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和常蕙心互瞄一眼,均觉得奇怪:指证谢景谋杀常蕙心的供词,容父早就拟好,交给了常蕙心。一共三十多份,目前由常蕙心保管,谢致也见过。容父那……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算了,进堂里去,听他说了便知!
常蕙心和谢致再对视一眼,谢致便移开目光。他抬臂朝向正堂门口,对容父做了个有请的手势,容父也不谦让,大大咧咧就往堂内走。
汉王府会客的厅堂还是修得很讲究的,正中架着条案,条案上放置瓷瓶,背后挂着该挂的字画。庄重气派,严格遵照礼制,不似汉王往常我行我素的作风。
容父将这正堂打量一番,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
侍从退下,关紧了房门,谢致便道:“请。”容父还以一礼,宾主皆坐在各自该坐的位置上,谢致垂足端坐太师椅,身不斜,脚不翘,肃然着一张脸道:“洪大夫攥着的那样东西,现今可以拿出来了。孤迫切想要瞧一瞧。”
容父却左右而言其它:“现今朝廷里的人,在下几乎全不认识。算起来,已经整整十一年未同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打交道啦。上一回,在下结交权贵还是在安州,不对,那会还称作雍州。那时候我认识夫人……”容父看了常蕙心一眼,继续道:“……还有陛下,那时候的陛下朝气勃勃,智勇双全,虽然家国动荡,陛下仕途却一路走得顺利,直至天下闻名。他年少成名,待人却和善,没有一丁点架子,既慷慨又豪迈。我当时十分看好陛下,虽然担任着御医,私底下却早已投入陛下帐下。当时出名的,炙手可热的,都是陛下那一辈的人。汉王殿下那时候……能称得上‘毛头小伙’么?”
谢致幽幽答道:“孤是晚生后辈,那时候连‘毛头小伙’的年纪也未达到。”他说的是实话,本来想直说自己当时是“乳臭未干”,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女人还在旁边听着,这四个字可千万不能说出来。
谢致的脸,绷得有些酸。
容父笑道:“那就是在下用词不当吧,殿下恕罪。总之殿下那时完全不惹人注意,没想到一晃十年过去,陛下老去,殿下拥有了朝气勃勃。在下听闻,殿下前不久大破狄人,长驱王庭,时至今日,‘年少成名’这四个字,要转到殿下头上了……”
谢致终于烦了,打断问:“你究竟要说什么?”谢致喜欢言简意赅,不喜欢废话。他垂眸道:“新人催着旧人老,这道理谁不知。再过十年,也会有年轻一辈来代替孤。”容父叽叽咕咕这么道理,谢致不想听,他想知道的,是容父手里究竟握着什么东西?但容父只字未提。
容父一笑:“在下人老了,难免说话喜好铺垫。其实就是想说,在下未曾同殿下您打过交往,并不了解您的心性。但是对于陛下……在下却是再了解不过啦!”他了解谢景,阴阳两面,心深难测,下手狠辣。所以在见刺客身上的汉王府令牌,其实无需周峦解释,容父就已清楚此事与汉王无关,主谋是谢景无一。至于谢景为什么要杀他,却故意放过容桐,其原因,容父也差不多全猜着了。
容父想到这,目光悠悠瞟到常蕙心身上。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常蕙心,那还是谢景引荐,说自家夫人晕倒了,大夫务必救她。容父为常蕙心诊治完,上了药。常蕙心仍在昏迷,容父悄悄将谢景拉至门外,告诉他,常蕙心的身子暂时无碍,但是前月流产加长途奔波,以后要想怀上就难了。
谢景八尺男儿,突然就湿了眼眶。他捂着脸,倚在门口上说“我对不住她”的场景,容父永远都忘不了。
正因为这场景,容父觉得谢景重情重义,才下决心投靠他。
可是后来……谢景连常蕙心都下狠手杀了,容父才突然意识到谢景的恐怖。容父觉着,谢景以后要是再泪水涟涟,也只会让人觉得是在润湿磨刀石了。
“洪大夫,孤需要提醒你,孤耐心不佳……”谢致斜了身子,向容父投以锐利的目光。容父方才絮絮叨叨,这会又呆愣出神,让谢致不得不怀疑,这位有医德没品德的大夫,是不是在玩弄他们。
容父旋即回过神来,微微躬身,报以歉意:“殿下稍安勿躁。”容父道:“在下和夫人断了十年联系。十年之前,在下一直在帮夫人做一件事。”
常蕙心心一紧,谢致闻声瞟见她脸色忽白,忙伸过臂去,握住常蕙心的手。接着,谢致转过头来,狠狠盯着容父,目光寒冽。
容父大笑:“殿下不必紧张,在下做的是一件好事。对夫人,乃至殿下有益的事。”
谢致旋即追问:“什么事?”
容父不言,一直没出声的常蕙心却启了唇,她的声音在颤抖:“能好的方子……你研究出来了?”
