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他闻意远第一个认识的项家中人,并非项云杨,而是五爷项云枫。
项府家学所请的先生陶夫子,原也曾在闻府授学,因深喜闻意远的天资聪颖,用功刻苦,便将其视为入室弟子,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是次陶夫子前往项府家学塾院,便将闻意远带在身边,让其充当授学的左右手,待为打点一应事宜。
项府族中子弟中唯项云枫最为谦虚好学,闻意远不禁对其留心,一来二往言谈之中,日渐熟络起来。
项云枫之母周姨娘,出身寒门,小家碧玉,与项景天偶遇在桃花盛开的季节里,其温婉嫣然一如娇嫩花瓣的面容,映入项景天的眼帘,也深深进驻了项景天的心房。
姨娘之身,纵然再得宠,终究还是处处受制于人,更别说,上头还有正室沈氏的重重规矩,以及独得恩宠的平妻庄氏。
这一日,家学散后,项云枫垂头丧气,低叹连声。闻意远在旁瞧他一眼,轻笑道:“做什么唉声叹气的?这阵子我留心你,似乎气色大不如从前,究竟为何?不妨说出来一听。”
项云枫神色郁郁不欢:“今日为了上家学之事,我一时失了分寸,打断了大太太的训诫,提出先行离去,我原想着以勤学为重,没料竟被大太太视作目无尊长,被她罚了半月月钱。我倒是不打紧,只怕姨娘心里不好过。”
闻意远心下了然,淡淡一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依我看来,你心绪郁结,并非仅为了扣月钱,一定是另有计较,是不是?”
项云枫在回廊长椅上坐下,落寞道:“我眼见姨娘受尽委屈,在大太太和二太太面前做小伏低,还是得不到她们的厚待,我就忍不住恨,恨自已无能为力,连自已都护不了,更别说是护着姨娘。”
闻意远眼见他意绪低沉,不过是一时不忍罢了,主意自心中一闪而过,信口而出:“哪里轮到你发愁了,有的人不过是表面风光,有苦自知。那大太太和二太太分庭抗礼,该愁的是她们才是!不知来日,谁先栽在谁的手里,你和你姨娘指不定就是最大的得益者。”
项云枫听得这一句,不觉心念一动,若有所思地望向闻意远,他却已悠悠闲闲地自顾走远了。
回到府中,项云枫来到周姨娘的内屋里,果见姨娘正满面愁容,目光黯淡。
项云枫自知辞穷,安慰的言语从前已然说过千百遍,未免苍白无力。此时如鬼使神差一般,开口说出的竟是闻意远的那一席话。
周姨娘闻言,不由一怔,抬起头看着儿子,片刻,方道:“这可不像是你平日所思所想,如今怎生想到这一层?”
项云枫犹豫了一下,方道:“这并非我的主意,而是我的一个知交,闻家二公子的主意。”
周姨娘“哦?”了一声,如同是开了窍的心神,脑中一时思虑万千,怎么也停不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款款站起身来,注视着项云枫道:“我曾听你提起,你结交的这位闻公子,也是二爷云杨的院中常客,可是如此?”
项云枫不知母亲的心思,只点头道:“正是,闻公子颇有见识,行事说话都与别个不同,就连二哥哥那样的乖僻性子也与他亲近,当真了不得。”
周姨娘转过身去,默默思量着什么,面上的愁意渐褪,只余一片志在必得的决绝。她咬一咬牙,如是下定了决心,回头道:“昨日,云杨中毒一事,姨娘晓得是何人所为。”
项云枫始料未及,惊讶道:“姨娘你晓得内情?下手之人是谁?”
周姨娘看了儿子一眼,轻声道:“云杨手底下的碧荷,是姨娘一个远房亲戚的侄女,这层关系,自她进府开始,我便让她不向旁人提及,就连大太太也不知晓。她昨夜来告诉姨娘,是大太太身边的郑妈妈指使她下的手,她生怕郑妈妈不会保她周全,才来向我实言相告,好多一层屏障。”
项云枫大惊,“竟是如此?郑妈妈是大太太的人,为何会对二哥哥下毒手?”
周姨娘冷笑道:“都道虎毒不食儿,依我看,有的人竟连禽兽都不如,为了一已胜算,不惜让亲儿中毒,想来,就是意欲借此对付庄氏罢!”
项云枫不可置信,一时无以成言。
周姨娘想了想,意味深长道:“闻公子,兴许能助咱们一臂之力。”
项云枫惊惊怔怔的,母亲的打算他并不知底里,一应筹谋,只不过是依从罢了。
把闻意远邀到项家茶馆相见,隐蔽茶座之内,当项云枫缓声将主意道出后,闻意远眉心一跳,这个时刻,仿佛还是那个久远的过去,在那光影迷离的酒吧之内,曾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曼声道出:“不过是几张亲密照而已,对你来说,没有难度。”
他敛一敛胸臆之中的痛楚,摇头道:“骗人的勾当,我不干。”
项云枫不安道:“我也晓得会让你为难,可是……这并非是骗人,下毒的人是碧荷,千真万确,我只是想你能在二哥哥面前捎带提及一下,让二哥哥心知事有蹊跷,往下查清内情,如此一来,也许就能找出谁才是包藏祸心之人,这……也不失为正义之举。”
闻意远打心底里不能接受:“既然是正义之举,你何不直截了当将碧荷揪出,亲自将她交到你爹面前,更能显出你是非分明,明察秋毫。”
项云枫苦着脸道:“你有所不知,碧荷本是我姨娘的一个远房亲戚,要是让爹爹晓得了这一层关系,哪里会相信我们?料定会思疑我们从中作梗,我们不能落好,反倒会惹祸上身。”他眼神中添了几分恳切,“意远大哥,你与二哥哥交好,他一定会听你的话,你无需做什么,只要在他面前提一句话,让他往碧荷头上思疑,便算是事成了。旁的也不敢劳你费心,求意远大哥仗义相助!”
闻意远蹙紧眉头,冷冷看对方一眼,将杯中酒一口喝下,含糊不清道:“我帮不了你。”
“闻公子。”
一个柔弱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夹杂着几分战战兢兢的意味,听得人心不忍。
他疑惑地回过头去,那身着秋香色衣裙的羸弱女子赫然入目,她踏着细步缓缓来到他身侧,面容楚楚,泫然欲泣也似,没及出言,便整个儿跪倒在了他脚下。
“闻公子,奴家求你,求你给咱们母子俩一条生路。”周姨娘泪盈于睫,婉转幽怜,“只有云枫才晓得,奴家在项家的日子有多难过,大太太不喜,二太太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举步维艰,当真是度日如年。如今云杨惨遭暗算,也是苦主,他是公子的知交,也是云枫的哥哥,云枫不过是想替哥哥讨回公道而已,道出真相,找出真凶,方能惩治那心狠手辣之人,方称得上是非分明。此为一举两得,顾全了公义,也保全了我母子二人。求闻公子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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