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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别

凤舆江山 君莫思归 6157 2021-04-02 20:06

  曦凰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她撑臂从床上坐起,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床底下蜷躺着的小白警觉的立起身子,看是曦凰,高兴的凑了过来,立起前爪趴到榻边,拿脑袋去蹭她的手。

  “好小白,乖小白。”曦凰伸手揉它毛茸茸的大脑袋,低头嗅了嗅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传出,胸口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就知道你差不多该醒了,我打了桶热水来给你擦身。”说是一桶,其实昭阳左右各提了一大桶刚烧好的热水。

  “你给我擦药了?”曦凰翻身下榻,双脚站在地上的时候还有点发软。

  昭阳卷起袖子,顺便把小白赶了出去,拿起一块帕子在水里漂了绞干,“是呀,老大跟我说如果你再犯心疾,就让我用莫艾草用龙葵汁熬了替你擦身体,可能有用,你觉得怎么样?”

  曦凰解了外衫,只穿了贴身亵衣,接过昭阳递来的巾帕擦拭身体。

  “我昨晚好像看到他了。”曦凰低头轻语,脸上带着一抹爱娇笑容,忽又觉得不可能随即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可能是在做梦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知道昨晚谁在你帐子里吗?”昭阳又取一块帕子为她擦背。

  曦凰思量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确定,“好像白懿有来,不过我脑子比较糊涂,也可能记错,怎么了?”

  “没什么。”昭阳笑笑,转身将帕子丢到桶里过水,就此把这个话题揭过,“我收到宁朔传来的消息。”

  “恩?”“凤蔚将军他……”

  “凤伯伯怎么了?”曦凰猝然转身,喉间一阵发紧,见昭阳踯躅两难的摸样,似已料到最坏的结果。

  昭阳低头歉然,“凤蔚将军伤寒未愈又凭添新伤,而且那刺客用的刀刃上淬有七星草的毒汁,所以……”

  “所以凤伯伯他……”曦凰绞紧手中帕子,寒意慢慢渗透指尖,一寸一寸冰凉。

  昭阳黯然点头,中七星草毒的人起初并无任何中毒症状,却在挨过七日后全身生满紫斑,如同活尸。七日一过,毒液侵入心脉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虽然有强梧为凤蔚镇压体内毒性,可他依旧赶不及在七日内回到宁朔,便是他有通天的本领也只能让凤蔚多活了数十日。

  “郡主,请节哀。”昭阳扶住她的肩膀,低声劝慰。

  曦凰怅然点头,她已经历过太多生死,原以为自己能看透一点了,可此刻在面对亲朋挚友间的生离死别时依旧有一种世事无常的无力感。再至高无上,权策无双的人都左右不了生死,谁都不能。

  “凤昀呢?还好吧。”正如昭阳所料,凤昀在离开帝都返回宁朔的途中受到埋伏狙杀,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在偏僻古道上设伏,务必一击必杀。幸亏凤昀是驰骋疆场的老将,耳目锐利不同一般人,竟然就和元静两人拼死冲出了杀阵,两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

  初时听昭阳详述道来,曦凰还觉得惊心动魄,连问凤昀伤势如何,昭阳却混不在意的笑说凤昀是武将,这些皮肉伤死不了人的。曦凰这才稍许放心,此刻听得凤蔚噩耗,才发觉其中多有不妥,设杀凤蔚父子的显然是同一拨人,既然刺杀凤蔚的死士刀上淬毒,怎么轮到凤昀就能干净了?恐怕是昭阳为了不让她担心,故意瞒了下来。

  “凤昀将军身上的七星草已经解了,没什么大碍了。”果然正如曦凰所料,昭阳直到事情泰定下来,才告诉她。

  曦凰魂不守舍的梳理好,换上干净中衣,由昭阳帮忙穿上甲胄。

  “昭阳,你们知道杀害凤伯伯的幕后黑手是谁,对吗?”曦凰慢慢系紧胸甲,似不经意的问道。

  昭阳正在为她戴护膝,头也不抬道:“有些眉目,基本可以确定是谁。”

  曦凰沉默片刻,眼底涨满玄色,“是谁?”

