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狩一共持续了十五天,本来大家难得一聚,兴致都很高昂,可惜自从贵妃受伤未再出猎开始,就连皇上打猎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大家也就愈加束手束脚,无论如何技痒他们打的猎物都不能比皇上多就是了,当然完颜澈并不在乎这些,可总架不住别人小心翼翼。这猎也就越打越没意思了。
最后一天的狩猎很早就结束了,还未到中午完颜澈就率队先回了行辕。
“陛下回来的越来越早了。”善雅上前替完颜澈牵了马,“怎不见皇后及其他几位王爷?”后头一众侍卫帮忙去抬猎物,两只十分壮硕的角鹿。
完颜澈翻身下马,摘了皮手套塞到马鞍上挂着的猎袋里,“没什么兴致,便早些回来了。皇后和琪雅还没玩够,就让她们继续了,其他几位王爷正陪着呢。跟着朕的这些天也确实憋坏他们了。”
“皇上英明。”善雅一通奉承,其实她也很想去狩猎,可惜碍于职责在身,走不开。
完颜澈笑睨了她一眼,哼了声,“有没有发生什么情况?”
“没有,一切如常。”善雅回的利索,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忽而一团白色的影子从完颜澈身后蹿出,善雅一惊,待要防备时,那团白影已跑出了老远。
“那是贵,贵妃的白虎?!”善雅傻了半晌后,才结结巴巴道出一句话。
“恩。”完颜澈露出一个轻笑,跟着小白的背影慢慢往那顶行帐走去,心中还在笑小白那么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半刻也离不开曦凰似的。
“嗷呜……”威震山林的虎啸自帐中传出,带着低切的悲吟。一声又一声,焦躁而不安。
完颜澈心中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拔腿飞奔向行帐,一手撩起帐帷。帐子里沉香弥漫,昭阳昏倒在地上,手边滚着个金丝球的香炉,里面的香饼细屑散了一地。小白正蹲在昭阳身旁,一只爪子搭在她身上轻轻摇着,一边低头呜咽。
善雅紧跟而至,眼见帐内情景顿时大惊,她忙上前蹲地扶起昭阳,“喂,喂,你醒醒。”她急促的轻拍着昭阳脸颊。
完颜澈先是环视了整个行帐,而后回头吩咐:“去把御医叫来。”侍卫得令,转身匆匆而去。
“陛下,她醒了。”善雅环住昭阳双肩,仰目看向完颜澈。
昭阳双手按着太阳穴,一副头痛欲绝的样子。完颜澈走到她身旁,伸手将她扶起,“发生什么事了,曦凰人呢?”
“我……不知道。”昭阳茫然的看着完颜澈,摇了摇头,“娘娘用了药后便睡了,我特意点了宁神的香,不知怎么的突然脑子一阵眩晕,就……不省人事了。”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空榻,床上薄被半掀着,绣枕旁还放着那把她惯用的纨扇,一切都如平常。
“娘娘,会不会出去了?”善雅瞪着眼,咽了口干沫,十分艰涩的开口,这般说辞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贵妃腰上有疾,能走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她们一直在外巡逻,根本没看见有人进出!
这人难道凭空消失了?想及此,善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大伏天里的居然觉着脊梁骨一阵冷僵。
完颜澈半眯了眼,眸光逐渐深沉,一寸一寸的将行帐里外细细扫过,不放过蛛丝马迹。床上的被褥很整齐,床巾也不见凌乱,并没有打斗争执过的痕迹。以曦凰的功夫即便有伤在身,也不太可能一招未出就失了手。除非对手功夫实在高绝,又或者用了迷香。
他认为后者的可能性大些,但如果放迷香,这番动作善雅难道会没有察觉?
