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和玄衣想的一样,在暗中进行着。淳王那里接到密报,巫江确已率弟子动身返京,他竟没给李柯留下一人做参谋,倒也奇怪。
平安客栈的后院里种满了槐树,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微风像慈母的手,温柔地抚摸着玄衣的面颊,大清早的,空气中就传来阵阵花香。
“槐花饼很好吃呢,你有没有吃过?”她问苑荣。
“我娘在世的时候做过,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如今都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了。”苑荣的嘴角含了一丝微笑,柔声说道。
“去给掌柜的说一声,我们到后院去摘些槐花来,我做给你吃!”玄衣的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看着苑荣。
“我吃不吃不打紧,你若想吃,我请人做了给你便是,你可别累着!”苑荣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些日子以来他变着法儿地给她滋补,也没见她长胖,倒是头发长了不少。
“关键不在那个吃字,而是自己动手的乐趣,走吧,陪我去,你摘花来我做饼,咱们妇唱夫随!”玄衣拉了苑荣的手就跑。他急忙抢前一步,将她环抱在胸,稳稳地扶住了。
“小心,你可是有孕的人了!”
这孩子还不知能不能保住!他是受到诅咒的!玄衣的心紧了紧,脸上却是未见分毫动静,仍是笑得欢畅。
客栈的掌柜听两人说想去后院,愣了愣。一旁的小伙计叫六子的堆着笑说:“掌柜的,既是苑公子夫妇想去摘槐花来做饼,索性咱们也去弄些来,今儿晚饭就做槐花馒头,小娟儿不是爱吃么!我领苑公子他们去,定然不会踏坏了掌柜栽的花。”
听六子这样说,掌柜的摸着长须点头笑道:“小六子,你这么一说,连我都馋了,也罢,你领着苑公子夫妇去后院,要小心伺候公子和夫人,可别误了事!”
“不会不会!”小六子欢天喜地地领了玄衣他们,便往后院而来。
这孩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长得圆头圆脑的,一笑还露出一对小虎牙,平日里干活勤快,见到人也唤得甜,甚是讨喜。玄衣见他行事乖张,一身灵气,对他甚有好感。当下就由小六子引了两人,开了后院的门,来到大槐树下。
整整五棵大槐树,最大的一棵树干两人合抱还围不过来,树龄想来也很有些年头了。玄衣站在树下,看着苑荣和小六子爬上了树,用竹篮捋着槐花,她站在阴凉处,做了个深呼吸,只觉得满面芬芳。
“多捋些多捋些,要做馒头的话还不够!”玄衣接过他们装满的竹篮放在一旁,让两人继续加油,她则站在树下看着。在现代,这种槐树在中国的土地上原是没有的,本土的槐树也开花,却不能吃,她记得这种槐树似乎是从德国引进的,所以被人们称作洋槐,没想到这里会有。抬头看去,那一串串的槐花像雪团儿,点缀在茂密的绿叶当中,一簇簇,一片片,随风飘出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苑荣忽然起了游戏之心,运掌如风,击向串串玉朵,只见满树槐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玄衣乐得哈哈直笑,张开双手旋转起来,带起一阵风,素白的花瓣在风中盘旋飞舞,落了她一身的馨香。苑荣和小六子也在树上乐不可支。直到头都转晕了,玄衣才止住了笑,换了一处阴凉地儿看树上的二人干活儿。看着满地的落英缤纷,蓦然牵动了她心底深藏的过往,场景是那样地相似,彼时的樱花树下,洁白的樱花化作满天飞雪,她的眼中全是飞旋的落花,回过头去,他含笑驻立,眼中倒映着她的影子,唯有她!而今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抬头看了看苑荣,他的笑容爽朗,穿过槐树叶的缝隙,他温柔的目光落在玄衣身上。玄衣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去看那池里的水:“哎呀,这池里竟有一尾大红鲤鱼!”她开心地叫着,伸手去捞了捞池中的水,嘴边的微笑却缓缓敛起,目光中带了一丝哀伤,投向远方。若是找不到蛊血宿主,苑荣又能陪她多久?