  昭阳转到她面前,为她抚平肩上盔领褶皱,语气平静道:“郡主日后自会知道。”

  “我现在还不能知道?”曦凰望定昭阳,这个与自己相伴了数百个日夜,几乎已能视为自己姐妹的女子。

  昭阳看着她的眼,面露微笑,“不是不能让郡主知道,只是现在晓得了也没什么用处,徒添烦恼罢了。”

  曦凰眉峰蹙紧,不明白她话中意思,目光仍旧紧紧追着她。

  昭阳却放下袖子,拎起俩个已经半冷掉的水桶冲曦凰一笑,“你不是说要同几位将军议事的吗,他们正等在帐外,需要传他们进来吗?”

  见她不愿多说,曦凰也不再追问,走到桌前摊开舆图,淡淡道:“请他们进来吧。”

  昭阳仍是笑笑,出去后不多久,白懿、张逵和尚章依次入帐,扶剑行礼。

  “诸位请近前看。”曦凰抬手让他们过来,三人依言靠近桌前。

  书桌上摊着一张偌大的东朝江山舆图,西南边城被人用红笔醒目勾勒出。

  “宋濂和子琮领军从汴梁和安庆出,截断汉王左右两翼大军,而我们今晨便过禾河谷,十日内抵达庐陵,务必在三日内拿下此城。”纤纤十指沿狭长黑线一路北上,直到庐陵两字时才重重叩下。

  “三日?”张逵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庐陵是南北要冲大城,背倚大山,守将苏涣以善守出名,要在三日内攻下,怎么可能!”张逵连连摇头,表示不信。

  曦凰挑眉,踌躇满志的笑道:“我既然敢这么说,自然已有周全计划。”清亮目光扫过面前两人,张逵和尚章不由肃然,曦凰脸上笑意更深,“不过还需两位相互配合了。”

  庐陵内有守将,外面衔接山道,有骑军日夜逡巡,与城内交相呼应。一旦起兵,不仅仅要面对庐陵方面兵戎相抗,就是游防在外的骑军不时来滋扰一番,也够他们头疼了。

  眼看张逵一脸不信的样子,曦凰便将自己布置周详的计谋合盘托出,张逵越听嘴巴越是大张,直到最后她讲完,已经是目瞪口呆了。

  “张将军以为此计如何?”曦凰浅笑嫣然。

  张逵干笑两声,脖子上一阵发麻,庆幸自己不是苏涣,否则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元帅妙计,照此看来三日破庐陵不在话下!”张逵不吝赞扬的竖起大拇指,白懿禾河谷一战也是曦凰出计逼退了汉王先锋营,那时张逵只当她是侥幸获胜,并未高看她几分。此刻却是心悦诚服,这用奇谋作战可比实打实的对阵有效率多了,不过这种法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元帅足智多谋,我张逵以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元帅不要放在心上。”张逵揖手,慨然说道,诚心拳拳。

  “哪里的话。”曦凰反倒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耳脖子处微微透出嫣红,“这法子也是脱自三十六计,只是仰赖天时地利人和,方能显出效果,若战成绝非我一人之能。”

  她说的谦逊,尚章却接话道:“虽出自三十六计,但能将声东击西、瞒天过海、暗度陈仓三计环环相扣,设计出这连环计可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呢。”

  “是啊,是啊。”张逵连连附和,笑声如雷。

  曦凰一笑低头,伸手捋了捋鬓角散发,这不经意的动作恰是妩媚天成。白懿默然注视她良久,这么一个女子柔韧与刚强并济,容颜绝色,智胆无双,是他生平仅见。忽又想起傍晚时分,怀中那温软生香,双手依稀还能感觉到她琼脂玉肤的滑腻,思及此,心神难免起伏。

  “白将军?!”张逵突然在他耳畔低吼一声,将他游离在外的神思唤回。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张逵,张逵不知道他在开什么小差,直言道:“元帅叫你呢。”

  白懿这才发现曦凰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那双眼睛璀璨如星,清亮而耀目,他不敢多看局促低下头,颇有些不自在的躲避开她的注目,问道:“元帅有何吩咐?”