“你这用的什么香?”完颜澈蹲在散了香屑的小炉旁,用小指拈起一点凑在鼻尖闻了,香郁而辛辣,近闻有点冲鼻。
“这是薄荷香,娘娘觉着胸有点闷,这才……”昭阳话未说完,小白突然跃身往外冲去,刚巧御医被宣召而至,压根没想到会有只大白虎从行帐里飞扑出来,当下吓得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小白一溜烟的跑出去很远,御医甫自惊魂未定,又见皇上匆忙奔出朝那白虎追去。
小白风驰电掣一般的奔跑,路上禁卫不敢拦他,让道两旁,然后又目瞪口呆的看着皇上奔近,后面还跟着禁军大统领善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绕了大半个营地,小白忽然停步,站在一顶行帐前,喉咙间发出喝喝的低吼。
“这是谁的帐子?”完颜澈伸手指着围拢上来的一个士兵发问。
士兵战战兢兢的回道:“这是慕王爷嫔妾的帐子。”
善雅喘了口粗气跟了上来,一看周围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跑出了皇帐警戒的范围,这里正是八族亲王的行址。
“陛下……”才来得及唤出那么一声,完颜澈已经阔步走入了那顶帐子,连一句话也不曾多说,小白跟在他身旁也钻了进去,善雅无法,只得跟进。
帐内也点着香,居然和贵妃行帐内的味道如出一辙,不过加过木芙蕖的香味稍许绵沉了点。
乐秦和惜楚正在烹茶说笑,没料会有人莽撞的冲进来,惜楚刚想开口呵斥两句,待看清来人后,喉咙一紧,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乐秦先敛了裙摆跪拜在地口称万岁,惜楚这才回过神,忙慌慌张张的跪了。
完颜澈打量这不大的行帐,除了几样桌椅和一张矮榻,并不见什么特别的,在这帐子里要藏人似乎不容易。
乐秦和惜楚不知这位皇帝怎么会突然而至,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你们两个人是不是去过贵妃的行帐?”完颜澈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问两人,态度还算温和。
“是,贵妃娘娘曾邀我们过去吃了些茶。”惜楚回道,眉目低垂,看着衣摆上的绣纹,压根不敢抬头去看完颜澈。
“娘娘只是请我们喝茶吃点心,聊了些闲话,并没有……没有说什么。”乐秦慌忙开口。今日与贵妃第一次见面,颇觉投缘,她也不免多说了些话,自苦了一番身世,免不了说了些怨怼的话,她还以为这些不经意的怨言被完颜澈给知晓了,这是前来算账的。
完颜澈紧抿了唇,右手五指不自觉的搓捏,脸上神色难辨。
“这两位确实曾去过贵妃的行帐,呆了约莫一个时辰就离开了。”善雅适时开口道:“随后贵妃还召了末将前去询问,陛下可有归营,那时并无任何不妥。”
完颜澈依旧沉默,小白似乎有些躁动,不停的在帐子里走来走去,可怜乐秦和惜楚看到小白吓了个半死,却还不能乱动,只能眼瞅着它在面前来回晃悠,一颗心悠悠荡在了半空中,只恨自己不能当场昏厥过去。
这时昭阳走了进来,一把拉住小白的金项圈将它拖到身边,小白在她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
“陛下,这两位确实曾到娘娘行帐中来,屋中的这味薄荷香也是娘娘赐的。”昭阳抱住小白,跪在地上仰视着完颜澈。
“啊,对,这香是贵妃娘娘赐赠的。”乐秦忙出声附和,却在完颜澈冷扫而来的目光下慌措的低了头。
“因为小白对薄荷香太过敏感,所以娘娘平时从不点,这次是趁着小白不在,才让奴婢燃了些。”
昭阳的一番说辞,无疑告诉他们是白忙活了。完颜澈眼风横扫跪倒在地的三人还有吐着粗气的小白,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出了行帐。
接下来便是大动干戈,整个王廷禁卫军出动,不管何人的行帐都逃不了一番彻查,结果还是一无所获,贵妃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傍晚前,大队归来,哈朶丽和琪雅一路驾马说谈,后面跟着的几位亲王显然玩得很尽兴,不时有人抚掌长笑,待众人回到营地,顿时傻了眼,面前景象俨然是进入了戒备的状态,不少禁军在各处来回奔走。
