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离开京都时才初见黄叶,到了曲罗城,已是大雪纷飞。西北的寒冷总是来得早些,她紧了紧身上宽大的黑氅,将整个身形包裹在其间,掩藏了高高隆起的腹部,头上戴了一顶渔婆勒子,外面薄纱盖头,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景物,外人却瞧不见她的容颜。
这一路上均是马车代步,为了不影响身体,走走停停的,行得较慢,也许等她找到雪莲山下时,孩子都快出生了。她虽然知道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并且还帮穆想云接过生,但那毕竟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换作自己,总是有些害怕,她的身边如今又没个帮手的人,倘若寻到慕容欣,有她照顾,好过自己一个人手忙脚乱。
看样子这雪一时之间住不了,顶风沐雪而行,对常人都是辛苦,何况是个孕妇,玄衣打发了车夫,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小客栈住下,长途跋涉久了,虽说走走停停,中途也曾在风景秀丽的地方歇过那么一段日子,毕竟还是累人,她揉了揉酸涨的腰,打算在曲罗城住下来,休养一段日子,等雪住了再重新雇俩车前行。曲罗城已经能看到不少做生意的伊诺族人,这里离雪莲山,已经不是太远。
玄衣一个人孤身上路,并没有惊动任何人,所有的一切,她的计划,无影给她的东西,包括那枚玉扣,都被她留在了京都,放在了菊笙身旁,只除了玄火令,那是她自家的东西,舍不得留给他人。她不见了,菊笙发现后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通知无影,而她提供的信息对无影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玄衣想,聪明如他,定然不会放过。对玄衣再好,毕竟他不是苑荣,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放下一切陪伴玄衣身边。人生总是有聚有散,虽然苑荣将她的手交到了无影的手心,而他也握住了,但是有些承诺,不是非得兑现,有些行为,也许只是为了安慰。
离开他,还有一个原因,每日面对着那张和筠一样的脸孔,对于她,是一种折磨。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筠,这一点,她知道,苑荣也知道。与筠的感情,是一见钟情,那份爱轰轰烈烈,记录了她绚丽如火的青春;与苑荣的感情,则是在他的包容与关爱中慢慢累积,经过了患难,更显珍贵。很难说爱谁更多一些,如果筠和苑荣是同时出现,玄衣当然会有抉择,可事实不是,拿两段不同时期的感情去作比较,本来就失了公平,换个角度,如果先遇上的是另一个,结果还会不会一样呢?谁也说不清楚!
玄衣认为,苑荣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相信不用靠任何人,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慕容欣不也是一个人吗?也许未来,她们两个正好作伴!她希望能生个女儿,像若云一样的漂亮,虽然她不怎么会做针线,但是如果有个漂亮的女儿,她想她会学着给女儿做可爱的小衣服,每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给玄风、玄木、玄听三人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提到玄火盟暂时交给左使曲寒柳打理,左右使都是亶国人,玄火盟实质上有大半的势力落入了无影手中,除了暗部的人马,明面上的玄火盟盟主不过是个空架子,她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暗部是玄火盟的底牌,也是玄衣最后的老本,不能轻易泄露在人前,经历了百年的安定,也许暗部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平静的生活,不是万不得已,玄衣不想打破他们的平和。
客栈虽小,服务却很周到,小二送了热水上来,看到拿下渔婆勒子的客人竟是个美貌的单身女子,惊了一下。这年头正逢乱世,敢单身行走西道的男人都没几个,何况是女子!他偷偷瞟了一下玄衣宽厚的大氅,暗自揣测着来客的身份,虽说是满面风霜,却难掩盖她的美丽,这样出色的女子,没准是哪个门派的女弟子,否则哪敢行走江湖。
玄衣就着铜盆里的水浸了浸脸,周身轻松了不少,她冲小二笑道:“小二哥,一个时辰后你拣两个清淡点的菜送到我屋里来,两菜一汤足矣。”
小二对着那笑容愣了神,结结巴巴地应声出去了,他想着快些下去告诉掌柜的,店里来了个绝代佳人。
玄衣只觉浑身倦意,闩上了门,躺下小憩。
迷迷糊糊间见到苑荣依旧是那身白衣,站在身前:“玄衣,怎么没盖被褥,这样会着凉的!”
“大哥,你回来了!”她投身他的怀里,心中欢喜。
苑荣抬手摸了摸她披散的长头:“你瘦了,他答应过我,我走了,会好好照顾你,怎么还让你这般憔悴?”
“哪个他?有你照顾我就好,为什么要拜托别人?”玄衣抬头,疑惑不解地问道。
“有些事是老天注定,我总是要走的……”苑荣看着远处,眼神迷离。
玄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雾色茫茫,什么也没有,远处却有个声音在呼唤:“别睡了,快醒来吧,你睡了很久了……”那么轻柔的女声,玄衣觉得很是熟悉。
“我要走了,”苑荣握着玄衣的手紧了紧,“玄衣,别为难自己,你一定要幸福,你和孩子过得好,我才会好过。”
“你要去哪里?”
玄衣想要抓紧他,不让他离开,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身体,那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循着那雾气消散了,玄衣环顾四野,没了他的踪迹。
彷徨间,无影的脸出现在前方,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疲惫,眉宇间尽是忧色,眉心皱起一条深深的竖纹,他的眼光寂寞而空洞,玄衣就在他的面前,他却视而不见。
玄衣张口等叫唤,眼前面面一变,无影忽然变成了景流觞,他指尖颤抖着,使劲地向玄衣够过来,掌心里是艳红的血,玄衣急步上前,伸手握住,他的手尤如在冰雪中浸过,她将避寒咒念了一遍又一遍,却暖不了他的身子!
