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旋即想到,苏铮之前给她透露的,关于皇帝卖国求荣的旧事。
皇后滞了滞,匍匐道:“臣妾没有,望陛下明察秋毫。”
这片刻的犹豫,全落入皇帝眼中。皇帝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不置可否。
皇后深思,逐渐惊恐,几近哭泣:“陛下!”
皇帝上前一步,将皇后扶起:“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来,妍妍,站起来说话。”
皇后努力止住眼泪,求道:“陛下,我二哥反主,是他不对,活该千刀万剐。但我家剩下一干人等,对陛下皆是赤忱忠心。”
皇帝拍拍皇后手背,宽慰她:“朕知道。”皇帝语重心长道:“家中现今剩钊大哥,未随苏钟远逃,这正证明他是忠耿之人。朕怎会糊涂做事,拿他问罪?”皇帝不顾宫人和内侍俱在场,低头在皇后额上浅吻一口,足见情深:“妍妍,你放心。”
皇后仔细思忖了下,皇帝都已经暂时抛弃了身份,称呼苏钊为“钊大哥”,家中……应该安全了吧。再则,她同皇帝还有十年的夫妻情分呢……皇帝一吻,更应正了皇后的想法,她放下心来。
皇帝亲自将皇后送回中宫,温柔万分。皇帝掉头回去,他也不去御书房,就在寝殿密宣武官,命其速速带兵包围苏府,将一干人等下狱——尤其是苏钊,不能把他放跑了。
皇帝不忘叮嘱,这事绝不许让皇后知道。谁走漏了风声,杀无赦。
另外,皇帝还命召暗卫,让他们速将太子捉捕回宫。
两拨属下都离开后,皇帝这才上朝,不用说,朝上炸开了锅,有议论北关战事的,有参苏钟造反的,当然还有请战的……皇帝全压了下来。
皇帝许诺,明日早朝,会给诸位臣子,黎民百姓一个交代。
散朝后,百官散去,皇帝独坐在龙椅上,揉了揉太阳穴,又捏捏眉心,仍缓解不了头疼。
皇帝的手指在扶手上轻点,思考着,该派谁领兵征讨苏钟。朝廷里有经验的战将,都是开国功勋,几乎全是苏钟旧交。苏钟敢反,他们也敢反,不可信,不可让他们掌握重兵……这满朝廷里,会武艺的,懂兵法的,有谁信得过了?
皇帝叹气:倘若是彼时,他还只是前朝众臣,有人造反,早就自己率亲兵杀过去了。可惜彼一时此一时,如今做了皇帝,顾忌着座下这个位子,已经没有勇气离京亲征了。
皇帝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亲弟弟谢致最可信——到底骨血相同。
皇帝密宣汉王谢致入宫。兄弟俩许久没私下会面了,互相嘘寒问暖了一番,皇帝邀道:“三吴,想不想射箭?”
谢致面露惊诧:“射箭,皇兄怎么突然来了兴致?”
皇帝反手负在背后:“你愿不愿意吗?”
谢致微微躬身,笑道:“臣弟奉陪到底。”
皇帝命人将宫内一处空旷处围了起来,东端立起两个箭靶,一个黄靶,一个白靶,皇帝和谢致伫在南端。为着皇帝的安危考虑,弓箭皆去了箭头,只留箭杆和白羽。谢致恭谨道:“皇兄先请。”
皇帝道:“这还有什么先后谦让的,你与朕各射十支,加起来,比比看。”皇帝张弓,射向黄靶,连射八箭,箭箭正中红心。谢致紧随其后,亦射八箭,八箭全中白靶靶心。
皇帝射第九箭的时候,弓张得稍微急了些,偏了些,箭杆一半中红心内,一半在红心外。谢致用余光瞟了一眼,立即张弓,他第九箭发得匆匆,只中白靶,未中红心。皇帝旋即大笑,举着弓的双臂右移,对准谢致的白靶,第十箭射去,将谢致的第九箭打掉。
箭杆掉在地上,白羽稍折。
谢致亦是开怀大笑,射出自己剩下的最后一箭,在外圈挨着皇帝的第十箭。
皇帝右跨一步,手搭上谢致肩头:“不分输赢。”
“是皇兄在让着臣弟。”
皇帝顿了一顿,道:“三吴,我派你去征讨苏钟吧。”
谢致讶异:“怎么派我去?”
皇帝道:“之前你请缨抗狄,朕没准许,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谢致面上稍微犹豫:“可是……臣弟没什么沙场经验。”
皇帝不以为意:“经验都是练出来的。”皇帝告诉谢致:“苏钟逃蹿回永州老巢,永州这个地方全是平原,四通八达,的确利于他迅速召集各路旧部。但同时永州也易攻难守,没有任何地势阻碍。兵贵神速,你火速带兵去永州,八面围住他,困都能将他困死。待到苏钟缺粮无力之时,你只管关门打狗,一个不留!”
谢致默然半响,单膝跪下,道:“多谢皇兄,臣弟将牢记心中。”
“起来吧。”皇帝没去搀扶谢致,让他自己起来。
谢致站起来后,皇帝沉声道:“三吴,朕听闻……你最近同苏家那丫头走得很近?”
到这个时候,谢致心中才第一次跳了跳,他故作不知:“哪个丫头?”谢致把话题岔开,忙表清白:“臣弟可从来没和苏家的人走近过!”
