。
我嘱咐了一众宫人候在外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玉玦,葭月替我推开|房门,屋内熏香清淡,我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桌边的女子。
跨步入内,瑶华公主已抬眸朝我看来,她的神色素淡,目光里带着几分茫然。倒是她身后的妇人忙朝我行礼,我悄然看一眼,才想起殷圣钧的话,大约这便是琴姑了吧?
我冲她一笑,低声道:“你也下去吧,本宫和公主说几句话。”
琴姑点点头,应声告退。
瑶华公主漠然望着我,见我坐下了,她忽地一笑:“皇祖母一定怎么也想不到二哥会娶你做皇后。”她顿一顿,又笑了,“皇嫂真真好手段,到底是怎么能让二哥和四哥都对你死心塌地呢?”
晋王可没有对我死心塌地过,不过这些话如今再解释也没什么意思。我干脆淡淡一笑,望着她道:“世间事情总有出乎意料的,皇上对公主也很是吃惊。”
她的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沉了声道:“做都做了,我也没必要否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玉瑶只有一事相求……”
“要见郡王爷吗?”我适时打断她的话。
她略有吃惊地看向我,脱口道:“二哥一直不让我见他,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他已经……已经不在世上了?”
她说着,双眼泛起了泪水,整个人微微地颤抖起来。
我忙安慰她道:“他很好,他没事,你不必紧张。”
她撑大了眼睛望着我,喃喃道:“真的?”
“真的。”我点头,不觉好笑道,“在公主眼里,你二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她大约没想到我会突然这样问她,愣了片刻,才缓声道,“还能是怎么样的人,当年宫变时的一幕幕,皇嫂不也亲眼看见了吗?”
“那又如何?”我挑眉看她,她被我一句“如何”惊到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已起身推开了窗户,任由暖风拂面,轻笑道:“你又怎知道当年换成别人就不会有血腥杀戮?”
她激动地站起来,愤怒道:“若进京的是我四哥他就不会!”
“不会?”我冷冷一笑,倘若当年入宫的人是晋王,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我回眸睨视着满脸怒意的女子,浅声道,“晋王也会有他想要杀的人,谁不知沈将军是皇上的心腹,倘若当年真的是晋王问鼎天下,他能放过沈将军?放近了说,宫里并非人人都是太皇太后的人,那些对旁人忠心的,晋王焉能放过?”
瑶华公主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又道:“今日是你二哥,所以你还能站在这里同我说话,倘若换成你四哥和你皇祖母,背叛他们的人他们岂会多留一日?”
她静默下去,但那扶着桌沿的手明显在颤抖。
我亦不再说话,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
良久良久,才闻得她问:“皇祖母还……活着吗?”
“活着。”我上前一步道,“皇上会让她在宫里安享晚年。”只要她不再兴风作浪。
瑶华公主的眼圈有些红:“那……东漓呢?”
殷东漓……
哎,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我暗自咬了咬牙,将手中的玉玦递给她道:“郡王爷说公主见一见这个,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忙起身疾步过来,却在看见我手中的玉玦时脸色骤变,怔了片刻她才伸手取走我手中的玉玦。
明亮灯辉照在通透玉玦上,上头的“漓”字清晰无比。
瑶华公主的手蓦地颤抖起来,她忽而抬眸睨视着我,颤声道:“这是他说要皇嫂给我的?”
我点头。
有泪水自她眼中滚出,她倏地握紧了手中玉玦,静默须臾,忽而闻得她笑起来,笑着笑着,她又看向我道:“所以他要娶降香根本不是逢场作戏?”
我蹙了眉,明知道是事实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颓然退后几步坐下,冷笑道:“他让皇嫂将这玉玦给我看,就不怕我毁了它吗?”
玉玦一旦毁了,殷东漓的身份便再不可能恢复,先帝已不在,谁又能证明他是皇脉?如今留下的,也唯有这一枚玉玦了。
我承认在那一刻,突然像是有些期待,若是能毁在瑶华公主手里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因着之前的那些事,殷圣钧虽放过了殷东漓,可我心里却总有后怕,我不是妗儿,我看不透殷东漓心里在想什么。
可看到瑶华公主愤怒又悲痛的神情,又想起妗儿那永远温柔和善的笑脸,我改变了主意。能让两个女人都深爱着他的殷东漓,应该不会是大恶之人。
其实殷东漓并不知晓这玉玦真正的用途,但这一刻,我也不打算说破,只开口道:“郡王爷既然给了公主,便已打算好任凭公主处置。往日对错已铸成,谁也无法改变,眼下郡王爷对公主坦诚,把性命前途交付,公主该明白他的心意了。”
瑶华公主却突然怒地站起来,将玉玦握在手中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砸下来,我不觉连心都提了起来。
她却又停下了动作,站了片刻,才有些发狠地将玉玦仍在桌面上,背过身道:“皇嫂回去告诉他,就说我仍然恨他,但求今生今世他别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我的目光落在完好无损的玉玦上,悬起的心缓缓放下,含笑道:“我替郡王爷谢公主成全。”
上前将玉玦收入怀中,我忍不住叹息,瑶华公主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只是天不由人,谁让他们是异母兄妹呢?
