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层越压越厚,凝滞在南紫宁的头顶上方,花香依然,风卷着落叶,落地无声,吹拂在脸上,不似先前那般轻柔,丝丝寒意透过领口、袖端,透过每一个有着空隙的地方钻了进去,一直渗进她的心扉。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景流觞,天下间除了醉月公子,谁又能有如此风姿!她有些迷惑地看着他,从他的眼中读到了一丝厌恶,还有……一丝恨意!
“你在这里做甚?没人告诉你,不可以在这园子中乱闯吗?”他转过头,换了一脸云淡风轻,“云儿,她没冲撞到你吧?”
云儿?景流觞既叫得如此亲热,必是他的姬妾之一了。南紫宁在心中一一搜索着紫荆告诉她的信息,名中带云字的,除了现下最得景流觞宠爱的留云轩之主——穆想云,还能有谁?
“她突然出现,倒是吓了云儿一大跳呢!”娇滴滴的声音从穆想云口中响起,她面带得色,挑眉看向南紫宁,还作势将手放在了胸前。
嘁!这一惊一吓,中间竟然间隔了三分钟之久,你以为是慢镜头回放啊!南紫宁抬头看了看天,要下雨了,动作得快些,她转身就走,对面前两人不予理睬。美男她见得多了,何尝为谁一见钟情过,以为她会吃醋?做梦去吧你!一边走她一边想着突然冒进脑海的这些句子,它们突地一下就冒了出来,应该是她惯常用的,可是怎么就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一想头就隐隐作痛。平日里她偶然也会从嘴里蹦出一些话,小英和小雪总听不懂,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说的时候应该是明白的,但是一旦要解释,就会陷入困顿,想不出来该如何解释。难道我是外星人?她时常会这样想,然后又会为“外星人”这三个字,想上半天,到底“外星人”是个什么东西?
这会儿南紫宁又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对外界充耳不闻,她没有听到景流觞在叫她。
“南家大小姐,出身自是不同,不同妾身等,她这是恼了妾身么?”穆想云微歪着头,双眉紧皱,状似担忧地问道。景流觞见唤她也不应,心头本就有气,穆想云如此一问,无异于火上浇油。
“商家之女,何来出身可言?况且不管她在南家如何高高在上,既嫁到我景府,就要守我景府的规矩。你别操心旁的,安心为我生个大胖儿子,爹娘盼这一天可是很久了。”
穆想云轻笑着埋首入怀,拉着他的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景流觞嘴角含笑,牵着她的手离开园子,转身之际,眼中划过一丝狠决。
看景流觞的表情,是认识她的,那么,他们以前就认识?南紫宁走了半晌才想起这个问题,抬着想问景流觞,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园子很远了,而且倒霉的是她只顾着想事情,走错路了。这是走到哪儿了?她停下来,不知道该从哪里回去,因为这里自己显然没有来过。
脸上一阵冰凉,南紫宁抬起头,发现雨滴开始降落了。顾不得许多,现在是避雨要紧,她抬手挡住头顶,迈步小跑着往前方露出一个尖角的房檐跑去。天空闪过一道白光,辟啪一声惊雷,震得她耳中嗡嗡作响。她的动作慢了下来,后面似乎有格格的笑声传来,缓缓回过头,入眼却是雨水冲洗着花草树木,半个人影皆无。南紫宁愣愣地站着,盯着来路,脑中浮现出一幕场景:四个女孩打闹着,她们每人的手上端着一个盆,不似她每天洗脸用的铜盆,那盆看起很轻巧的样子,每个人手中的颜色都不同,她们在互相泼水,淋得周身尽湿,不过没人生气,笑得甚是开心。
“玄衣,咱们明年四月还来西双版纳,好不好?”
“好!”南紫宁惊觉自己在回答,心头一悸,她是问我么?我为什么要回答?这场景好生熟悉!她转头四顾,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滴落,沿着脖颈滑入衣襟,心口冰凉。
“老大,接招!”哗地一盆水迎头浇下。
“明紫衣你给我站住!”