皇帝被谢致逗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皇帝道:“朕说的是容兆尹之妻。”
谢致沉默,过了一会,他垂下头去:“臣弟是在七夕放灯时认识了她,那夜她和容兆尹一起来的。后来,就跟她熟了,挺谈得来。”
皇帝似乎听到谢致轻浅的哀叹。
皇帝也微垂了头,似乎在责备谢致:“朕之前催你大婚催了几年,屡次说了,你看上了哪家的贵女,只管说来,朕定会给你指了。你一直说没等到中意的,没想到……”皇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确确实实听见谢致再次哀叹。
皇帝揽住谢致肩头,叹气道:“三吴,情深缘浅,是人生一大不得已。”
谢致点头,心想:我同阿蕙才不是情深缘浅。
兄弟俩似有灵犀,竟想到一块去了,皇帝忽道:“其实我和你大嫂,也是情深缘浅。”
谢致肩膀抖了一下,装傻:“皇嫂她不就在……”谢致的目光往左挪,投向后宫的方向,明显指的苏妍妍。
皇帝用手肘拱了一下谢致的后背,笑道:“肩膀都抖了,明显知道我指的是哪个。”
谢致低下头去,沉沉哀思。
皇帝被谢致的表情引得惘然,目光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空洞,良久,幽幽道:“我挺怀念她的……”尤其是最近几次,总恍惚常蕙心在身边。对着袁宝林的时候,经常想起常蕙心。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人死不能复生,朕一时失手犯下错误,再追悔也没有用。”皇帝嘴角勾起笑容:“三吴,你比朕幸运,苏虞溪还活着,不是么?”
谢致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心想:与容书生也算半个熟识,那书呆子对皇帝挺忠心的,真替容书生不值。
谢致面上惊讶,张启双唇,说不清楚话:“皇兄是要、是要……”
“一切等你打胜了回来再说。”皇帝堵住了谢致的话。皇帝心中的打算可是一石二鸟:一来,用苏虞溪钓着谢致,谢致会全力替皇帝卖命。二来,谢致一旦灭了苏钟,威名大涨,这时候来个强夺同僚兼朋友妻的丑事,谢致的名声就会减弱下去。
总之,汉王不可以盖过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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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府,常蕙心待在没事,就翻翻《楚王楚后》那本册子,将苏家人都研究透彻。仆人们却突然来报,说有客来访。
常蕙心随口问仆人:“怎么不去禀报老爷?”容桐在家呢!
仆人却道:“访客说是要见夫人。”
常蕙心问清来人相貌,已自猜到八分,这才去见客。果然,来的是常乐。
常乐躬身拱手:“姑娘,汉王邀您府上一会。”
常蕙心赶到汉王府,仆人将她引至兵器库房,见着了谢致。常蕙心觉着奇怪,谢致还从来没挑在库房里见面。常蕙心环扫四周的兵器,刀枪剑戟……她问谢致:“又发生了什么事啊?”
谢致往常蕙心脸上瞟了一眼,“你先把人皮撕下来。”他喜欢对着真容讲真心话。
常蕙心撕下人皮面具,谢致却不说话了,侧过身去挑枪和匕首。常蕙心走过去,挡在他面前:“你这是怎么了?撕了你怎么还不讲话呢?”常蕙心拧了拧自己的脸,同谢致打趣:“我可再没有人皮撕了啊!”
谢致白她一眼,道:“今夜我就要出征了。”
常蕙心旋即问道:“去哪,北关?”
谢致摇头,“不是,皇兄命我讨伐苏钟。”接着,谢致细细将起因、经过皆同常蕙心讲了,只刻意抹去皇帝谈起常蕙心那几句话,不提。
常蕙心徐徐颔首:“他注意到苏虞溪了,看来你我将来都得更加留心。”
谢致道:“怕什么!”
少顷,常蕙心对谢致道:“这次出征,对你来说是好事。”机会终于适时来了。
谢致低低“嗯”一声,挑中了一副盔甲,单独捡出来,放在桌上,准备等会拿出去。
常蕙心瞥见盔甲许多未穿,已积上一层薄灰,便道:“我给你把盔甲擦了吧。”常蕙心不让谢致拦她,不由分说就把盔甲擦了,先擦的头盔,再擦的披甲……这是一套银甲,去了灰尘,锃亮光芒,她甚至可以想象,谢致穿上这套盔甲,英气飞扬的少年将军,所向披靡。
似有一根针,自常蕙心的心上划下来,一直往下划,不疼,只有绵绵的痒和麻——这种感觉挺好的,抱着让这种感觉再多持续会的心态,常蕙心将谢致挑出来的匕首,长枪,还有弓箭都擦了。
擦弓箭的时候,一直未吭声的谢致启唇:“它没有灰。”这副弓箭他经常用的。
常蕙心脸上有点讪讪的,道:“三吴,要不我们埋一坛好酒,等你凯旋,一起庆功吧!”
谢致久不做声,似乎不愿意,不答应。
常蕙心斟酌半响,嚅动双唇刚要再出声,就听见谢致慢慢道:“一坛哪够。”
常蕙心毫不犹豫拍了巴掌,“成,那你说埋几坛就埋几坛!”
不久,常蕙心就后悔了。她不得不出面阻止谢致,因为再让他埋下去,全院子里的土都要被重新松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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