不是爱了就能在一起,这世上得有多少感情是要无疾而终的。
从行宫出来,我越发地感到我和殷圣钧之间的不容易。
“娘娘不高兴吗?”葭月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摇头:“没有。”
葭月不解地皱眉:“那娘娘怎么一直愁眉苦脸的,奴婢还以为是在行宫受了气呢。不过娘娘,里头……住着谁啊。”
我笑一笑道:“没有谁,本宫只是在想一些事,心里高兴着呢。”
葭月被我说得越发茫然了,但终究没有再问我。
我低了头,指腹触及怀中的玉玦一角,想起瑶华公主的事解决了,总算有一件可以放心的事,不由得又笑了笑。
马车一路至宫门口,却听得外头有侍卫拦了下来。
我皱了眉,葭月已起身出去,她的声音随之传来:“这是皇后娘娘的马车你们也敢拦?之前出去的时候没看到吗?”
侍卫道:“姑娘对不住,皇上有令谁的马车都要查,还请……请皇后娘娘下车。”
我倒真是吃惊了,先前出宫的时候也没这么严,侍卫一看我宫里的令牌就给放行了啊。我才想着,葭月已挑起车帘进来,她气得脸色通红:“娘娘,那些人真是太不识好歹了,居然说要您亲自下车去!”
我蹙眉沉吟片刻,遂起了身下去。
葭月吃惊道:“娘娘……”
侍卫们见我下来,忙都朝我行礼,我一眼便瞧见守门的侍卫人数突然多了一倍不止!有侍卫上前来检查我的马车,我趁机开口问:“怎么回事?”
为首的侍卫忙过来道:“回娘娘,宫里潜入了刺客,皇上有令不得任何人进出,但皇后娘娘除外,但属下们也得盘查,还望娘娘恕罪。”
我听得震惊,果真是出了事?
可皇宫守卫森严,怎会好端端出现刺客?
“皇上有没有事?”我急着问。
侍卫低头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里头如何属下并不知情。”
我心急如焚,也没时间听他解释,马车也不做了,干脆提着裙摆就朝里面跑去。
“哎,娘娘!”葭月等一众宫人忙追着上来。
我越跑越快,去了乾承宫宫人却说殷圣钧晚上去凤仪宫了,我越发吃惊,他不是说晚上不来凤仪宫,所以才要我去行宫的吗?
脚下的步子一刻也不敢停,我一口气冲进凤仪宫去,里头到处可见禁军的身影,我竟看见林太医从碧雨轩出来!
我的心头一紧,不由得想起我临走时希儿站在门口那小小的身影……
“娘娘……”林太医见我过去忙朝我行礼,我顾不得看他,极快地往前跑去。
房门敞开着,我一眼瞧见全公公的身影,接着,我见殷圣钧愣愣地站在房内,半夏和茯苓跪在床前哭。
我推开宫人跑上前,床榻上,那抹小小的身影静静躺着,也不知谁用白布将他整个人都蒙了起来,脸都看不到。
跟在我身后的葭月惊叫一声,又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整个人瑟瑟发抖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我缓缓往前走了一步,鼓起勇气侧脸看了殷圣钧一眼,他的双眼通红,脸色出奇的苍白,我咬牙伸手欲拉住他的手,他却突然转了身,大步朝外头走去。
全公公吃了一惊,忙跟着上前,却见他行至门口,忽而重重地倒了下去。
“皇上!”我震惊冲过去,宫人们忙都围上来。
…………
我真是没想到不过是出宫一趟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一想起我临走前希儿拉着我的手央求我带他一起出宫的样子我就觉得心如刀绞。
他不过是个孩子,到底是谁这么狠心!
太后吗?不,不会是太后……
“娘娘。”全公公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后,他的话语沉重,“刑部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十三逃了。”
十三……十三!
我睁大了眼睛回身看着全公公,他低下头去,开口道:“夜里的刺客身手矫捷,对皇宫很是熟悉,尤其是凤仪宫……眼下全宫戒|严未能抓住刺客,连刺客是否已逃出宫也不得知……”
对皇宫能如此熟悉的人,身手又好的人,除了十三还有谁?