“喂,出了什么事?”琪雅指了一个女兵,让她过来回话。
“回公主,贵妃突然不见了,皇上正命人四处寻找。”女兵如是回道。
琪雅一惊,和哈朶丽面面相觑,显然不敢置信,“你们找了多久了?可找着人了?”哈朶丽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旁边侍者。
“回皇后,已经有大半日了,贵妃的踪迹还未找到。”
哈朶丽万没想到,仅仅半日的时光居然会发生这么个大事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名的,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皇上现在哪里?”琪雅问。
“正和国师在行辕里谈话。”
琪雅拉过哈朶丽一路跑到完颜澈的行辕前,连招呼也不打声,直接闯了进去。完颜澈和夜箴正在说话,蓦然见有人冲了进来,都收了声。
对于琪雅如此无状失礼,完颜澈也没呵责,只是略微不满的蹙了眉头,夜箴起身同公主皇后致礼,而后退出了大帐。
琪雅这才急吼吼的追问道:“皇兄,怎么会出那么大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问我,我还想有人告诉我呢。”完颜澈冷嗤一声,目光看向琪雅身后默不作声的哈朶丽。
哈朶丽见他朝自己望来,清澈的瞳眸中似隐隐有锋芒,她不敢与他对视,局促的低下头。
禁军中所有猎狗包括各族王爷豢养的獒犬也都悉数调用了,依旧寻不道一点贵妃的踪迹,真的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
入夜了,狗吠人声依旧不曾止歇。
景慕在乐秦和惜楚的巧手下沐浴完毕,丝袍轻绸熨帖肌肤,他十分惬意的靠在睡榻上,一旁乐秦打扇,惜楚为他捏腿,享尽了齐人之福。
“今儿个下午,可吓死妾了。”乐秦曲坐在地上,一手打着纨扇,一手靠在睡榻上,半嗔半娇道。
景慕懒懒眯着眼,眼风斜睨了她一记,伸出两指掐她粉嫩的脸,声音慵懒道:“见着我们英俊神武的陛下,不倾慕,倒是怕了?”
乐秦流波照眸一转,“陛下自是俊朗非凡,但是比起王爷么。”她贴着他的耳,语调缠绵惑人,“总欠缺了温存体贴呀,所以妾最最仰慕的还是王爷呢。”
景慕大笑,搂过她的肩膀狠狠吻住那似沾了蜜的檀口。
“王爷,今儿个是要乐秦侍寝吧?”惜楚在他大腿上狠狠拧了把,巧笑倩兮道。
景慕倒抽了口气,伸手捉过惜楚一并拥在怀中,轻吻她尖削细致的下颌,“好酸的一股醋味。”
“王爷说笑呢。”惜楚拍他开搂在腰间的手,整了整被他弄乱的鬓发。
“得了,你们先回去歇着吧,大狩期间还是悠着点的好。”景慕在两人腰间各掐了把,这才松开手。
“那王爷也早些歇着吧。”乐秦为他又打了几下扇子,嫣然一笑。
“睡不了,你们且帮我将夜公子找来。”他从榻上撑臂坐起,懒懒打了个哈欠。
乐秦和惜楚以为景慕要听琴曲,便没有多言的退了出去。
景慕的床头隔开了一块半丈来长,三尺来宽的空间,那里本是放着一盏雕木青花的风屏,此时那面风屏却被人移到了一旁。
那块地上被人挖了个半尺深的坑,坑壁还特别被人打磨过,显然是有人精心所为。坑洞里蜷缩着一个女子,薄纱绫罗下遮不住如水盈盈的玉肤雪肌,一头青丝长发铺散满身,她静静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即便如此,那容颜依旧有夺人魂魄之美,景慕半跪在一旁,默然凝视她良久。
他突然伸出手往下探去,还未来得及碰到坑洞边缘手腕已被旁人一把擒住。
“王爷可千万不要破了我设的结界,万一被外面的狗嗅出了味道可是不妙。”徒维声音冷淡而平板的警告。
景慕看着洞口浅浮着的一层荧蓝光芒,讪讪收回手,“我知道,又不会真碰。”
徒维冷笑,“如此最好。”
“你有办法将她带出去么?”景慕站起来,又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的别开脸。
“王爷还不信我的能力吗?”徒维取过一张木板将坑洞盖好,右手蕴满灵力,扬袖一挥,那张木板顿时变成黄褐的灰土色,与周围的地面几无分别,不露一点破绽。他将风屏推回原处,一切照旧如故。
