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朝一日,便少一分机遇,这是朝堂中人……深谙的道理。
如今老皇帝身子不适,京都风云四起,他和君寒……谁先回去,谁便占得先机。
七王爷君寒没有与九王爷君樊一同回去,而是选择留下,与苏子浅一同启程。
坐在马车内,苏子浅闭目养神,她猜不透君寒到底在想些什么。
即便他无心皇位,无心夺嫡……早些回去,与他而言,亦是只有益处没有弊处,可他却……
她亦不敢提及昨夜之事,那个咬出血的牙印,到底是怎么回事?
纵使心中千般万般不信,但昨夜的确只有君寒一个外人接触过自己,肩上的牙口,他为何要这么做,留下这个印记,又有什么目的?
自打见着青水过后,一路行走,就是上了马车,绿若紧咬着下唇,一直未曾松开过。
昨夜守着苏子浅,绿若不敢有片刻走动。
只是……绿若没有想到的是,不过是一夜时光,整个岭安……却早已流言满天飞。
传言……不近女色的七王爷,在苏子浅醉酒之日,宠幸于他,京都流传已久的龙阳之好,坐实。
传言……有侍卫亲眼见到七王爷欲求不满,怒气冲冲的离开了苏子浅的屋内。
传言……苏子浅因醉酒,而轻薄了当今七王爷。
故而,七王爷才怒发冲冠,下令处罚苏子浅的贴身婢女,要斩断她的双脚,让她无法行走。
越是想着,便越觉气恼和难过。
即使眼下公子的身份……是相府嫡子,是男儿身份。
可公子一介女儿之身,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如今,公子被旁人如此诟病,偏生他们又有人瞧见过……公子与七王爷亲密接触的那一幕,公子有苦难言,不能为自己辩白什么,她这心里,总觉得伤心。
公子绿若瞧着苏子浅,两行清泪压抑不住的掉了下来,“公子的清白……”
公子的清白,眼下,是真的毁了……
当初在京都,传言公子与七王爷暧昧不清,至多也便算是揣测,捕风捉影罢了。
而如今却是……
苏子浅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泪流满面的绿若。
稍加思索,苏子浅便知绿若此刻在想些什么。
她端起车内小茶几上的茶水,浅浅的酌了一口,笑道。
“无妨,这些小事,于我而言,也不算什么。
要是真有什么,记得把坑挖深一点便是。”
绿若顿时裂开了嘴角,却又啼哭起来,“可依着王爷那性子,只怕是要将公子挖出鞭尸,埋多深也无用啊……”
“我可没有说,是将我自己埋在坑里……”
苏子浅抬手,缓慢的抚上自己的左肩,目光幽幽,意味深长的道。
“我是想,将始作俑者,埋在坑里……”
绿若终是破涕为笑,道。“其实王爷也算受害人,只是,奴婢觉得,他名誉上的损失,并没有公子的多,这才无视了他。
再者,他与公子,多番纠缠,想来,若是公子被埋在了坑里,挖出公子的,在传言中,也必定还是他。
关乎公子的,怎么都是他,是以,奴婢才觉得,公子遇上王爷,真乃不幸,只怕是公子跳了坑,王爷断然是个挖坑的。”
“听你这话说的,倒让我觉得,王爷和我,有种生死纠缠,势不两立的错觉……”
言罢,两人相视而笑。
一句打趣,清理了绿若心中的阴霾。
君寒人品不差,对自家公子的种种,除去初始的狠辣,平心而论,更是不错。
绿若心下明白,亦没有想深入追究的意思。
流言虽猛于虎,可她想,若是七王爷君寒愿意护着她家公子,即便是有过证人有过证据,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想来也奈何不了公子……
绿若深深的叹了口气,身在朝堂,果真忌讳颇多……
一连三日,苏子浅都没有见过君寒一面。
不知是他有心躲避,还是,真的就有那么巧合?
逢上用膳时间,他都有紧急公务处理。
车帘掀起,绿若明媚的面上浮起一丝暗沉,骂骂咧咧道。
“真是倒霉,离入京都只差两天,这天公不作美的,竟然下起雨来了,老天爷是存心的罢?”