“砰砰砰,砰砰砰……”敲门声将玄衣惊醒。她张开眼,看清了四周,方知是黄梁一梦,胸腹间的抽疼却是实实在在的,她小心翼翼地侧身下床,拭了拭额上的冷汗,打开了门。
小二送进了两菜一汤和几个馒头,摆放在桌上:“客官,这是您要的菜,请慢用!”
“等等!”玄衣唤住了欲走的小二。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小二问道。
“这城中可有好的……医者?”玄衣原想问的是产婆,临了又改了主意。随着身子渐重,她的灵力也在慢慢减弱,估计要生了孩子后才能完全恢复。以前跟着苑荣学了不少医术,奈何医者不自医,何况生孩子和生病又有不同,她虽一直小心保胎,但这腹中骨血还未出世就历经坎坷,弄得她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个万一。
“城东聚源堂有个杨大夫,医术最是有名。”小二答道,看着玄衣,满脸的殷勤。
玄衣打赏了他几钱碎银,回身坐下。腹中隐隐作痛,她没了吃饭的心情,用筷子拨拉了两下,尽管没什么胃口,为了孩子,却还是勉强自己嚼了几棵菜,喝了几勺汤。一会儿有了精神,得到聚源堂去看看,开些安胎的药,离生产还有两三月的时间,肚子不该痛的!
等疼痛得以减缓,玄衣立刻出了门。掌柜的和小二正躲在大门边窃窃私语,猛见她出现,吓了一跳。玄衣并未注意两人,她忍着微微的腹痛,脸色一片惨白,倒不是因为痛得厉害,更多的是被吓的,她怕孩子出事,每每腹动,她都能欣喜地感到那个小生命正在腹中成长,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落地了,玄衣幻想着,这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是属于她的,他们两个将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血脉相连。他将是她唯一的亲人,所以不能有事,也不可以有事!
玄衣拉开半掩的大门,一阵刺骨的寒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她愣了愣,看着风雪肆虐的街道,咬了咬牙,走了出去。
“客官可是要去聚源堂?”掌柜的一使眼色,小二跟了过来,“这么大雪天,恐怕杨大夫也关了门了……”
玄衣点点头,并未因为他的话而停留,继续朝着风雪中走去,小二的后半截话被风雪淹没,她压根没听他讲了些什么。看着那一身身影微微地弯着,融入了风雪中,小二有些不忍,拿了两把油纸伞跑出了门,顾不得掌柜的在后面直叫唤,追上了玄衣。
“客官,您不熟悉地势,风雪中可不能多耽搁,我领你去吧。”
玄衣冲小二笑笑,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轻轻说了声“谢谢”。小二不敢正视她的眼,忙低下了头,他心中暗自奇怪,这女客的眼,似会夺人心魄,心中一凛,想到了传说中的狐精鬼怪,两腿不由得打颤。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绝色的女子,看她打扮甚为怪异,将自己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莫不是……这么一想,那点帮人的心思便抛到了九宵云外。
玄衣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说道:“不用了,你回去吧,我自己找得到路。”
小二一听如蒙大赦,讪笑着一溜烟跑了回去,飞快地关上了店门。
掌柜见他双腿颤抖,本来骂人的话变成了问句:“胡小三,你怎么这副德性?出门时不是兴高彩烈的吗?忙着给客人献殷勤,这会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掌……掌柜的,您说这女人是不是……是不是狐精鬼怪?世上有这么美的女人吗?”小二跑到屋侧的火塘边坐定,呆呆地问道。
掌柜的愣了一下,笑骂道:“我老陈活了四十多年了,什么稀奇事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山精鬼怪,你这不是瞎扯么!照你这么说,曲罗城那些舞娘,不都成了妖怪了?”
“不一样,不一样!”小二说道,“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她的眼睛,哎!我也没法说出口,就觉得要是看得多了,魂魄似乎就会飘离了。”
“啪”地一声,小二挨了掌柜的一下:“你小子,是看上人家了吧?把自个儿的魂都丢了,哈哈哈!我就说对别的客人怎么没见你这么勤快过!”
将近傍晚,又是大雪纷飞,街道上空无一人。玄衣拐过城东的几条巷子,很快找到了聚源堂,果然如小二所言,大门紧闭。她上前敲了敲,半晌没有人来应门。贴近大门听了听,里面却是有人声的。将拳头捏紧,玄衣改为擂门,咚咚的擂门声在这寂静的巷道中格外地响亮。
“关门了关门了,有事明天早些来!”里面的人不耐烦地说道。
“我找杨大夫有急事!”玄衣说道。
“明儿来吧,姑娘!”这次传出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想必就是那位杨大夫了。
玄衣叹了口气,伸指画出一道符咒,在门上一按,她的眼睛顿时看到了里面的情景:一个老者,应该就是杨大夫了,他坐在屋侧为病人诊切问脉的地方,身旁竟站了两名青衣男子。这种状况并不寻常,玄衣的第一想法是这名老大夫被人劫持了,随即一看,那两名青衣男子对他的态度还算恭敬,想来不是如此。难道这个杨大夫还与黑道有所勾结?玄衣暗自揣测。腹中又是一道抽痛,她顾不得多想了,今日一定要找这个大夫把把脉,开些药来。
“杨大夫有功夫会客,却没功夫替病人解忧么?”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传入了门中人的耳中。
屋中人皆是一愣,那杨大夫冲两名青衣人摆了摆手,两人点了点头,闪到了药柜背后,随即不见了人影,想必那后面有个暗门之类的东西。随后两个伙计模样的小伙子出来了,站在药柜前,一个将算盘珠子拨得叭叭作响,一个走过去站在杨大夫身边。
杨大夫示意他打开了门,玄衣很快闪身进去。
“酉时三刻,准时关门,本是我店中规矩,老朽本已休息了,今日是第一次破例!”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玄衣,“说吧,姑娘是要抓药,还是看病,若是上门问诊,请恕老夫不能顺从,为你破例一次,可不能再破第二次。”
玄衣取下头上竹笠,与他隔了一张桌子坐下,伸出手说道:“看病!”
