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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浣衣局(6)

宫女谋 睡不醒的懒猫君 4538 2021-04-02 20:05

  孟七沉声道,声音略带着磁性,侧脸看去面无表情。

  他一把拽着我的手,竟生生将我从地上拎了起来。

  那样用力的握住,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完全没有给人选择的余地,像是晚一刻都要错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干什么!喂——”

  我先是愣了几息,接而挣扎着摆脱去那只紧握着的手。

  常年习武的孟七,当然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张敏不同。力气大的惊人,被他握着的手腕像是戴上了一副铁枷,严丝合缝的牢实。

  可恶...

  我扭着胳膊,出其不意地顺势反手擒住孟七的手腕,顺着关节向下压去。

  这一击用的是十成的力,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因为我忘了自己肩头还有一道鞭伤。

  孟七显然没有料到如此,紧咬牙关有些吃痛。

  我嘶哑着嗓子,夹杂着一丝令人寒颤的阴狠。

  “放手——”

  我抬起下巴,眼睛死死地盯着孟七。

  “您是在怜悯奴婢吗?”

  “我..”孟七似乎想要说什么。

  “您是在怜悯奴婢吗?”

  我又问了一遍,皮肉不笑,脸上神情嘲弄。

  这一次,孟七也听出了我话中带着棱角的石头。

  “抱歉。”我打断了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冷冷道,“奴婢不需要!”

  在孟七错愕的功夫里,我飞快地抽出了手腕,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托盘。

  “皇宫内苑,大人自重——”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得有些急,不免得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呵呵!这算什么?同情?可怜?不忍?

  就像一条乞尾摇怜的狗,等着过往的路人的施舍几根骨头?

  哈哈哈!

  真是可笑——

  活到今天才知道。

  原来阿琪就是那样的可怜虫?

  哈哈哈——

  我吸了口气,却引得胸腔里一阵钝痛。

  我想起了那天在冷宫的片段。

  ......

  推开破败的门,密不透气屋子散发着一股雨天的霉味。

  不知是不是方位角度的问题,即使打开了门,阳光也无法照射进屋子里去。

  我提着手中的燕窝粥,食盒不重,却也有些分量。

  屋中真的是空荡荡的。

  偌大的殿中,只有一张没有铺着被褥的床,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曾经风光一时的吴皇后,

  而今于冷宫了却残生。

  昔年吴氏被废,原是被贬出宫,送去出家。

  还是已故的钱太后出面说话,最终恩准罪妇吴氏住在冷宫,也算是保全了吴家的一点残存的体面。

  当年的吴皇后,不过十六岁。

  那个有些骄纵刁蛮,任性的大小姐;

  那个脾气泼辣的将门之女。

  她是中宫皇后,是皇帝的嫡妻。

  那些如朝臣命妇,无不在她面前三跪九叩行着大礼。

  前朝的公主,一个个是那样的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依然要放下架子,屈膝叫她一声‘皇嫂’。

  她骄傲,她风光,她得意。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低微下贱的掌灯宫女。却仰着头耻高气扬地从她的身旁走过,未曾行礼,用打量物件的眼神轻佻地盯着她,啧啧地评头论足。

  我叹了口气,真是个傻瓜。

  理智啊理智,我的大小姐。

  那一顿廷杖,把还是宫女的万皇贵妃生生打掉了一条命,也打掉了一个孩子。

  吴皇后的后位,就是那么丢掉的。

  废后的圣旨下来的那一天,正是万皇贵妃封妃的日子。

  真是够讽刺的。

  一时的头脑发热,换回一生凄凉。

  一点也不划算啊。

  倒是万皇贵妃当年,真够狠的。

  当年为了一个名分,不惜舍弃腹中的一条性命。

  不过即使当年生下了那个没有名分孩子,母亲是一个宫女,孩子恐怕也只有被人夺去溺死的结局了。

  “吴庶人。”

  我站在门前,开口道。

  那坐在床边背对着我的女子,头发长得吓人。顺着腰际下来,一直拖到地上转了两三圈。

  那女子一身素衣,在那样的环境下。看起来却是那样的干净,几乎是纤尘不染。

  听到我的声音之后,女子没有什么反应。

  也许是这殿中,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人的缘故了。

  除了每天来送饭的宫女。

  不过在她的耳中听来,我的声音应该是陌生的。

  “奴婢阿琪,”我道,开口时隐去了‘安喜宫’三个字,“奉命给庶人送一盒燕窝。”

  “奉命..”那女子过了许久,也开口了。声音却很是平静,幽幽道,“奉得是谁的命?”

  “回庶人,”我道,“是皇后娘娘。”

  “皇后?”

  不想那女子有了反应,缓缓地回过头去看我。

  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而我却依然看清了...

  “嘭——”

  那一瞬,我愣住了,食盒从手中脱落。

  ......