  “我今晚就要离军,这段日子得麻烦你领大军前行了。”曦凰语重心长的对白懿道。

  “离军?”白懿惊诧抬头与张逵异口同声低呼。

  “元帅乃三军之首,怎可随意离军,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不成不成。”张逵还不等曦凰把话说完,便连连摆手,大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

  “我有要事待办,必须离开一段日子。”曦凰好言好语的解释道。

  “元帅,您要办什么事吩咐下去便是,何须自己出马,再说现在那么乱,元帅独自一人离开实在不妥啊。”张逵竭力劝诫,不过曦凰去意已决哪会被他三言两语给打动,张逵只能求救似的看向白懿,期望他开口规劝元帅两句。

  白懿看着她的目光复杂,劝她留下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她是元帅,她要走谁还能拦得下。

  张逵看白懿只顾发呆也说不上话,只能指望不怎么靠谱的尚章。

  “尚章,你觉得呢?元帅这样不好吧。”张逵冲尚章使了个眼色。

  也不知尚章是真没看到呢,还是压根没去在意,反而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的回道:“元帅这么作肯定是自有主张啦,对么?元帅?”尚章朝曦凰露齿一笑,弯成月芽的双瞳中露出一丝狡黠。

  曦凰脸上笑意从容,心中却暗叹夜箴手下的天干十杰果然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张逵被尚章的回答搞得差点吐血,他又不擅言辞,也不知如何才能劝动曦凰不要莽撞,只能一个人在那里干着急。

  “白将军,军队交予你,有问题么?”曦凰别转头,含笑询问站在一旁的白懿。

  “末将定不负元帅所托。”他抱拳低头,心中忽而掠过深深浅浅的惆怅,万般莫名。

  如果,在事情还未发生之前,他便出手阻止,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了。

  楚桓浑身瘫软的倚靠床栏,窗户被封条紧合,屋中永远昏暗沉沉,不分昼夜。他开始还能在心中算计时辰,到后来也分不清了,只能靠送饭的间隔来判断晨昏。送饭的人不会同他说话,更不会跟他说道外面的情况。

  他知道汉王在他饮食中下了药,使得他手足无力,连走动都万分吃力何况逃跑。他试着多日未曾进食,滴水不沾,可身上症状也不见有丝毫减弱。他恹恹仰首靠着,俊美的脸孔已十分憔悴,与往昔丰神俊朗的骁骑营上将军几乎判若两人。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阳光从外投入到屋内,在地上映出一道修长身影。楚桓撇目转头,眯眼看来人慢慢朝自己走近。

  “大哥,你很久没吃东西了,我带了点饭菜过来。”汉王提着一个食盒走到桌前,将尚有余温的热菜热饭放到桌上。桌案中央点着蜡烛,火光隐绰闪耀在他脸上,映出他面孔青灰交织。

  “看来殿下好像不太顺遂。”楚桓冷眼看他,语气寒凉。

  “这次北上的是飞羽营。”汉王取出一只小杯,往里斟满香酒,屋中很静,酒液碰溅的声音清脆悦耳。

  楚桓哂笑出声,“皇上居然没调动尧摄军么?看来还是留了些余地。”

  “大哥,你很希望我死在皇上手中么?”汉王走到楚桓面前撩袍坐下,俊容上浮现淡淡哀伤。

  他这示弱的表情从前也不知骗过多少人,此时此刻,楚桓再也不会信他了,“既然殿下选择了这条路,是生是死由不得您来选了。”

  “可是大哥,我们是一家人你为什么不帮我?”他轻轻叹息,语气怅然落寞,“如果你现在愿意再领骁骑营,我们还可能扭转局面。”

  楚桓静静看他,眼中波澜不兴,“殿下,就此退兵罢,皇上或许还会念着手足情分……”

  他话还没说完,汉王已倏然抬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楚桓只阖唇倚坐,也不再说了,他眼底的那抹不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我若此刻投诚,皇上或许会为了顾全大局饶我性命,但一二年后呢,我很可能就会在不明不白中死掉,成为祭祀皇权的血牲。”他说的激动,胸口喘息起伏不定,手握的玉杯里酒水漾出涟漪波纹。