苏子浅自书中抬起眼睛,视线触及绿若,却顺着她的方向……无意瞧见了千一剑,为他家主子撑伞场景。
眼眸微垂,苏子浅收回视线,将手中的书籍置在一旁,好生摆放。
见千一剑率先进了客栈,绿若回过头来,对苏子浅道。
“公子,现下天色也不早了,又恰好遇上大雨,今日,怕是无法继续赶路了。”
苏子浅颔首,“再等等罢,过些日子,我们就可见着嬷嬷,你也别太过心急了。”
说的也是……
绿若大大的的眼睛了染上了想念,抿了抿唇,叹道。
“罢了罢了,好歹百余日都能盼的过来,如今多一日少一日的,我也不在乎了。”
她拿过车内的一把油纸伞,跳下马车,“公子,下车罢。”
许是临近郊外,客栈建在有些偏僻的地方,入住的人并不多。
连带着车夫都有空房住。
这天说变就变,好在他们已经赶到有客栈的地方,这若是还在荒郊野外,地面打滑,车轮陷进水沟里,指不定会出什么事端……
雨一直在下,雨珠噼里啪啦的打在镂花窗上,混合着霹雳的雷声,听着极为渗人。
室内点着蜡烛,苏子浅站在窗户旁,肩上搭了一个披风。
越是接近京都,气温便越是寒冷。
她与绿若说过,她手心的温度,四季都是这般冰寒,毋须为她搭上披风。
绿若素来不听,执意要为她搭上,这才安心。
有人关怀着,自然是好,苏子浅也便不拦着绿若,任由她去。
“轰隆隆……”
“啪……”
苏子浅抬眼,自镂花窗的隙缝望出,阴沉的天际之中,有闪电划过长空,斑驳的光影映照在苏子浅的面上,微微有些苍白。
雷雨交加的夜晚……
苏子浅忽然有些恍惚,将近两年的陈年旧事,慢悠悠的涌上了脑海。
有些事……她早已放下,不再记恨……
有些人……她却是放在了心上,无法根除。
莫要问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亦不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只是知道,在那场旁人精心策划下的吻戏,使她明白,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排斥他。
在他们亲密无间的那一刻,她甚至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脑中那根理智的弦,断裂的声音。
她没有爱过的经验,但这不妨碍她知道,心动是什么滋味。
只是……
不该的,不该将不该有的感情,藏于心底的……
且不论,她的身份是个忌讳,她的一切无法自控,便是他,身为皇室中人,身在权力中心,都会是她所厌弃的一类人……
怎么可以,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幽深似井的眼瞳里,荡起忽明忽灭的光芒,苏子浅转身,视线投落到书案一侧的国史上。
她走过去,刚拾起国史,屋外便响起敲门声。
没有多想,以为是绿若给她送点心来吃,苏子浅一手捧着书,走过去,将置在木门上的木板取下,开门。
暗夜里,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苏子浅先是一愣,随即眉头微蹙,她开口唤道。
“王爷,你……”
还未将话说完,她已经被人拉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一个天旋地转,“碰的”一声,苏子浅只知道房门被人关上,而她,却被人死死的桎梏在木门上。
“王爷,停下!”
听到苏子浅的声音,君寒的动作一滞。
停住了所有动作,他抬眸,看向眼前……这个被他死死困在怀里的人。
眼中人,似是被他的举动吓着,睁大了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睛。
他低下头,冷冷的笑。
能不被吓着么……
他喜欢他,喜欢一个男人,光凭这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都足以吓坏全天下的百姓,更何况……
眼前这个,被他蹂躏过后的少年。
良久过后,他暗哑着声音,对苏子浅道。“你知道,本王如何对付……那些不该存在这世间的人么?”
“目前,下官还不想知道王爷的手段,夜深了……王爷也该回房歇息了。”
该说苏子浅什么好?
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恢复了往昔模样。
君寒的目光,定定的绞着眼中沉寂的少年,此人……当真是,理智之人。
倒是自己……愈发的不够理智了。
他倏地逼近于她,双手撑在她的两侧,眸光灼灼的盯着她。
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子浅的眸光躲闪,袖袍之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但……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本王……违背了母妃遗愿,苏子浅,你说……你是不是本王的罪人?”