老大夫不是店小二,对她的容颜并未表现出惊奇,伸指搭在她的脉上,微眯着眼,不过片刻功夫,却睁大了眼,满面震惊地看着她。
“最近可有腹痛?”他问道。
“正是今日有了异状。”玄衣说道。
“姑……咳,娘子这脉象有些异于常人,且脉象不稳,恐怕……有滑胎之象。”
玄衣皱了皱眉,果然与自己想的差不多:“杨大夫医术卓绝,请一定尽心医治,只要能够保住孩子,我定会重谢。”
杨大夫摇着头:“难啊!老朽先开些安胎药给你,你要按时服用,七日后再来复诊。”
玄衣点了点头,即使没有风雪,她的行程也要耽搁下来了。她拿了药出门时,扑面而来的风将她长长的刘海吹得立起,身后为她开门的伙计晃眼看到那额间紫苒,神色大变。
等玄衣走远,他方才关上了大门,回到屋中。柜门转开,两名青衣人再次出现。
“杨大夫,刚才的提议,您考虑得如何?”其中一人问道。
老大夫指尖扣着桌面,微微动着,思量着前因后果。该相信来人吗?但是却不见信物,若是不信,他们又是如何找到他的老巢的?如果这么轻易就让外人给找了来,也可见背后那人已是手眼通天,不答应的话,或许他多年创下的基业也难维持了。正要开口应允,一身伙计装扮的小儿子却在一旁咳嗽起来,老大夫一凛,此子是他三个孩儿中最聪明的一个,此时咳嗽,定有深意。
“这件事,太过突然,老朽在这边也过得习惯了,要东迁,多有不便,两位特使容我再想想,如何?”
“好吧,盟主吩咐过我等,不得为难老大夫,咱们是依礼相请,您不必感到为难,若是不愿,也不必勉强。”
两名青衣人拱手告退,老大夫哼了一声,闭目思量,这叫不勉强吗?若真的不勉强,就应该知道规矩,这样把他的老底一下掀了个底朝天才来和他谈,摆明了不可信,他若不答应跟他们走,这以后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转头见小儿子一脸兴奋之情,问道:“三儿,刚才是何意?”
“爹,刚才那位女病患,你没有多加注意么?”
“注意什么?那女子的美貌,确实世间少有,你莫不是……”老大夫皱起了眉,看向小儿子的眼光变得凛冽起来。
拨算盘的老二过来:“爹,您别生气,先听三弟把话说完。”
“您猜我在她额上看到了什么?”小儿子晶亮的眼看着自家兄长和爹爹,却顾不得让二人猜,自个儿揭晓了答案,“她额上有紫苒!”
“当真?你没看错?”老大夫激动地一把抓住了小儿子的双臂,回忆起了来客那奇异的装束,纪国女子是不剪发的,她却剪短了头发,挡住了前额,这般装束只有外族人才有,她的样子却不似外族人。
“绝对没错!”小儿子说道,“紫苒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奇花,除了玄火盟,别处并无种植,爹爹不是说,历经百年,紫苒终于开花了吗,之前不也有传言,玄火盟主已经出世,而且是个女人,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地处边远,曲罗城与外族相接,他们对中原之事知晓并不多,玄火盟的暗部人马,各管各的,即使有情报要送出,也有一定的渠道,不会暴露当事人的身份。他们杨家平安很久了,杨大夫期待了多年,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遇到什么事,没想到在他放下一切,指望过安稳日子的时候,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玄火盟盟主百年未出,竟在有生之年让他碰到了吗?那个单身女子,脉象虚弱,不像是身负绝世武功之人,不过她目光中透露出来的坚定和冷静,确实不像普通人。
还不到七日,没等玄衣喝完所开的几副药,聚源堂的杨大夫就亲自找上门来。客店掌柜和小二眼睁睁地看着从不上门问诊的杨大夫从玄衣房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动作显得小心翼翼,不禁面面相觑。
玄衣谢绝了杨大夫邀请她到家中去住的好意,那个家除了杨大夫,就是他的三个儿子,和一群大男人住一起,不见得比住客栈方便。不过她也觉得杨大夫所言有理,她有孕在身,住在客栈生孩子时不方便,于是便请他在聚源堂附近为她找一处院落,再请几个仆妇丫头,一切都弄好了她再搬过去。在这曲罗城,她怕是要长住了!
