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箴撩袍坐到她身旁,点了点头。
他的眉头纠紧起来,淡灰色的眼瞳中满满的都是哀痛,不曾掩饰。
曦凰抬手抚上他的脸庞,指尖点上他眉,慢慢将他抚平。
“怎么了?为什么你和昭阳都如此难过?”她小心翼翼的问,很怕自己无意中触到他的伤心处。
夜箴抓住她画在自己眉间的手,手臂一揽就将她箍入怀中,牢牢的,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身子里去才甘心。
“端蒙死了。”他俯身在她耳边,喃喃轻语。
曦凰伏在肩上的身子一颤,这个名字很熟悉,同昭阳一样均取自天干,又很陌生,从没在昭阳和夜箴口中听过。
“是昭阳的心上人?”她埋首在他怀中,悄悄的问。曾记得昭阳在灯下一针一线的缝着个香包,记得她满面娇羞却无限喜悦的说这是要送给自己心上人的,还记得她说以后若有机会要介绍他们认识。
那时候谁会想到未来居然竟是此般光景,伊人尚在,那个原本该执子之手的人却早一步的先放了手。
他点头,一声长叹。黯然抬首,看着夜幕中,不知何处又有星辰陨落。
“怎么会这样的?”曦凰在他怀中仰起头,看着他弧线优美的下颌,禁不住,就拿自己的额贴上了他的颊。
他略微转头,温软的唇便吻上了她的眉心。
“曦凰,不要问。”他搂紧她,她身上幽绵的芬芳气息让他心中稍许好过了点。
他说不要问,便不问罢,曦凰双手环住他的腰身,静静的不再言语。
月上中宵,原本该是月满团圆的日子。
“很晚了,明日还要去紫微宫上祭,你早些去休息吧。”曦凰推开他的怀抱,低头道。
“好,你也早些歇息吧,今晚别找昭阳,让她一个人静静。”他轻吻她的发鬓,扶她从地上站起,并未发现她有任何不妥,“那我先走了。”
“好。”她依旧不曾抬头,轻轻应了声,松开了手。
夜箴跨下台阶,逐渐走远。曦凰这才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眼前逐渐模糊,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每逢月圆之夜的心痛之疾又来了。
她一手按在胸前,慢慢佝偻起身体,心口很痛,不间隙的像是有人在将它撕裂。小白凑到她身边,用脑袋蹭她膝盖,一双金褐的眼瞳闪闪发光。
“我没事的。”她异常艰难的吐字,每次的呼吸都惊痛心房,疼痛蔓延。
她蹲在台阶上缓了半晌,感觉有些适应的时候,这才站起来,未料便是这一个举动,导致体内血脉逆冲,一时间头晕目眩,眼前似有金星旋绕。脚下虚弱跪倒,她就这么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曦凰!”或是心有灵犀或是感觉不对,走到半途的夜箴又折了回来。他飞奔到曦凰身旁,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搂在臂弯中,急道:“曦凰?”
她在他怀中虚弱的微笑,“你怎么又回来了?”本来不想让他看到的。
他知道她的念头,不仅又气又心疼,“你就胡来好了!”他将她打横抱起,奔入内殿,小白也颠颠的跟了进去,结果还是被夜箴两三句给打发去睡觉了。
“有没有伤到哪里?”夜箴将她抱到床上,抬手就要探她脉搏,却被曦凰握住五指,“不用看了,老毛病,熬过今晚就好了。”她说的云淡风轻,忽而又是一阵痛意袭来,她还是忍不住纠紧了五官,脸色苍白如纸,连冷汗都顺着鬓发滑过面庞。
她一说是老毛病,他就明白了,“你将体内的灵力运行几个周天看看。”他一直以为她的病已经被克制住了。
剧痛缓过,曦凰这才有力气对他说,“要有用我早用了,那灵力好像已经没效果了。”
“我替你看看。”他扶她起来,转坐到她背后,右掌覆上,逐渐有蓝色灵光绕五指而出。
他惊讶的发现曾经渡化到她体内的灵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是被消耗殆尽了一样,不得已他只能用自己的灵力修为暂时护住她的心脉,即使只能缓去她的一些痛苦也好。
他渡入她体内的灵力还未行满一个周天,曦凰突然呛咳一声,掩不住口中点点猩红喷溅。夜箴及时抽回灵力,伸手接住她绵软瘫倒的身体。
她奄奄一息的软倒在他怀里,唇边犹带血迹,却仍旧朝他露出微笑,“其实,我好多了。”她声音虚弱的几若呢喃。
他心痛的无以复加,以前每次发病还能替她缓去痛楚,可如今却连这也不行了。
“你这到底是什么病?”他卷起袖子擦去她唇边的血迹,将她搂紧在怀中。
“不知道,清风师傅没说过。”她疲累的闭上眼,将脸埋入他的怀中,只要有他陪伴身边,再多的痛苦都不值一晒。
“没关系,我一定会想办法看好你的病。”他将脸颊贴着她的发鬓,如是说道。