谁是玄衣,谁又是明紫衣?南紫宁的心跳得飞快,隔着那一层雨帘,背后或许就是真相,她努力地想着,头痛欲裂。
“南姑娘!”正当她抽丝剥茧,一切未知呼之欲出之际,一声呼喝打断了她的思绪。身着白衣的苑荣出现在她的面前,雨伞倾斜,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他发现南紫宁虽看着他,但眼神涣散,似乎穿透了他,不知落在何处。
苑荣再唤了她一声,不见她答应,却见她双眼一闭,向后便倒,落地的一霎那,苑荣及时抛开了伞,将她接住。
“南姑娘!南姑娘……”苑荣一边不住声地唤着,一边掐着她的人中。南紫宁的脸色很是不好,苍白如纸,血色全无。
“妹妹……帮我,帮我找到她们!”南紫宁十指紧紧,掐得苑荣手生疼,她的眼神还带着迷离,但是语调坚定。
“妹妹?她们是谁?”天衣山庄庄主只有三男一女四个孩子,南紫宁是他唯一的女儿,哪儿来的妹妹?苑荣不禁觉得奇怪。
南紫宁尚未回答,咳嗽起来,一缕带着黑色的血线顺着她的嘴角溢出,马上被雨水冲淡,她张了张嘴,殷切地看向苑荣,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苑荣惊觉她这是中毒的症状,想起她的丫环常给她服食药物,人命关天,这下也顾不得避嫌,急忙抱起南紫宁就向听荷院而去,白衣翩飞,去势如电。怀中的女子轻若无物,呼吸几不可闻,苑荣不时看她一眼,一种奇怪的感觉漫上心头。刚才她对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眼中似乎浮现一层淡淡的紫色,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她中毒的症状?
听荷院里,一灯如豆。小英坐在南紫宁床前的矮几上,正做着点头运动。
“小英,你怎么还不去睡?”南紫宁悠悠醒转,见小英一点一点的接近自己,眼看就要亲到自己脸上了,赶紧出声。
只听得“嗖”地一声,正待沉入梦乡的小英迅速起身弹了开来,身法娴熟,轻功极佳。南紫宁恍然大悟,原来身边的这个丫头和哥哥的霓儿一样会武,不知道小雪会不会。
“小姐……”小英呐呐出声,看向南紫宁混不在意的脸。
“我怎么觉得头好沉啊,口也好渴,你去给我倒盅茶水来,然后下去睡吧。”南紫宁敲了敲头,懒懒地说道。
“是!”小英应声下去,很快端来茶盅,服侍着南紫宁喝了些水。
“小姐,你怎么会去了苑总管的院子,是去做什么?”小英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苑总管回来了?不是说他没回来吗?我去他的院里,怎么可能,他住哪儿我都不知道,你这丫头怕是做梦吧!”南紫宁伸指戳了戳小英的脑门,嗔怪道。
“没错啊,你发病晕倒了,还是他送你回来的。”小英辩解道。
南紫宁的左手习惯性地抚上右手的镯子,摩挲着说:“我怎么不记得?奇怪!对了,我遇到了景流觞和穆想云!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我离开了园子,醒来就在这儿了!我的花呢?”
“什么花?”小英问道。
“我摘来的菊花,照你这样说,应该是落在荣总管那里了,可惜啊!”