“陈掌柜,里间的这位小娘子是我的远房侄女,因丈夫故去,到这儿来投奔于我,暂时先在你这里住着,还请多加照拂。”杨大夫临走前对掌柜的交待道。
“既是杨大夫的亲戚,那是一定的,一定的。”掌柜的满口答应,这位小娘子出手大方,为她煎个药都能打赏几钱银子,别说还是杨大夫的亲戚,就算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也会好好服侍。
杨大夫回去,遣人给当日来的两位特使送了封信去,信中婉转地拒绝了让他东迁的建议,玄衣告诉他,如果是玄火盟代盟主的决定,他可以随自己的心意不必理会,有真正的盟主在后面撑腰,老杨的心情大好,再无半点犹疑。果然两位特使并无为难,客气地送他出门,回京复命去了。不过他却得知了一个消息,原来亶国皇帝因病退位,传位于太子,这位太子英明果敢,巧施计谋,将瑶国在东郡的全部兵马,还有纪国皇帝李康熙及其大队人马诱困于允州洗墨山,全部歼灭。纪国的各部将领因为大巫师巫江之言,很多已归顺亶国,君王一倒,整个纪国差不多全部归入了亶国旗下,瑶王的精锐部队也损毁大半,退回南部休养生息,亶太子却不放过他,亲率五十万大军压境,将瑶王迫得投下降书,三国时代不复存在。而这位太子,正是玄火盟的代盟主,半月后他将登基为帝,统领一个新的国家。
当杨大夫将这一切恭恭敬敬地讲给玄衣听时,她看向东方,轻轻说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他一定会站在最高处,这一天,我早料到了!”她的眸子深处有暗光流动,看不出情绪,杨大夫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悲凉。他暗自揣测,难道盟主并不希望三国统一?还是……那如寒星的两点突然直视着他,仿佛能透过人心,看到心中所想,他不敢多加揣测,找了个借口退了出来,暗中已出了一身冷汗。
随后的日子,玄衣常常被恶梦惊醒,梦中有刀,有剑,有戟,无数的人马挥舞着它们在玄衣熟悉的洗墨山中碰撞,漫天箭羽,黑压压地从头底掠过,忽然天际升腾起灿烂的火焰,那火焰弥漫得很快,转眼间整个洗墨山一片通红,四周传来令人心碎的哭喊声,震颤人心,黑色的烟雾冲天而起,经久不退,那原本美丽的山川,化为了一片废墟,满地残骸……
恶梦折磨得她久久不能入眠,每次醒来睁眼看着帐顶,泪水总会沿着眼角滑落。她知道那不是梦,一切都已经真实发生了,而这个结局,是她亲手造成的。
腹中又一次隐隐作痛,她忽然心慌起来,莫不是上天对觉得她太残忍,要收回她的孩子?
“老天爷,若是有什么惩罚,就降到我的身上吧,不要收回我的孩子!”她低声祷告,双手紧紧护在腹部。
半月后,杨大夫为玄衣找的新居打扫干净了,玄衣从客栈搬了出去。若不是靠着杨大夫的药,玄衣的孩子恐怕还真难以保住,老先生不愧是医术卓绝,怪不得皇帝也想请他去宫中任首席御医。
新居就在聚源堂的隔壁,一墙之隔。杨大夫请了两名仆妇,一个负责膳食,一个负责打扫,还有一个丫环则贴身照顾玄衣,她身子日渐沉重,翻身起床已是吃力,身边没个人照顾确实不行。玄衣对杨大夫心存感激,竟真认了他作叔父,对外自称姓杨,将杨大夫的三个儿子也呼作哥哥。杨大夫自然欢喜,他的儿子更不必说,有这样一个天仙般的妹妹,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啊。杨大夫的大儿子在各处贩卖采购药物,还没有回来,如今在店中的是老二和老三,几个儿子年纪都不算小了,却都还未成家,玄衣看那杨二和杨三俱是一表人才,想不通怎的还没有娘子。有一日拿这话问了老大夫,才知原委,原来正是因为条件好了,才高不成,低不就的。杨大倒是曾订过一门亲事,不过那小姐后来攀了高枝,嫌弃他是个卖药的,便跟人跑了,一气之下到如今三十了,也没找个媳妇。
又过了几日,大街上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玄衣问刚从外面进来的丫环巧儿:“今儿怎么如此热闹?”
“娘子不知,新皇登基了,如今咱们不叫纪国了,改叫元了,曲罗城的前守备张大人调任京中任职,正带了兵马列队在城外,欢迎新的守备大人前来。听说新皇选了一后三妃,不日就要举行大婚,张大人的女儿亦被封妃,他如今是国丈了……”
后面巧儿还说了些什么,玄衣没有听清楚,院外杨三点燃了一串鞭炮,噼哩啪啦满院乱响,震耳欲聋。那人当了皇帝,九五至尊,万人之上,这便是他的追求!曾经他说过的话,在她耳边飘过,被风轻轻一吹,便自消散,不留痕迹。
苑荣走后的第二天,他执起她的手:“这是他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他在的时候,有他守着你,他不在了,有我,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玄衣当时就拒绝了他,她告诉无影,他们不是一路人,苑荣并未死,他们之间的承诺他亦不用遵守。
“你们分隔两世,永不能再见,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无影的话却是很冷,“我不是你,总爱骗人,我说到,就会做到!”