她不知所有的举动全落在一个人眼底。
寂寞庭院,青砖黑瓦,平安客栈的后院楼上,原本应该是女眷们住的地方,一名身着男子凭窗而立。窗格将窗户分成了若干小格子,透过其中的一格,他看到了庭院中槐花飘洒满天,看到了池畔佯作欢颜的玄衣。
“主子,您要的茶来了!”进来的僮儿一脸恭敬地奉上了上好的毛尖,绿盈盈的茶叶已经泡开了,翠生生地浮在白瓷瓯里。
他接过喝了一口,拧着眉说道:“好苦!给我换盏蜂蜜水来!”
僮儿接过了茶瓯退下,到了门口,遇见了管事的小英姐姐:“小英姐姐,主子的口味咱们是越发地弄不明白了,这茶我明明放得很少了,他还嫌苦,明明就不苦啊!”
“主子叫你换你就换,管这么多做什么!”叫小英的姑娘轻声喝斥道。
她走到近前,顺着主人的目光看去,远处的池边,一袭淡绿的衣裙如烟似雾,心下顿时明白了茶为何苦了。
“启禀主上,巫江已抵京都,落脚永清巷,将于申时召集所有弟子会面。”
“让小六子警觉些,别大意了!”声音仿佛透着无限的疲惫。
“是!”
“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瑶军在纪国境内烧杀抢掠,弄得民不聊生,瑶人嗜血成性,所过之处无不血流成河,纪人皆对太子李柯怨声载道,有人甚至不顾性命,直言骂他引狼入室,不得好报!燕将军已率五万大军集结边防,玄火盟各部也在暗中散播李柯已降瑶主,若登基将割东郡十六州给瑶国的言论,只等主上一声令下,咱们就从内部搅起,内外夹攻,将瑶将叶延与李柯灭掉,只要主将没了,其余散兵游勇,何足为患!若有那愿顺我亶国的,咱们还可收为己用,反正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成为亶国人。只是……”
“只是什么?说!”
“安王爷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太子殿下不可再为了那个女人……”小英停顿了一下,偷偷看了看主子的脸色,见没什么变化,这才说道,“他说,那是别人的妻,请主子不要再惦记着了!”
她以为他会发怒,没想到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转告他,就说辛苦他了,再过一段日子我就回去。”
小六子是巫江最小的弟子,却也是亶国太子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根线,小六子姓巫,大名叫巫巳,巳在地支中排第六,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六子。
巫江见过了所有的弟子,询问了京中的形势后,将眼光转向了缩在最后的小弟子,缓缓问道:“小六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师傅,该说的师兄们都说了,小六子无能,没有什么新情况告诉师傅。”
巫江慵懒地笑了笑,小六子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白色的胡须在他眼前一晃一晃的,老头的一双眼透着无比的精明,让人不敢对视,他赶紧低下了头。
“小六子,平安客栈最近难道没有什么行踪可疑的客人吗?”巫江问道。
“回师傅的话,没有!”小六子答道。
“哎!”巫江叹气道,“若不是你有意隐瞒为师,那就是你学艺未精!”
小六子心下一惊,巫江难道知道了什么?这可怎么办!他佯作镇定,说道:“师傅的话小六子不明白,还请明示!”
“算了!”巫江凝视看他半晌,缓缓说道,“也没什么,为师要去一趟平安客栈,你在前头带路吧!”
“是!”小六子应道,在巫江面前,他大气也不敢出。
天色阴沉,这是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天幕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巫江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将自己整个包在里面,远远望去,他整个地和夜色融为一体,仿佛他本来就是黑夜的一角。小六子在他的前面,他提着灯笼引咱,巡夜的守城士兵齐刷刷地一排从二人跟前走过,却对他们视若无睹。小六子不禁对师傅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一样巫术,他还没学会,这是高等巫术中的幻术,又称作结界,可以屏蔽一切,与外界隔绝,无论他们做什么,结界之外的人是看不见听不见的。
到了平安客栈,小六子赫然发现客栈的门里面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金灿灿的大门。
“咦?”他惊呼,“这里……这里怎么多了道门,以前从未有过!”