记得从前我还在宫外时,十三便经常能自由出入皇宫,想来除了四处宫门,他一定有别的办法出入。可后来他被关收押,这些事我也就疏忽了。
没想到如今却是……
我狠狠咬住嘴唇,那些事真是想都不敢去想!
“秦皇就不怕西楚和他开战吗?”难道沈宸一死,秦皇就这样忍不住了吗?
全公公却叹息道:“眼下没有抓到此刻,我们没有证据,出师无名。”
我不由得愣住,是了,我竟没想到这一点。
葭月自外头来,朝我道:“娘娘,各宫主子都来看望皇上了,您看……”
我朝外头看了眼,漠然道:“请她们都进去吧。”
“是。”葭月忙转身出去。
我起了身行至一侧,全公公识趣地跟过来,我压低声音道:“让禁军扩大搜查范围,不单宫里的太监要查,连宫女也要查。”
全公公眼底略有惊讶,但没有多问。
我只是想起十三白皙如女子的肤色,倘若要扮成宫女也并不困难。
全公公点头道:“那……可否要宣沈将军入宫?”
他一提沈将军,我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蹙眉道:“此事暂缓,待皇上醒来再说。你去……”我原本想说让殷东漓入宫来,后来一念,还是算了,也等殷圣钧醒来再说吧。
“娘娘!”林太医匆忙朝我走来,低声道,“皇上醒了。”
我忙转身朝内室走去,破开了珠帘入内,后宫嫔妃们来见殷圣钧从来都是姹紫嫣红的,我不觉蹙了眉,怪不得殷圣钧心中厌恶。
他撑着身子要起来,佟贵妃忙扶住他劝着:“太医说皇上身子虚弱,还是躺着休息的好。”
“放开!”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威严。
我快步上前,在他的床边落座,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道:“贵妃说的对,皇上……歇着吧。”
他忽而抬眸朝我看来,一把抓住了我略微颤抖不止的手腕,隐忍着千般怒恨,沉声道:“朕对不起沈将军,对不住沈家,朕……”
“皇上!”我打断他的话,眼下这么多人在,他真是心乱了,竟好端端来说这些!我顺势上前,佟贵妃无奈只能走开,我扶着殷圣钧道,“皇上需要休息,你们都先回宫吧。”
底下嫔妃鲜少有乐意的,但见我的神色也只好应了。
我朝她们看了一眼,道:“刺客未曾落网,宫中至今日起宵禁,回去后便好好锁紧自己宫里的宫门,违令者必当严惩!”
那些莺莺燕燕越发地不乐意了,倒是佟贵妃恭敬地应了声“是”,这才引得众人退下。
却不想,她还未走到门口,便听殷圣钧道:“贵妃先留一下。”
我吃惊地看他,他握了握我的手,佟贵妃已折回,立于床前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殷圣钧却道:“朕同皇后还有几句话要说,你去外头等一等。”
佟贵妃点头出去,我越发吃惊,却见他起身下床来。我忙跟着上前扶住他,他却拂开我的手,满脸悲切道:“当日让沈小姐去南秦的错已无法挽回,如今却又出这样的事,你说我该怎么跟沈将军开这个口?”
我的喉头一哽,亦是说不出话来。
沈将军对他忠心耿耿却要承受妻离子散的痛,殷圣钧对沈家的愧疚我又何尝不明白?
良久良久,他才又问:“希儿呢?”
希儿……
“在……碧雨轩。”我再是忍不住,任由眼泪流下来,可我却是这样胆小,我都不敢去看那个孩子,一眼都不敢去看……
他又往前一步,忽而伸手扶住了一侧的屏风,我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他的脸色煞白,唇角已见了殷红血渍,抚上胸口的手更是指关发白。
骤然觉得他的身子发软,我本能地抱住了他,大叫着:“皇上!”
他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畔:“他是我和沈将军的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
佟贵妃闻声闯进来,见此忙蹲下身来帮我一起扶他,他却突然看向佟贵妃,沉声道:“冯昭仪……把冯昭仪接来朕的乾承宫。”
他突然想起冯昭仪,说不清为何,我的心头觉得很难受。
冯昭仪怀着他的孩子,他也怕她遭人毒手,不管这是处于何种关心,我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心眼起来。
佟贵妃握紧了他的手道:“皇上放心,臣妾不会让昭仪妹妹和她腹中的孩子有事的!”佟贵妃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随即飞快地起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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