既然立妃立后,一切终是放下了吧?这世上又谁能为谁放得下锦绣前程,何况他拥有的是整个江山,无限江山,谁道别时容易?玄衣轻抚腹部,低声说道:“宝宝,有娘在,不会让你受苦的,我要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忽然觉得腰间一紧,疼痛在全身蔓延开来,身下随即一片湿漉。她的脸色顿时如纸一般白,保胎保了这么久,她这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是怕有个万一,难道还是躲不过吗?这才七个月!不过也好,人们常说:七活八不活,她这是早产了,孩子迫不急待地要看看这个新世界吧!将全身最后一点灵力凝聚指尖,缓缓覆上腹部,用以护住腹中胎儿,她虚弱地对巧儿说:“快,叫我叔过来,还有,让李妈找个产婆……”
“娘子,你要生了?”巧儿大叫一声,这才看见了玄衣逐渐下滑的身子,她在椅上已然坐立不住,疼得曲起了身子。杨三闻声丢了手中的鞭炮,冲过来交玄衣抱起:“妹子,你怎么样?”
“抱……抱我去内室,恐怕是要……要生了!”玄衣疼得满头大汗,不断地呻吟着。
杨大夫和产婆很快就来了,杨家兄弟俩守在室外,紧张得像是自家娘子生孩子。幸好老杨大夫早有准备,他知道玄衣的状态不好,生怕有个闪失,连产婆张氏的家也给迁到了隔壁,随时就等着为玄衣接生。遇到这样一家人,把她当成至亲一样看待,玄衣很是幸运,尽管因为她的额中有紫苒他们才会如此,但她还是不甚感激。
老大夫要帮玄衣施针麻痹,让她不至于太痛,玄衣拒绝了,那样的话,孩子若是有什么危险她会感受不到,这个过程所有的母亲都能熬过来,她当然也能。
老大夫出去了,吩咐着巧儿和两个儿子浇水,准备火盆,忙得不可开交。
玄衣脸上浸满了汗珠,嘴唇咬得发白,有些地方已经被她咬破,渗出了丝丝血迹。那样的疼痛让她绝望,仿佛被人生生地把身体劈开,又狠狠地捶在腹中,她忍不住低声呻吟着,声音极小,细若蚊蝇,听得接生的张婶一阵心酸。
孩子不仅早产,而且是横位,张婶倒抽一口冷气,手都是抖的。她从没见过如此坚强的产妇,眼见得只有出气的份儿了,还开口对她说:“张……婶,你……别慌,慢慢……来,孩子……不会……有事!”
张婶眼中不禁噙了泪花,她重重地“哎”了一声,说道:“娘子你若是受不了,尽管大声叫出来吧,不要忍着。”好几次玄衣快要疼得晕了过去,张婶甚至都探到她的鼻息似乎没了气,可是她很快又睁开了眼,继续着奋力地挣扎着。
杨大夫在门外急得团团乱转,但他一个大男人,却也帮不上什么忙。依张婶说,胎位倒是在挣扎中挪正了,便就是生不下来,看来玄衣还有得折磨。
又是一番挣扎,玄衣已经没了力气,她停下来,急急地喘着气,张婶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孩子被憋死了。玄衣将最后一点灵力置于腹中,就是为了保孩子的呼吸,尽管这疼如此折磨人,再让她选,她还是一样保孩子。这是苑荣的孩子啊!他宁可自己死,也要守护住的孩子,玄衣答应过他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个宝宝的,她又怎么能让宝宝有任何闪失呢!
“继续!”她咬牙说道,又是一轮撕心裂肺的挣扎。
门外传来喧哗声,好像还有兵器的打斗声,她充耳不闻,心心念念的是孩子快些生出来。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又大力合拢,一个男人如旋风般地飞奔至床前,握住了她的手。
“玄衣,我来晚了!”他紧紧地握着她,“别怕,有我陪着你。”
她看着他,明明不想哭的,可是眼泪就这样忍不住顺着眼角落下。
“我想……是因为……我害了那么多人,老天爷……要降罪在我的身上,”她微微扯了扯嘴角,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所有的罪……都让我……来承受吧,只要……不伤害……孩子!”
“不,不是你的错,老天爷若要降罪,罪责全在我一个人,与任何人无关!”他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没事的,孩子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对呆立在一旁的张婶绽开一抹灿烂的微笑:“这位大婶,请你告诉我,我能帮些什么?”
张婶嗔目结舌地看着那张俊得脱俗的脸,忘了自己此刻在接生。何曾见过男子入产房的,这男子定是杨家小娘子的夫君,老杨大夫还说什么她夫君已亡故,看来是骗人的,小两口没准是吵嘴了,不知是什么事,竟让小娘子大着肚子跑到娘家来!可看这郎君的模样,端的是如沐春风,并不似恶人!
“你……你就抓着她的手,给她鼓劲就好了,对了,小心别让她疼急了咬了自己的舌头。”张婶说道。
这时玄衣尖叫了一声,一轮比一轮来得猛裂的阵痛袭来,她挺直了身子,眉眼疼得缩成一团。
无影心疼地说道:“怎么样,很疼吗?抓住我的手!”
她的指甲狠狠地陷进了他的肉里,掐得他的掌中立马鲜血淋漓。看在他眼中更是心疼,不是疼到了极点,她又怎么会掐得这么深,这么用力!看她嘴唇下方全是血迹,他将一只手抽出来,抚上了她的嘴唇,疼得没了意识的玄衣张口便咬住了那手掌,一阵尖锐的剧痛划过无影的心尖,他的瞳孔紧缩了一下,手臂微微曲了一下,任由她咬着。这样也好,他不能缓解她的痛,起码可以与她一起痛。
从正午腹痛开始,一直折腾到了第二天凌晨,孩子终于生下来了。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玄衣松开了咬着的手臂,长舒一口气,昏厥过去。无影探了探她的脉息,发现她是倦极睡着了,掏出汗巾帮她拭净了脸上的汗,愣愣地看着记忆中不曾遗忘的容颜。
张婶将婴儿洗净包好,送到无影手中,欣喜说道:“恭喜公子,夫人给您生了个俊小子!”