曦凰脸上笑意加深几分,伸手握住他环在腰间的手,与他五指扣在一起。
痛楚如海潮般一波又一波的袭来,她强忍着不曾痛哀出一声。而他知道她的坚忍,却束手无策,只能将她牢牢抱住。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宫城柳……”他在她耳边吟哦‘钗头凤’,以往曦凰不舒服的时候他总会给她讲故事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可他讲的不是炎黄战蚩尤便是灭秦之战,说来说去就是打仗,谋略的,总被曦凰事后笑话,他这些故事可以用来催眠。好几次曦凰真的被他说得睡了过去。
这次,他破天荒的说了一则名流千古的爱情故事,当时脑子里能记起的也就这么一个。
“此后,方淮游北上抗金,又转蜀中任职,何小婉不久后便郁闷仇怨而死,在方淮游去世的前一年,他写下一首诗。”怀中的人安静无声,好像又睡着的样子,他将声音收到最低,如吟如诉的念出那首诗,“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要我是方淮游就绝不会休了何小婉,与其日后空留四十余载思念,不如一朝贪欢,若不能与爱人日暮白头,生有何意,死亦何惧。”曦凰突然开口,虽然声音轻细,但其中刚直决绝之态却又如此露骨。
“还以为你又睡着了。”他靠在床头,捋了捋她耳边散发,柔声道:“觉着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转了下身子,将脸孔贴上他的胸膛,薄薄的单衫下,可以清楚听到他稳健的心跳声。这种感觉如此安详宁静,让她只愿就此沉醉。
“那就睡一会吧。”他温柔哄她。
“你要走了吗?”曦凰不由自主的将他抱紧,露出孩子气的依恋。
“不走,我留下陪你。”他柔语轻声的说,“安心睡吧。”
“好。”她乖巧的点头,满足的闭上眼,大概是由于真的太累了,不久后她便沉沉睡了过去,在梦中她看见天空中落下花雨,粉色的合欢花。纷纷扬扬中,他立在一棵树下,朝自己看来,一眼相望,堪作永恒。
他抱着她,静坐床畔一宿,直到窗外第一道晨曦亮出天际,他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回床上,拉过被衾替她盖好。便是在睡梦中,她脸上也露出一抹甜蜜笑靥。
“傻丫头,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他俯首轻吻她的唇角,又静看了她许久,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天无云霞,万里碧空,又是一个好天气。皇上出征在外,皇后带领后宫嫔妃在紫微宫素斋祈福一日,所有公主嫔妃皇女皆需到场。
紫微宫外搭出祭台,巫祭祀束手站在神坛前,皇后和琪雅公主一早就到了,其余嫔妃也陆续而至,只要时辰一到,便能开始祈神。
“好像贵妃还没来,需要有人去凤仪宫请吗?”琪雅走到皇后身边询问。
后宫之事都由皇后掌管,这本无可厚非,可哈朶丽却觉得自己这皇后当的窝囊透了。
“贵妃要来便来,不来也罢,可是勉强不得。”皇后冷冷讪笑,目光瞥向守卫在一旁的善雅,心中愈加愤恨。好似皇上怕自己会对贵妃不利一样,特特的将善雅调来中宫,明为守戒,实际上谁不知道他这是派人盯梢呢。她哪里还敢劳动凤仪宫那位主,只盼皇上出征在外的这些时候两宫能相安无事,她便阿弥陀佛了。
琪雅也知道皇后和贵妃不合,皇上又偏袒凤仪宫,更是惹得皇后不快,因此也不多说什么,退回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再过半刻钟便是吉时,就在国师捧着金节杖踏出紫微宫门槛的时候,有宫人宣唱贵妃到,众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那位姗姗来迟的贵妃美人。
她穿着一袭素色汉服宫装,上为青云丝帛衣,下着流岚烟罗裙,广袖削肩,青带封腰,下悬飘带,行走时如水流曳,她通身无饰,简约朴素,可却自有艳丽光芒逼人而出。不似宫宴上红裳旖旎春情万种,却又别有一番清丽委婉,如水中仙子。
大家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走向皇后,敛襟行了宫礼,一改往昔桀骜态度,竟是彬彬有礼起来,“妾身来迟,还请皇后恕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皇后也对她十分客气,“贵妃严重了,这不时辰还没到么?”皇后有些好奇她只身前来,连个宫人也没带,“贵妃的贴身侍女呢?怎不见人?”