巫江瞋目斜瞪了他一眼:“这是有人设了结界,怪不得你不知道,你那点道行,还浅得很!这结界下得甚是高明,对方的巫术,在为师之上!”
小六子不吭声了,低垂着脑袋,悬着的心却松了下来,比师傅高明么?那就好!
巫江站在门口,竟然对着那门行了个大礼:“夜来造访,肯请此间主人一见,有要事相商!”
小六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巫江是国师,连皇帝也敬他三分,从未见他对人如此客气过!难道就是那个苑夫人吗?她竟然有那么大的道行,能让巫江也低了头?他不禁好奇了,天天盯着她,见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怎么会连师傅也屈尊降贵了?
巫江连说了三遍,那门仍旧紧闭,毫无动静。
“师傅,咱们直接进去吧,我天天进出这院儿来着,也没见被这门挡住!”小六子说着就往里闯,不想一头撞在门上,头上撞出了个大包。没想到那门尤如实体,他以为是虚幻的。
“你看你,”巫江嗔怪道,“做事还是这么毛燥,难怪成不了大器!你可知人家设这门,专挡该挡的人,那是她无心挡你,否则又岂止今日才让你吃这亏!”
小六子唉叹:苑夫人啊,你都放任我那么久了,怎么最后一日在师傅面前,却不给我留点面子!
这话当然没敢说出来,要是让巫江知道他是个秘探,没准会剥了他的皮!正自在这里想着,那门忽然向两边分开,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贵客盈门,请恕小女子迎接来迟!”
这声音小六子再熟悉不过,正是那苑夫人之声。踏入门内,眼前一阵光亮,刺得他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只见面前一树花海,缤纷的花瓣簌簌落下,铺了一地,像是积了一层雪。玄衣就在花中站立,迎头看着两人,微微一笑,头上的紫冉发出动人心魄的光。她的手中拿着一截短杖,杖身墨黑,却隐隐发着暗绿的光。
“果然是……”巫江喃喃念道,盯着那截短杖,嘴唇哆嗦。
小六子从来没见过师傅这个样子,抓住他的手,轻轻唤了一声师傅,这才将巫江的神智唤了回来。
“大国师,你是想来看看我手中的神杖是否是真吧?现在看到了,如何?”玄衣问道,歪着头看向巫江。
“此物姑娘从何处所得?”巫江抑制着心中的向往,沉声问道。这时他并不知道玄衣是什么人,所以称她一声姑娘,也不为过。
“自得处得,国师大人不是不知道吧,灵物皆会自行选主,这神杖也不例外。”
“既是如此,为何姑娘还要大费周张地搞什么天下大会,让神杖选主?”
“这个大会可不是我搞的,是淳王!”玄衣缓缓说道,“神杖选了我为主,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做这神杖的主人,我就是,所以,该给它选下一个主人了,我也并未说谎啊!”
巫江闭了闭眼,手指微微颤抖,临行前算了一卦,他最精于此道,卦象却是一片模糊,让他看不出此行的吉凶。现在对着这个明显巫术比他高的女子,那种对前途的无力感又一次浮上心头。
“请问姑娘姓名!”他说道。
“国师不记得了,你我还是熟人呢!”玄衣轻笑,“听说国师曾拿我的八字与景府的公子合了一卦,说我俩是天作之合,就为了这四个字,我差点就成了景府的少夫人了!”
“啊,你是,巫玄衣!”
“哦!难为国师大人还记得我的名字!”
“老夫是据实而说,没想到姑娘与景府会有那么多恩怨。”
“国师大人,景府的老夫人既然请得动你,那么……有些事,也许你可以帮玄衣解惑。”
“你是要问陆婉秋的事么?”巫江笑道,“只是我若告诉了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个,就要看国师大人告诉我多少了……”玄衣摸了摸手中的神杖,“说起来,咱们都姓巫,原是一家人,我向往山间生活,对尘俗之事无甚留恋,这神杖跟着我,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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