无影笨拙地接过孩子,抱在胸前,看着那闭着的眼和皱巴巴的,还没有他一只巴掌大的脸,感慨万千,就是这个小家伙,差点要了玄衣的命!他的眼扫过沉睡的她,心中涌起千般滋味,是怜爱,是妒忌,已然难以分清。若这是他和她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他伸手摸了摸孩子小小的脸,那孩子感到有人摸他,竟然微微动着,撅起唇向他的手指歪过来,奈何他初临人世,什么都没有学会,头一动一动地干着急,却是够不着。无影顿觉有趣,将手指放在他唇上,那小嘴一吮,便含住了手指,没有牙的口腔软软的,随着那小舌头舔过,丝丝酥麻的感觉顺着手指传遍全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心中泛起了丝丝柔情,谁说不是他的孩子?他会带着他长大,教他功夫,而他就是孩子的爹,这是他答应过苑荣的,苑荣说过,不要让孩子没有爹疼。他会视他作亲生,如他那般的悲惨童年,不会在孩子的身上重演。
屋外的杨家父子三人大叫着,想冲到屋里来看孩子,却被人挡在外头。来人武功高强,他们三人不是对手,不过几招就叫人点了穴道定在院外成了雪人,也怪不得,他们父子的长项本就是医术,不是武功。
听到孩子生了,杨三激动地叫道:“爹,二哥,生了生了!听到没有,小妹生了个小子!”
“皇天有眼啊,大侄女没事!”杨老大夫喜极而泣。
里间的无影听到外面的对话,低沉地吩咐道:“放了他们!”
身上的穴道松开了,杨氏父子冲到门口,冲着张婶喊道:“张婶,孩子长得像他娘么?快抱出来我们看看!”
张婶笑眯眯地出来:“孩子他爹抱着呢,你们急什么!”
杨家父子面面相觑,感情来的这是孩子的爹啊,怪不得这么嚣张,玄衣咋骗他们丈夫亡故了呢!虽然玄衣醒来后否认了,不过杨家父子还是在无影的坚持中总结出了所谓的事实真相:孩子的爹一定就是代盟主,否则准盟主怎么会为了他连盟主也不做,听说他本是前亶国太子,恐怕是因为要娶其他美人,惹正牌夫人生气了,这才离家出走。他们不知道苑荣的事,于是自发地设想了一个故事出来。
孩子因是早产,气血稍弱,杨老大夫精心配制了各种药膳,既补玄衣,又补孩子,所以到了出月的时候,这个早产儿也弯了一副模样,皱巴巴的面皮脱去了,脸圆润了许多,白白净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很是可爱。无影瞧着他笑得开怀,这孩子除了和苑荣一样的白,五官长得像玄衣,没有他爹影子。
一个月来玄衣忙着恢复元气,杨老大夫为了报突袭之仇,假托她体质虚弱,情绪不稳,不宜被人打扰,硬是没让无影与她见面。
随无影前来的是菊笙和梅磬,她二人誓死跟着无影,他只得带了她们同来,据说昙筝也想跟随,却被姜由强行留下了,做了贴身侍卫。杨家两个单身汉见到制服他们的竟然是两个美貌女子时,一腔怒火早不知散落到了何方,相处了月余,他们两兄弟与梅磬和菊笙混得熟了,带着她们将这曲罗城好吃的尝了个遍,好玩的逛了个遍,却把个无影天天冷落在家中帮着带孩子。
玄衣听说后,一阵默然,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突然出现的无影,索性依从老大夫之言,与他暂不相见,但是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孩子满月这天,她总要走出这房门。其实每日里听着他在外面和巧儿小声说着话,问询着她的身体状况,说不感动是假的。她想问他为何会来此地,是怎么找到她的,还有洗墨山之战实况到底如何,但都没有问出口,时机不对,一切均不对!
孩子满月那天,是个雪霁天晴的日子,玄衣将养了一个月,丰腴不少。无影一袭暗红的锦袍,外面罩了件雪狐大裘,怎么看怎么还是那个翩翩公子。见到玄衣抱着孩子出来,他很顺手地接过了孩子。
“我来抱吧!”
玄衣的手顿了一下,待要拒绝,孩子已被他抢到了怀中。这情形看在外人眼中,谁也不信他们不是夫妻。
因为杨大夫是名医,受他恩惠的人亦多,他家中从未办过喜事,如今闻得他的侄女生孩子,却有不少街坊前来道贺,送了贺礼。快嘴的张婶早对着大家将无影与玄衣夸得天上少有世间绝无,众街坊邻居已将二人看作夫妻,只是无人知这郎君的姓氏,道贺时便一口一个公子夫人地喊,无影不仅不辩解,还回了一句:“小生姓曲!”一时之间,曲公子曲夫人的称呼络绎不绝地响起,把个玄衣叫得脸色郁闷。但对上大家的笑颜,却又不好相驳,唯恐破坏了这份喜气,她只得拿眼狠狠瞪了无影一眼,后者装没看见,抱着孩子给众人看,一脸的乐陶陶。
菊笙和梅磬没看过自家公子这幅傻傻的表情,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两人小声嘀咕着,直说玄衣是无影公子的克星,这辈子看来是栽在她手里了。
等宾客散尽,众人皆明智地退了开来,屋内只剩下了抱着孩子的玄衣与无影。他轻轻凑到玄衣身前:“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儿?总不能一直叫宝宝吧!”