曦凰微笑道:“她有些不舒服,我便让她在宫中歇着了。”
“贵妃倒是体贴人。”皇后似笑非笑,话中褒贬未明。
曦凰不欲与她计较,一味笑脸相迎。宫侍端上盛着玫瑰花露的盆盏供她净手,她在用巾帕拭干水渍的时候手臂微弯,丝滑广袖垂落至手肘,露出她小臂上一片乌青。
“你手怎么了?”皇后惊道。
“没事。”曦凰微蹙了眉头,不以为然的拉下袖子,漫不经心道:“早起时不小心磕碰到桌角了。”
“哦,那贵妃可要小心了。”皇后没什么诚意的回应,她可不希望皇上回来后把她的伤啊痛啊的都算在自己头上。
“多谢皇后体恤。”她当然听出了皇后态度冷淡,却仍旧十分得体的回应。
抬眸时,正撞见他望来的眼,眸色如尘,神似水,深蕴其间的关切之情,让她心头一夕呵暖。
中宫殿外的树荫下,一张小几一盘棋,两人对弈搏杀,兴致正酣。
“没想到慕王爷也会这汉人的玩意儿。”耶律宝隆双指间并着一枚白子在棋盘中落下。
景慕满面笑容,懒散闲坐,左手上还捧着杯茶,“围棋这玩意儿可妙的紧。”他拈着黑子的手指点了点自己脑子,“对这有好处。”
“也是。”耶律宝隆应道,笑容朗朗如春风拂柳。
棋盘上黑子白子绞杀一处,可是只要略懂棋道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人都没有亮出杀招,只一味与对方周旋。
“王爷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么?”景慕正抬头仰望着枝头一只新搭出来的雀巢出神,冷不丁的听他如此问道,手抖了下,“宫中虽好但规矩太多,总不及自家府邸来的惬意舒坦。”
耶律宝隆倒是没料他会如此坦诚不讳,一时接不上话来,也就笑了笑,继续低头研究棋势。每日处理好政事都要来中宫陪这位王爷下棋聊天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他和善雅一样都是受了君命而已。
幸亏这位王爷很好相处,这样也不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景慕哪会不知道他的意图,不过彼此装傻,谁也不揭穿谁而已,太太平平等皇上归朝,就可以了。
“王爷,少相大人。”女子柔娇细语从旁传来。原来是景慕带入宫的爱妾朝秦暮楚。
“妾新作的杏仁饼,核桃酥,两位尝尝?”惜楚捧着一碟子点心和一壶花果茶,步履款款的上前。
景慕拍膝大笑,对耶律宝隆道:“我家惜楚可有双妙手,少相大人一定要尝尝她作得糕点。”
惜楚巧笑倩兮的睨了下景慕,将手中茶果一一放置在案上。与她同来的乐秦抱着琵琶朝两人施礼,笑意嫣然,“闲暇歇息,妾为王爷和少相大人弹奏一曲吧。”
景慕一口糕点还未及吞下,忙拍手称好,乐秦笑看耶律宝隆,屈膝裣衽,“少相大人想听什么曲呢?”
耶律宝隆一愕,目光看向景慕,景慕朝他抬抬手表示让他自便。
“梅花三弄吧。”突厥人不擅曲筝琵琶,所以他也没怎么听过汉乐,只是《梅花三弄》这曲子大名实在如雷贯耳。
乐秦点头应下,宫人搬来凳子,她敛了裙摆坐下,正待调弄琴弦,便有人从回廊上急奔而来,口呼少相大人。她不得不停下动作,与众人一同望向那人来处。
来的是个武官,瞧军甲佩恺品阶还是不低,他急匆匆的跑到桌前,按剑朝两人施礼。
耶律宝隆瞧出他是守卫王都四门的校尉长,若非急事他不会特意入宫来找他。
“怎么了?”耶律宝隆摆手让他免礼。
校尉长抽出一封信函交给耶律宝隆并附耳同他说了几句话,耶律宝隆边听他说边拆开信函来看,待校尉长话说完,他也把信看完了。
“王爷,我还有事要办,暂且告辞了。”耶律宝隆将信函收入袖中,起身同景慕作礼。
“不送大人了。”景慕对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措只当没看见,笑吟吟的同他拱手。
耶律宝隆与校尉长匆匆离去,身影不一会儿便转过宫殿消失在连廊尽头。
“王爷,这曲子您还听吗?”乐秦眨了眨眼,目光盈盈看向景慕。
“听,干嘛不听。”景慕惬意的喝了口花果茶,外面发生什么事他管不着,也没法管,就这么享受午后阳光,品美食,赏佳乐,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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