“是。”容父点头道。常蕙心流产后,一直怀不上孩子,谢景命容父为她调理身子,可是吃了数年的药,尝试了许多方子,均不见效。直到谢景下毒的那天,容父都还在给她写方子,嘱咐婢女煎熬呢。
容父铿锵道:“夫人放心,这次的方子,在下若无十足把握,也不敢用来交换犬子性命。夫人照这方子吃,不出半年,就能奏效。”
谢致听着常蕙心和容父对话,他猜着了些,却不能确认,问道:“什么意思?”
容父抬眼望向谢致,这话头既然提起来了,就不怕汉王这个“后夫”尴尬。容父噼里啪啦,将常蕙心现今身子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害的病,全同谢致讲清。
谢致听完,只说了一句话:“这个交易不亏,孤应下了。”说完,谢致不再注视容父,转头望向常蕙心。他良久凝望着她,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心里全是柔软。容书生是外人,虽然杀不杀他,是有点重要,在谢致心中他的性命根本比不上常蕙心。所以不用犹豫,谢致当即就能做决定。
谢致什么也不说,就一直望着常蕙心,本就柔软的心变得更柔,心里想着:他和她还有三十九年要在在一起呢,不生几个小孩,怎么说得过去。
最重要的,是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渴望和迫切。
事情既然已经定下来了,谢致就不再同容父废话。容父辞别离府,走的时候,再次追问常蕙心:周峦究竟是谁?
常蕙心守口如瓶,没有告之真相。
容父走了不久,周峦就从墙外翻进来的。他身法快,好像鬼魅闪进来。
谢致呛他:“鬼鬼祟祟的,你干嘛不走正门?”
周峦觉得自己有苦难言:“我这不是谨慎小心吗?”周峦说完,起手拽住谢致的袖子,直接将他拉进偏堂。常蕙心也跟了进去。
一进堂内,谢致就将周峦的手从袖口拨开,汉王还抖了抖袖子,又用指尖弹了下,似在弹去灰渍。
周峦假意恼了:“嗨?!”难不成嫌他脏?他好歹也是皇帝啊,一双金手……周峦小时候随太后访民,事后,许多百姓都将被周峦摸过的袍子拱起来。
谢致皱眉道:“之前鬼鬼祟祟的,现在又火急火燎的。”
周峦拍掌道:“能不急吗?谢景痛下杀手了,殿下答应我的事,这回可不能食言了。”
谢致缓慢道:“不会食言。”汉王轻易不许诺,既然许诺了,其言必行,其行必果。谢致问周峦:“明日之事,你应该已经着手安排了许久了吧,同我说下,你做了哪些布置?”谢致说着,连袍子都不掀,直接席地而坐,洗耳恭听。
周峦低头,瞅了谢致半响,笑道:“殿下太过干脆了啊……莫不是还在顾念兄弟情义,答应得勉强?”
谢致摇头:“没有勉强一说。”
周峦道:“怎么说,也是谢景栽赃谋害殿下在先,毁去兄情弟义的是他。殿下并无过错,所作所为,乃是拨乱匡正!”
谢致的手心对着地面,拍了拍,“我要杀他,那就是要杀他。杀便杀了,自己觉着对就行。功过都是别人议论,对我来说,不伤一根毫毛。”谢致长长出了口气:“周一川,刚才那一番作呕的话你要是说得再多些,我俩就做不成朋友了。”
周峦释怀一笑,言简意赅,将宫内宫外,城内城外,乃至全天下的布置,尽同谢致讲了,没有隐瞒。谢致认真思忖,时不时给周峦提些建议,常蕙心偶尔也插嘴,也向周峦提意见。周峦听了,不慌表态,先仔细分析一番,再同谢致和常蕙心讨论,若是觉得正确,才会吩咐人安排下去。
务必要做到事事缜密,确保明日金殿上不会失手。
聊着聊着,谢致突然问:“一川,最近我皇兄的妃嫔,有没有怀着身孕的?”谢景对谢致太过提防,以至于后宫之事,谢致完全探听不到真相。
周峦曾经是宫中的正主,如今仍有不少老宫人,老内侍是他的眼线。袁宝林和蔡修仪均有身孕的事,周峦是知道的,但他知道知道谢致能对谢景出手,却会对谢景的儿子们下不去手,做不到斩草除根。周峦直接隐瞒不报:“我的人查过了,没有。目前谢景只有一子。”
周峦让谢致宽心:“殿下放心,我会留冀王一命。将他贬做庶民,远远地放出去,永远不得回京。”留着谢深,周峦可是一点也不怕呢。谢深怎么报仇,为他父皇向周峦、谢致报仇?可是他的父皇还杀了她的母后和大哥呢!母后和母家的仇报不报?
周峦想到这里一笑,如今小谢深才八、九岁,懵懵懂懂中,内心挣扎少。等他长大了,光上面那几个问题,就够谢深纠结一辈子了。
周峦笑,是因为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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