玄衣侧身让了让,避过了他伸过来的手,低声说道:“我自会取,不用你操心。”
他挑了挑眉,“这也是我儿子!”
玄衣的脸色微微一变:“无影,你……”
“怎么了,你不愿意了么?当着苑荣的面,你可是答应过以后由我照顾你们母子的,你也答应过他,不会让孩子没有爹。”
“他没有爹也一样会好好长大。”玄衣轻叹。
半晌没有听到无影的言语,她抬起头,却见他专注地盯着她,眼中的神情很是奇怪,见玄衣看他,他很快转过了脸,轻咳两声。
“你说,孩子叫筠好不好?”玄衣蓦然抬起头,他看着窗外,神情间未有丝毫异相,紧抿着嘴唇,玄衣几疑是自己听错了。正自不安之时,他又说道:“筠是个好字呢,那青青的竹子,四季不凋,傲欺霜雪!”
“不!”玄衣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字,筠的名字,怎么能用在孩子的身上呢!她狐疑地看着他,无影转过身来,笑着说:“以前听你曾经在梦中念过这个字,还以为你喜欢……”他很快换了个字:“那叫青好不好?”
“青?”玄衣轻轻念着,苑青,还是景青呢?想来苑荣更想孩子姓苑吧!听着倒是个不错的名字。她抬头看着无影,说道:“无影,你若是愿意,可当孩子的义父……你是一国之君,将来会有很多孩子,用不着来跟我抢这一个!”
无影抿着唇,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她,缓缓说道:“你以为,一国之君会有这么多空闲来守着你,一个多月不上朝吗?”
“啊?”玄衣不解地抬头,“你不是月前登基为帝?”
他笑了笑:“谁告诉你我是皇帝?做皇帝的是姜由!”
“你的目的,不是那个位置吗?为什么要放弃?”玄衣愣愣地看着他,她心底有些害怕他说是因为自己而放弃的,她可承受不了这么重的付出。
无影收敛了笑容,正色看着她:“我并没有放弃,那个位置不是被我夺到了吗?只是我把它交给姜由,他会是个好皇帝!我自由惯了,若是将我圈在那个小小的皇城之中,我想我会发疯的,结果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只要享受过这个过程,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明黄的丝绢,递到玄衣面前,那赫然是一道圣旨,大意是封无影公子曲寒柳为影王,封巫玄衣为天授帝师,命二人于上元节时进宫面圣。
“姜由大婚,我怕你误会是我,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其实你的行踪每日都有人向我汇报,小六子很聪明,他不愧是巫江的高徒,一路跟着你,却没有让你发现,他知道你灵力强过他,好在他为人机灵……当时让菊笙护你北上,本来我也想跟着你,但是我相信你的能力,那时姜由受了伤,局势又不稳,需要我回去主持大局……当我知道了一切,很是后悔没有在你身边,不过我对自己说了,若是你有个万一,上天入地,我再不会放开你。对不起,玄衣!”
玄衣苦笑一下:“你没有对不起我,不用说这三个字,咱们也没有牵手过,何来的放开之说,这个再字,更是不必!”
“在我有记忆起,我就会每天都做同一个梦,梦中是我长大了的样子,不过梦里的我却是另外一个名字。
梦里的世界是一个和这里不同的世界,有很多新奇的东西,我从小就害怕和女孩接触,但我梦中却有个女孩,我渴望着有一天能见到她。
我不姓巫,却会天生会巫术,这一点除了我死去的母亲,没有人知道,正是靠着这个,我才能以幼龄带着弟弟躲过仇家的追杀,逃出生天。
十七岁的时候,因为我练的玄火功残缺不全,所以走火入魔,中了寒毒,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我做过的梦,直到遇见你,第一眼你就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你和南紫宁长得很像,便是她并没有给我这种感觉。一开始你是我利用的棋子,可不知不觉间,我却爱上了你。
我一门心思要娶你进门,你是唯一一个我不排斥的女子,你的亲近我不会感到难受,反倒很开心,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景流觞,可没有防着苑荣,趁着我受伤的时候,你竟然嫁给了他!刚开始时,我恨不得杀了苑荣。那段日子,我很难过,再加上伤疼的折磨,于是常常做恶梦,经过这样的刺激,我慢慢记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我明白了为什么会喜欢你,因为你就是我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女孩,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说话方式,一样的会巫术,一样的……名字!
直到你治好了我的伤,祛除了我的寒毒,失去的记忆慢慢重现脑海,我才知道我丢去的究竟是什么。我想通了,杀了苑荣,你只会恨我,他对你很好,也许比我对你还要好,只要你觉得幸福,我愿意放手!”
无影慢慢地说着,玄衣没有打断他的话,越听越中心惊。她将睡熟的孩子放到床上,站起身来,颤声问道:“你骗我的对不对?这些事是不是苑荣告诉你的,当我为他的毒奔波的时候,他就和你合谋着怎么骗过我,你们编了这么一个故事,就是要让我相信,好让你来代替他的位置,是不是?”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今生无缘,前世相见。玄衣,你说错了,我不大明白,但是我想我真的曾经放开过你!”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玄衣摇着头,“你怎么可能会是筠的前世?颖学姐也说了,这个时空与我原来的时空是同步存在的,怎么可能?到底是哪里错了?”
