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迈开一步,看着言溥博走下项府的石阶,项庭真则仍旧亭亭立在大门处,言溥博就要上车之前,又转首看了她一眼,这般两情相悦的情深款款,如何能不打动人心?
那翠盖珠缨八宝车缓缓往东边而去,一众随侍井然有序地跟随在后。项庭真目光所及之处,不期然地看到了人来人往之外的闻意远,她不觉含笑,朝他点了点头。
闻意远孤伶伶地立在原地,心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在杨柳林痴等了大半日,没把她给盼来,心下发急得很,不是不知她心里珍视与“他”的相会,若非有意外发生,她一定不会失约,难道真的发生了意外?她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是什么让她无法成行?她还好吗?会不会是项府里那几个居心叵测的人发难,给她下绊子?
这些念头一个一个涌上心头,他越发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地赶下山来,却在临近项府之时,亲眼目睹了言溥博与她手牵着手地走下华车,相偎相伴的甜蜜一幕。他为她紧悬已久的心一下子坠落入了谷底,有如一盆清寒如冰的冷水兜头往他火热的脸面浇下,猛地一下子将他的希望给浇灭了,再有一个声音猝不及防的从脑子里冲将出来,朝他大吼:“你配么?你配么?你配得到她么?”
振聋发聩,只是来得太迟,他已不可自拨。
他拖着发麻的双脚,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这样与她面对面相见,本属平常,然而在此时此刻,他竟觉眼前恍有千山万水,纵然趟湿了一身一心,还是不足以攀山越岭,他早该明白,他自以为坚执的力量便是这样渺小微弱。
这样想着,他脚下冷不丁地一个踉跄,整个儿绊倒在了石阶上,磕得他膝盖火辣生疼。
项庭真见状只是觉得好笑:“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儿,竟连路都走不稳当。来人,快去把闻公子扶起来。”
闻意远自个儿站直了身子,咽一咽喉头的酸楚,强笑道:“不必了。摔不死我,让姑娘看个笑话罢了。”
项庭真掩唇一笑,道:“可真是赶巧了,你竟在这个时候来了,王爷才走没多久,你要早来一步,便可与王爷见上一见。”
闻意远暗暗叹一口气,道:“我见他做什么?”
“你自然是不晓得,王爷曾夸赞你呢。”项庭真想起花树玉池的每一个情投意合的时刻,温心难忘,也许,这就是这辈子最为美好的回忆了。
闻意远鼻头发酸,忍不住道:“庭真……”
项庭真听他竟唤出自己的闺名,面上一滞,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公子,你……”
闻意远苦苦一笑,道:“闻某唐突了,姑娘不要见怪。闻某只是奇怪,晋王如何会与姑娘一同回府?莫不是姑娘今日到晋王府去了?”
项庭真转身走进府里,一边将进宫之事细细告知了闻意远,闻意远缓步跟在她身后,心潮随着她的讲述而此起彼伏。
所谓天意弄人,他怎么会料得到,他约定的这一日,偏生是德妃将项庭真召进皇宫的日子?
又怎么会想得到,他为了她苦心筹谋一切,她却为了晋王可以连性命都不要。
项庭真站定在玉兰花树之下,怡人清芬笼罩于一身,她拾起一枚玉兰花瓣,放在鼻下轻嗅其香,秋眸半眯地轻吟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她莞尔一笑,“想来,这就是我与他之间的约定罢。”
闻意远心里闷闷地发疼,只是什么也不能说,他只能后怕地道:“你太傻了,怎么能不问清楚便把酒喝下呢?万一那真的是毒酒,你不就白死了?”
项庭真低低地笑了,“可不是,我可真是傻,怎么会想也不想就喝下那酒了呢?只不过他说过不会放弃我,我相信他不管是生是死,都不会舍我而去,生死相随,只要他不负我。”
生死相随,生死相随,那是她与旁人的生死相随,与他闻意远无关。
就连为她心疼一下,亦已变得奢侈。
他只是隐约听得自己的声音在问:“你真的要嫁给晋王为妻?”
项庭真笑得温婉动人,道:“婚姻大事,不过是父母之命。王爷说,他明日便会来过文定,想必爹爹会乐意的。”
仿佛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没有了,他心如刀绞,不知道为何自己还要杵在这儿强装镇定,他应该滚,滚得远远的,不必还怀揣着对她的情意分享她的幸福,眼见她的喜乐他却是心痛有加,这样的苦楚他不愿面对,着实不愿面对。
就在他想要拔腿就走的当儿,他头脑间猛地闪过一念,一下又站住了脚,回头惋怜地看着项庭真。
方仲曾告知他,晋王钟情的并非项家三姑娘,而是六姑娘。
而六姑娘与晋王私下会面已有多次,想也可知,晋王是另有打算的。他怎能眼睁睁看着项庭真被蒙在鼓里?
只是,倘若晋王并非意在六姑娘,而是一心要迎娶庭真,他横加插手,岂非枉作小人?
项庭真眼见闻意远出神地望着自己,却是一声不响的,不觉奇怪,笑嗔道:“你总是这样盯着人看,没的让人费思量,你这是要琢磨什么?”
闻意远暗里左右为难,一时吞吞吐吐地不能成言。
项庭真这一日下来觉得甚为疲惫,便道:“罢了,你不愿说我也就不问。我先回了,你自去寻我二哥哥去罢。”
眼看她就要离去,闻意远心下一急,忙出言道:“你等一等!”
项庭真伫了足,疑惑地回过头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万一晋王真的意在六姑娘,庭真又全不知情,最终一定会伤透心。伤透心的滋味,他一个人承受便罢了,不该隐瞒她。
闻意远皱一皱眉头,把心一横,便道:“你要留神身边的人,尤其是六姑娘。”他顿一顿,又道,“想要与晋王共偕连理的人,除了姑娘,想必还有旁人。”
项庭真闻言一怔,正眼瞧着他道:“你何出此言?”
闻意远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可以告诉你的,就是这么多。姑娘自己当心便是。”言毕,他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不能留了,不能留了,他再不能眼看着她伤心的模样,他生怕他会如在杨柳林那儿一样,只因一时心软,便让自己坠入深谷,他怕他会越发口不择言,把一切该说不该说的都告知于她,他不忍,实在不忍亲手将她的寄望打破。
他不配得到她,他只配落荒而逃,逃到一个不知名的酒肆里,要来一壶不知名的烈酒,一口、一口将自己灌醉,醉到天涯海角,醉到地老天荒,醉到他忘记了自己,变成一滩烂泥,任由自己的心破碎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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