  “那我妹妹和父亲呢?他们此刻留在帝都,可能就因为殿下这番举动而丧命,殿下可曾为她们考虑过?”楚桓眼中布满血丝,语声喑哑,这话不是质问而是责难,他心心念念顾着帝位皇权,撇开翁婿情分,夫妻情意,把他们楚家推入深渊,居然还要他心甘情愿帮他?这要求会否太过可笑。

  汉王垂下眼,身子往后靠在另一边的床栏上,半张脸孔顿时埋入阴影中。

  “我很爱楚娴。”他平静的说道,话中犹带一丝温柔笑意,“和她在一起我很开心。”

  楚桓嗤笑出声,“不过我看殿下爱皇位更多点。”

  他亦跟着笑,“不错,若能登顶九五,即算是死也不枉了此生。”古往今来多少皇室儿郎竞折腰在帝位皇权这四字之上,如今他也循着这条旧路而去,不畏生死。

  “先帝授殿下军权保身立功,最终还是害了殿下。”楚桓漠然冷语,他想如果先帝知道汉王仍旧摆脱不开权欲桎梏,遭致国内动乱的话,当初大约宁愿他留禁帝都,作个闲散无为的亲王吧。可惜先帝低估了汉王的野心,或者是高估了自己父亲对汉王的影响力,又或者两者皆是。

  楚桓疲累的闭上眼,不愿再多说什么,反正现在讲什么也无益。

  彼此静默,良久无声,黑暗中烛花突然毕剥爆响。

  “大哥不曾想过建功立业吗?”他悄声低语,声音自黑暗中飞出,如鬼魅精灵飞抵人心深处,“如果帝业能成,我送大哥半壁江山。”

  半壁天下,半个秀丽河山,他大概会是有史以来最为慷慨的一位皇帝了。

  楚桓依旧无动于衷的闭着眼,嘴角上勾出一丝微弱弧度,“殿下会如此说,注定得不到这天下。”他好似道着谶语般如是说道:“殿下并无那份魄力,帝王霸业并不是谁都能成的,殿下还是放下这个执念吧。”

  “大哥果然不愿助我。”他转动手中玉杯,失望叹息。

  “我的成就不能建立在家人的尸骨上,我作不到。”楚桓语声轻弱,态度却是十分决然。他睁开眼,冷漠的看着面前身影孤孑消瘦的男子,通往九五至尊的路上注定荆棘难行,也注定他只能一人前往,他已作了选择,再怨不得旁人。

  “大哥,你真的很耿直呢。”汉王突然笑了,那诙谐调皮的语气真的好似十数年前元英殿里那个不时欺负楚娴到头来还被楚娴追打的小皇子,楚桓眼前依稀浮现昔日光景,心中一阵恍惚,汉王笑声逐渐低沉,忽而轻叹,“你可以假意允诺与我,从这里出去后,一旦你重掌骁骑营,我拿你也是无可奈何,为何你连虚与委蛇一下都不肯?”

  “旻澈,你知道我只是不愿骗你而已。”他们从小到大相处了十数载,又有妻舅之情,楚桓也从来没有叫过一声他的名字,却在此刻愿意唤他一声旻澈,“放弃吧,人生短短数十年,怎么不是过,干什么要想些不实际的东西。”

  “是呵,人生不过数十载,总要留些什么下来才是。”他如是感慨,嗓音低噎,也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楚桓知道再说他也没有用,只能送他一句话,“殿下好自为之。”

  “大哥,喝杯酒吧,上好的五粮液。”汉王端起玉杯送到他唇边,笑容中带了苦涩,眼里有了些微湿意。

  楚桓望着他,不知是该恼他还是恨他还是可怜他,万般感情错综复杂,也说不清道不明。

  玉杯中酒香醇厚,散出浓郁芬芳,他低头,唇贴上冰凉的瓷,将那酒液悉数含入口中,甘冽香郁的酒液顺着咽喉一路滑至小腹,沿途撩起一阵阵的火烧。

  “真是好酒。”楚桓阖眼细说,唇畔一朵苦笑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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