  回忆到此为止。

  我扯着干裂的嘴角无声地冷笑。

  冬日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而从盛夏到严冬,也依然逃不过这四角的天。

  其实,去年那个除夕夜..

  在树下吹笛的孟七,说得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在此之前,都与我无关。

  直到那个七月,成化帝赐婚之后。

  我要得不过是一个答案,一个理由,或者说是真相?

  孟七,你为什么要娶我?

  自己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

  我一无所有,双手沾满血腥。

  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圣贤书中所谓,忠孝礼义廉耻,与我毫不沾边。

  大概只有一句‘小人长戚戚’罢了。

  你图的是什么?

  告诉我啊?

  呵呵..

  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秘密。

  想要知道一件事..其实很简单。

  我调来了后宫嫔妃的生辰八字。

  我托木槿查了孟七的前妻,那个叫做张秀莲的女人。关于她的生平,她和孟七的感情。

  结果却是大相径庭。

  我想起那除夕夜的笛声。

  那笛声,一前一后,情感完全不同,绝非出自一人。

  那前一段,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

  孟七正对着东西方,像是在看一个人。

  东西方..是冷宫。

  呵呵,我早就该想到了的。

  根本就没有什么旧日受恩的主子,完全是我随口胡诌来的。

  目的不过是为了打听一个人。

  一个,和我有着同一张脸的人。

  呵呵,这就是真相。一个说要娶我的人,却不过是为了...

  “咳咳咳。”

  我的肺早就坏掉了。

  一直在咳血..

  也许我熬不过这个冬天。

  甚至,没有也许。

  *********

  到了永安宫的时候,只见一队队内监进出,搬运着件件东西。

  原来是主位琏嫔有孕,成化帝赏赐下来的东西。

  琏嫔..

  我的脑子半天才转了过来。

  便是那个摔了一跤滑胎的杜氏..后来封了美人,又升到了嫔。

  没想到,她居然在一次小产之后,居然再度有孕了。

  我徘徊了一会,又端着托盘回去了。

  永安宫上下忙的底朝天,自然不会有人想起几件洗过的衣服。

  远处的六个内监扛着肩辇,向这边走去。

  我退到宫道旁去,俯下身伏地。

  那肩辇经过的时候,上面的人似曾无意地转过头。

  “咦?”

  这一声惊呼,声音清亮,而又不失婉转。

  但在我而言却很陌生。

  我慢吞吞地抬起头,看到了那张清秀的脸。墨色的带着水雾的眸子,依然十分动人。

  “奴婢请刘婕妤安。”

  蟹壳青的披风那样厚实,梳着简单的飞仙髻。耳垂很是小巧,坠着一对耳珰。

  “是你..”

  刘婕妤打量了我一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瞳仁像一只猫。

  内监抬着肩辇渐行渐远,雪天地滑,路很不好走。

  我起身,发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仅有几分弱不禁风的苗头。

  ......

  皇宫的夜晚,总是那么凄凉。

  夜幕下,各处的宫殿,都点起了灯。

  而那没有灯火的地方,则隐藏着黑暗中潜在的一切未知。

  我提着铃铛,走在雪地上。

  也不算是完全的漆黑一片,至少在不远处的角楼,亮起明晃晃的一片,上面是查哨的侍卫。

  洗好送去永安宫的衣服脏了,好在因着琏嫔有孕,永安宫上下忙作一团,没人去管。谁还记得几件衣服,皇上赏赐的绫罗绸缎就有十几箱。

  不过回到浣衣局,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气急败坏的王嬷嬷,生怕上面怪罪下来,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在这样冷的晚上,我走在宫道上,提着铃[1]四处溜达。

  我走得很慢很慢。

  起初,我的脑中空白的一片。

  会不会撞见鬼呢?

  我想起了宫闱间,年老宫女讲得那些狐精鬼怪的故事。

  据说皇宫阴气很重,是鬼魂的集聚地。

  这一点我信。

  脚下的每一寸地,都带着血;每一棵树下,每一口枯井,埋葬的是一具具白骨。

  常常有小宫女夜间当值,一个人走在小道上胡思乱想,最终吓得尿湿了裤子。

  那个胆子小的不得了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朵儿么..

  好像是吧?

  不过实话说。在宫中那么多年,我什么也没有见着过。

  也许是我身上的煞气,重得连游魂都不敢近身?

  然而,当那个披散着头发尖声大叫着的女鬼,从远处跌跌撞撞地直冲过来的时候。

  我突然觉得,凡事都似乎没有绝对的...

  1*提铃:明代体罚宫女的手段之一;明 刘若愚 《酌中志内臣职掌纪略》:“提铃者,每日申时正一刻,并天晚宫门下锁时,及每夜起更至二更三更四更之交;五更则自乾清宫门里提至日精门,回至月华殿门,仍至乾清宫门里,其声方止。提者徐行正步,大风大雨不敢避,而令声若四字一句,‘天下太平’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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