“花有什么要紧的,小姐喜欢,只管吩咐小英去采就是了,重要的是小姐没事。以后我再也不敢离开你半步了,瞧我一离开你就出事,公子若是知道了,不定怎么责罚小英呢!”小英眼红红地说。
南紫宁听她提到南空城,想到她记忆中那双温柔的双眸,不觉有些发呆。今日见到景流觞,他眼中对她全然无爱,看来要重新开始一段爱情来遗忘另一段爱情的计划是不可能了!他对她丝毫不感兴趣,不是吗?看他对穆想云的态度就知道,两人很是恩爱,这样也不能怪他是不是,爱人的心,怎能分担?只是他不知为何故还要娶她,而且他一直没提过拜堂一事,他们这样,到底算成亲了吗?想着想着,心下不觉有些悲凉,前尘过往一概不知,嫁人作妾亦无结果,到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南紫宁又活蹦乱跳地去园里采花,这次没再碰上景流觞,却遇到了苑荣。
“南姑娘,你没事吧?”苑荣一见她就问。
“没事,我好得很。谢谢你苑总管,我听小英说是你救了我!”南紫宁对苑荣施施然一拜,苑荣赶紧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折杀苑荣了!”
“之前在路上不曾知道苑总管是老爷义子,多有冒犯,总管年纪比紫宁稍长,若不嫌弃,我就唤您一声苑大哥,可否?”南紫宁有礼地说道。其实若是算起来,苑荣应算是她的小叔子,不过她是入了景家门,但与景流觞尚无夫妻之实,说起来连夫妻之名也只是对外,在家里谁都叫她南姑娘,姑娘是对一个已婚女人的称呼吗?所以这个家似乎并没有承认她的身份,现在的她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还是谨慎些好。
“这……”苑荣显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犹豫着不敢应承。
“就这么定了!苑大哥!”南紫宁笑眯眯地拍了板。
“如此就随姑娘吧!”苑荣只得笑笑,应了她,“对了,姑娘昨日让我帮你找妹妹,具体情况也没说清楚就晕了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有些什么特征,你且说说。”
“妹妹?有这事吗?呵呵呵!”南紫宁轻笑道,“苑大哥开玩笑吧,爹娘只得我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妹妹!”
苑荣目中精光一闪,轻笑着说道:“没有么?南姑娘昨日可确确实实说过啊!”
“有吗?”这下换南紫宁愣住了,她费尽心思地想了半天,抬头对上苑荣的双眼,眸中一片清纯,“我想不起来了,其实就连你如何救的我,我也不记得了,还是小英告诉我的。”
那眼中的清明是骗不了人的,苑荣阅人无数,如果说南紫宁现下是在装傻,那未免演技过高了,况且她没必要前后言语不一,那样更容易令人怀疑,所以苑荣选择了信她。
“姑娘怎会如此?”婚期本来定在三月前,就在婚前几天,天衣山庄传来消息,说南小姐忽染恶疾,婚期延后。而据景家的探子所报,事实乃是南小姐离家出走,途中出了意外,究竟是何意外,天衣山庄瞒住了所有人,滴水不漏,无从知晓。难道南紫宁是要逃婚?苑荣觉得奇怪,这一点也说不过去,要知道这门婚事是南小姐自己求来的,不愿意的反而是景流觞。
两年前,南紫宁初见景流觞,一颗芳心就寄在了他的身上,那时景流觞的原配之妻慕容欣还在世,南紫宁就立誓非景流觞不嫁,就是作妾也愿意,却被景流觞拒绝,也就在那段日子,慕容欣意外身死。两年来南紫宁对景流觞念念不忘,拒绝了多少到天衣山庄提亲的世家公子,其中也包括了五公子之一的踏雪公子,为的只是等着景流觞点头,直到不久前,皇后娘娘召景流觞进宫后,回来他竟然提出要娶南紫宁,只是正妻之位他仍旧为慕容欣而悬,她嫁过来只能作妾。南紫宁爱他深切,自然是巴不得,没想到的是这样苛刻的条件天衣山庄会答应,由此也可见这南家大小姐在南家是如何受宠的了,由着她我行我素!
“我也不知道,病了一场,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南紫宁轻叹一声。
苑荣看她眸光半敛,无奈苦笑,不觉起了同情之心,说到底,这亦是个为景流觞而痴的可怜女子,只是那人的心,又何尝在她们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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