“这我当然相信了。”景慕抱臂而立,自从见识过他用障眼法将贵妃弄出来的本事后,景慕已经明白,这世上估计没有他作不到的事情。
徒维拍了拍手,整饬了下衣襟,抱起桌子上的七弦琴,冲景慕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还请王爷记得给我的酬劳。”
“那是当然。”景慕笑得万分诚恳,“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
徒维微微颔首,对他表现出的笼络之态根本不作反应,抱着琴就走出了他的行帐。景慕看着他清高孤傲的背影,摸了摸鼻子,讪讪的笑了笑。
夜已经很深了,一片阴暗里,只有案上那一盏灯烛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景慕躺在睡榻上,也不知道是由于太热还是心绪不宁,他辗转反侧多时,总是睡不着。外面已经安静下来,估计皇上也已经放弃了搜寻。
他翻了个身,背朝外而卧。心中反复想着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虽说贵妃的容貌是他生平仅见的艳美无双,但他也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只是在看到她的云昙舞时,确实有些冲动。他很想把这个女子占为己有,天天看她在月下跳舞,那该是多么快乐……
不对,不是这样的!他双手抱住额头,竭力要抹掉浮现在脑海中的那个娉婷舞动的身影,她脸上那抹灿烂爱娇的笑容,抚在胸前温柔纤素几若无骨的手,那双映着满天星辉的秋瞳。就在眼前,时时刻刻都不曾真的忘记。
他一再告诉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哈朶丽,可心底深处的那个声音又在嘲笑着自己,这一切只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而已,只因为贵妃也会跳云昙舞,他便不惜冒着欺君之罪,千方百计的将她弄到身边,只是因为……她会跳那个舞而已。
原来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一点一点都不曾忘记,那个他爱到刻骨却终究背叛她的女子,曾如此温柔的对他说,“景慕,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可好?”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永远。”
这些温言款语依稀回荡在耳边,像是灌了香蜜的毒酒,即便喝下去了,他也甘之如饴。可那个狠心的女子,连骗骗他都不愿意,就这么走了,将他所有的感情一并带离,狠绝而不留一丝余地。
她剜在他心上的那道伤口很深,深到他认为这辈子都痊愈不了了。
他摸出脖子上带着的一块玉环,不怎么起眼的黄玉,非是稀世珍宝,他却一直贴身戴着。为什么?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是越想忘掉,便越是忘不掉。
他将黄玉贴在唇上,良久……回忆如潮涌,每一个片段,每一个过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连她的一颦一笑都记得。
蓦地,他扯下那块黄玉,突然,他厌恶自己这般痴恋,谁人能懂,又有谁来珍惜?
他必须将她忘了,永远忘了。他狠狠咬牙,反手将黄玉往后一丢。
玉环坠地的声音清脆,不知有没有碎了。刚脱手的一瞬间,他已经后悔了,那是她留下的唯一的一个念想,若连这块玉环也没了,他们俩人之间便真的连一丝牵扯也没了。
他挣扎了许久,终于理智全线溃败,终究是忘不了的,也……不忍忘掉。
他慢慢撑起身子,想去把丢弃的玉环捡回来,双脚刚落地,他蓦然僵住,目光紧紧盯着地上,在一片昏黄灯光里,不知何时,帐中已多出一道陌生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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