言罢,适才还霸气无比的少年,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转瞬往地面倒去。
苏子浅眼疾手快的将他接住,但却没想到,他是醉了,没有任何的力量支撑自己的身子。
苏子浅手中力道一时更改不过,整个人被他一同扯去,倒在了他的身上。
半撑起自己的身子,苏子浅望向那紧闭双眸的人,抿起了唇角。
果真是醉了……
是以,才敢对她如此肆意妄为……
苏子浅微微垂下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着,轻轻地抖动了几下。
“我还以为……我猜错了,原来你对我,真的动了情……”
当初,在她发现自己喜欢上君寒时,却也诧异的察觉,君寒对她并不寻常的态度。
那时的她,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若是当初,之于君寒的所作所为,她没有丝毫察觉,那么……
今夜他所作的事情,她亦不可能……会如此之快的反应过来。
更甚是……大脑空白的,会随着他去,届时……
女儿身的身份,无疑是要暴露了……
苏子浅的视线移到君寒脸上,声音有种幽幽的冷寂。
“你说……我是你的罪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我的罪人?”
她目前的身份,还是男儿身,她便是如此放肆的,任由一个男子对她上下其手……
该是谁的过错?
她的断袖之好,欺骗了世人,而他的龙阳之好,却是以传言,使得众人相信……
君寒……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我本红妆……
届时,你可还会喜欢……我?
今夜,彻底失眠至天亮。
窗外雨声依旧,绿若又在独自伤神,怒骂老天爷的不公。
这乡村僻野的,没有大道可走,小道又不敢乱走,无法赶上君樊的脚步,更无法回去见见阡陌苑里熟悉的人,着实……令人忧愁。
苏子浅走下楼来用膳,不期然的遇到了君寒。
像是意料之外,又像是意料之中,君寒看不明苏子浅的神情,他身旁的千一剑嘻嘻哈哈的道。
“哎呀呀哎呀呀,这都几日了,我终于可以……与美丽的绿若姑娘共进早膳了。”
绿若白了千一剑一眼,没有理会他,专心的替苏子浅布菜。
千一剑被无视的彻底,倒也不见尴尬之色。
他瞟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他神色清淡,视线一直放在……神情比他更为冷情的少年身上,不由心头一动。
但却也没有说些什么,在某些方面……他比千易那个木头在行许多。
自然……那也全靠君寒平日,一个不顺心不顺眼,就把他往怡红院里打发,所修来的结果。
灼热的视线紧紧追在身上,如影随形,苏子浅忽略不得,但也不能说些什么。
如今形势过于混乱,她与君寒……则更是混乱不堪。
早膳不错,苏子浅却觉味如嚼蜡。
她没什么心思用膳,随便吃上几口,应付应付绿若的唠叨,便站起身来,准备回房歇着。
这雨依旧再下,此时行路……有些不妥,倒不如回房细想,回京都之后的打算
苏子浅刚站直了身子,君寒盯着她的动作,出声道。
“站住。”
她闻声停住脚步,回过身来,没有看君寒,苏子浅只是问道。
“王爷,有何吩咐?”
君寒神色如常,淡然平静中,却隐隐染着一丝困惑和不安。
千一剑见势头不对,脑袋一转就想撤。
可无意瞧见绿若……傻不愣登的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不由啧啧舌。
这苏子浅如此聪慧,为何他手下的人……就这么笨呢?
轻轻咳了两声,千一剑拱手道。
“主子,属下告退。”
未待君寒同意,他便自个儿起了身子,朝着那傻不愣登的绿若姑娘走去。
路过她身旁的时候,手腕一抓,将她半拖着离去。
绿若显然是吓了一大跳,远远的,还听见她的声音。
“你干什么,谁允许你碰我,谁让你拉我走,你……”
客栈偏僻,鲜有人入住。
连着店小二都没有一个,千一剑甩了甩手中的银子,便把唯一不识相的掌柜……打发了。
一楼没有多余的闲杂人等,空空荡荡的……只剩沉默的两人。
空气一下子静谧下来,死一般的沉寂,让人心生不安。
就是连心脏的跳动的声音,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似是有些僵持不下,苏子浅目光闪动,道。
“若是王爷没有什么事的话,那下官就先……”
“昨夜……”
君寒毫不客气的,截断苏子浅的话茬。
他目光如炬,牢牢的锁视着眼中少年,“昨夜本王,是不是对你……”
“什么,王爷昨夜怎么了么?”
这次,换苏子浅截断他的话,“昨夜下官,早早的安歇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莫非……昨夜有人对王爷下手?