“很多东西,常人是无法理解的,就像巫术的来源,为什么会有巫术这种东西,不也难以说明么?”无影解释道,“玄衣,你能解释你为什么会到我梦中来吗?你也解释不了,对吧?曾经筠为了自己钟爱的事业抛下了你,今日由我来还这笔债,我抛弃的是事业,选择的是你,不要拒绝我!”
“你到底是谁?是筠,还是无影?”玄衣问道。
“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我爱你!”他说。
她闭上了眼睛,泪水盈落。爷爷,这就是你的意思么,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他是筠,他也是无影,原来那就是之前她会爱上他,却又怕着他的原因。怪不得无影那么强势的人,独独面对着她的时候会那么温柔,原来,一切皆是命定!
玄衣知道,这都是爷爷一手安排的,她是他最疼爱的孙女儿啊!像他那样巫术绝佳的老人,应该长寿的,也许正是为了玄衣,他才放弃了未来的寿命!
夜色暗沉,无影点上了案上的烛火,走到玄衣面前,深深地看着她,说道:“玄衣,我知道,你是觉得现在就接受我,会对不起苑荣,可是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苑荣的心愿,他找过我很多次,若是他不在了,让我照顾你们母子,将他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来养,我从未答应过他,我告诉他,若是放心不下你们,就好好地活着。我不会逼你,我等你!”
玄衣抬头,灯火映照下,他的表情出奇的温柔,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眉目流转间,掩藏不住深深的情意。
“无影,给我两年时间,好吗?”她需要平复这一切,纵然这是爷爷的安排,纵然这是之前她所愿,但谁也没有料到,今物是,人已非!现在的玄衣,已为人妻为人母,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少女了!
“好!”无影没有犹豫,爽快地答道。
一年半后,雪莲山。
青儿已经牙牙学语了,令玄衣感到郁闷的是,他先开口叫的不是娘,却是爹,这当然要拜某人所赐,他还义正言辞地说:“青儿刚会发音,当然不会念两个字了,我教他的是干爹,结果他只会说爹。”
无影虽说答应了给她两年时间,果然从那时起,他不再逼玄衣了,可是却像一块牛皮糖,粘住玄衣就不放了,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还说是答应了苑荣保护他们母子,男人不可无义!玄衣无法,她到雪莲山看慕容欣和若云,他竟也跟了来。
广阔的天地让慕容欣的性情变得开朗了许多,她笑着说:“玄衣,要知道当年无影可是伤了多少女子的心啊,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一天,他可能没想到这辈子居然会有女人不领他的情!”
玄衣斜睨她一眼:“莫不是你还惦记着他?”
“吃醋了?要吃醋就早些答应了人家,别孩子都叫爹了还拖着!”
玄衣红了脸,追上去打慕容欣,两人嬉笑着奔跑了一阵,一起躺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抬着望着蓝盈盈的天空,心情无比的欢畅。远处,无影抱着青儿骑在马上,身旁是若云和她的小黑马。
“玄衣,说真的,你二人都到了这份儿上了,你何必为难他,孩子一天天大了,若是有一天他问起你爹爹在哪里,你要如何告诉他?尤其是男孩子,最好有个爹在身边,才能锻炼得强壮些。”慕容欣劝道。
“光是说我,姐姐你呢?”玄衣问道,“可有合心的男子,我的若云徒儿接受了我这个师傅的新思想,断然不会阻挠你再嫁的!”
“我们伊诺族人本就不反对再婚,若云当然不会反对,我等着你先嫁,只有你嫁了无影,我才会死心,别的男人才有机会!”慕容欣笑道。
“你说真的假的?”玄衣轻轻捶了她一拳。
“当然,你不嫁,我就陪着你!你若是嫁了,一年之内我也一定找个人家,喜欢我的男人可是从山头排到了山下呢!”
“那好,我嫁!我倒要看你在一年之内给我找个姐夫出来!”玄衣笑道。
慕容欣跳起来,双手圈成个喇叭状:“无影,玄衣答应嫁给你了!”
“哎呀,我和你说笑呢,你……”玄衣起身,慕容欣闪过一旁,牵过一匹马儿,骑上格格笑着跑开了。
玄衣无奈地跺跺脚,看到阳光中无影骑着一匹白马奔过来。走到近前,他飞身下马,欣喜地看着玄衣:“慕容欣说的是真的?”
玄衣红着脸问道:“青儿呢?”
“若云抱着呢!”无影过来抓住她的双肩,“玄衣,你先回答我,是真的吗?”
玄衣看着他期待而又带了点焦虑的目光,点了点头。他欢呼一声,将她一把抱起,在草坡上转起圈来,天空在玄衣的眼中旋转,她仿佛看到了爷爷和苑荣的笑脸。
“玄衣,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无影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我相信!”玄衣倚在他怀中说道,“只是怕我不能带给你幸福,无影,其实你值得更好的,你一个亲王,跟着我到处乱跑,不觉得委屈么?”
“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无影低声道,眉头一挑,邪笑道,“我这个亲王是个穷亲王,不当也罢,当年你藏了那么多私房宝贝,跟着你,有饭吃,不会委屈了我!”
“你是看上我的人还是我的钱啊!”玄衣怒道。
“两样都看上了,这就叫:人财两得!”无影笑着抱她上马,扬鞭飞奔而去。
广阔的草场像是没有尽头,一直向前延伸着,过了一个坡,又是一个坡,渐行渐远。玄衣靠在无影怀中,她将未来交付他的手中,全心的信任,不管他带着她去向何方,她知道,他会带着她找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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