可九王爷的人,早已随他离去,按理说……不太可能会中途留下,对付我们的……”
不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君寒稍稍有些怔住,昨夜……
那么清晰的画面,那般的炙热不舍,那样的真实可触,难道……
真的……只是他的一场梦境?
半晌,君寒唇角牵出一抹笑,幽幽的道。
“昨夜,的确是有人下手,不过……倒不是有人对本王下手,而是……”
他望向偏移视线的苏子浅,一字一句,染着试探,极为清晰。
“而是……本王对一个人,动了手……”
若是苏子浅昨夜真的没有见过君寒,听君寒这般道来,兴许会追问一句……
他昨夜,对谁动了手?
可……
君寒对谁动了手,她身为当事人,最是清楚不过,眼下想要她多问一句,怕是难以做到。
想起昨夜场景,悸动……自心底一晃而过……
像是投湖的石子,惹得湖水一阵涟漪,一时无法平复。
一双黑眸静静的落在一旁的座椅上,苏子浅不紧不慢的开口,力求沉稳平静。
“王爷的事情,毋须向下官汇报……下官昨夜没有睡好,头有些晕沉,若是王爷没有别的事情,下官想先回房歇着了。”
昨夜,君寒醉酒……晕沉过后,她便将他送回了他的房间,替他摆弄好了衣裳。
一切……像是风过无痕。
加之醉酒之人,神思恍惚,本就容易将现实和幻境弄混,想来……君寒现在也理应,分不清昨夜发生的事情,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如今听他所言,似是想弄明白,昨夜真相……
只是……
她就是有心……想让这件事情模糊过去,便不打算……让君寒得知真相,又岂会乖乖的,任由他来试探?
没有等君寒的回复,苏子浅自行起了身,有点落荒而逃。
几乎在同一时间,君寒站起身来,他凝着苏子浅的背影,有些意味不明的道。
“苏大人难道不想知道……本王昨夜发生了何事,万一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本王怕苏大人,会慌了手脚……没了思绪……”
见少年的身影有些僵住,君寒神色闪动,一步一步上前。
“也许苏大人有所不知,昨夜本王,对一个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额际沁出一丝薄汗,苏子浅猜不到,君寒追着昨夜之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下巴蓦然被人抬起,苏子浅的视线被迫看向那摄人的眼睛。
在他如此专注之下,终是倍感压力,心慌意乱更甚……
苏子浅看着君寒,“王爷,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凝着她半晌,君寒最终沉声道,“昨夜,是本王失礼了。”
暂时还不想让彼此的关系僵化,有些话……一旦捅破,便再无回旋之地……
她,不敢赌,毕竟,之于此人……她已然动了心。
因为动了心动了情,是以……舍弃起一些东西来,会加倍的痛苦……
苏子浅咬住了牙根,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淡笑,“下官……不懂王爷在说些什么。”
不懂……
不懂么?
君寒的目光落在苏子浅的唇上,直直的,眸色越渐灼热。
苏子浅心下一紧,不由抿了抿唇。
君寒眸色瞬间暗沉,哑声道,“苏子浅……你真的不明白么?”
有些情绪,渐渐失去了控制……
有些感情,他越是压制,它便越是炙热……
丝毫不留情面,非要将他折磨的不成人形。
昨夜,烦心饮酒,岂料一瓶接着一瓶,无法停下。
越喝越是清醒……
是的,越喝越是清醒。
是以,他清醒的看着自己,敲响了那人的房门……
清醒的看着自己,吻住了那人……如此强势,不想不愿放开……
亦更是清醒的看着,那人的所有表情,以及……自己无可自拔的沉沦。
只是……许是真的有点喝多,之后的事情,他却是怎么也记不清……
一睁开眼睛,便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让他辨不清……那到底,是南柯一梦,还是……真实的发生过。
他眸中的深情毫不掩饰的溢出,扰乱心房一片,可……
如今的局势,她的身份,岂容她道出真相?
若她真的道出了真相,依着君寒的性子,怕是会使得局面,更加的混乱……
更何况……
君寒为皇室子弟……
经由姐姐一事,她早已下过决心,若是可以逃离朝堂,远离纷争……此生此世,她绝不会,再次站在高处不胜寒的位置……
她与君寒,今生,没有可能……
眼下,两人最好是不捅破……那最后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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