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双成被萧拓缠住,无暇□□去救助简苍。小院里,骑兵火速退去,用同样质地的皮网捕走了简苍。
一股清爽宜人的男子气息围住了全身,令冷双成暗恼不已,她挣脱了萧拓的臂膀,想起简苍怕得胆颤的故例,不由得冷颜问:“侯爷捕走简姑娘,若是对她意图不轨怎么办?”
萧拓不以为然:“以前放他府里半年,也不见他对简苍怎样,放心吧,简苍一哭,他就会舍不得。”
“话虽说如此,可是罔顾姑娘家的意愿就将人径直抢了过去,所作为未免霸道了一些。”
萧拓低笑:“将心比心,你一连几日罔顾我的意愿不答应嫁我,我可是没责怪你一个字。”
冷双成再不答话,走到了院里。
檐下挑着一盏孤灯,木迦南跽坐在毡毯上,焚香祭拜,背影蒙着模糊的光,逐见沉雅。他听到她的裙裾拂动之声,安然说道:“放手吧,简苍需面对自己的劫难,无染无所着,无想无依止,她断不清,无人能代她解忧度厄。”
他的言辞,似有放任简苍自行去处置事务之意,冷双成想想时机也差不多到了,听了他的劝,没再追出去,而是留下来助他实施计划。
袅袅旃檀香中,木迦南诵读晚课,手持的佛珠突然断线,顶端的砗磲子滚地,滴溜溜散着辉光。他垂头目视,却并不伸手去拾。
冷双成问:“先生怎么了?”
“我心神不宁,担忧隐瞒了佛祖所赐的偈语,会遭天谴。”
冷双成显露讶异神色,未应话,转头瞧了一眼步出穿堂口的萧拓,似乎连她都不信,一向沉静的木迦南怎会突发此种感慨。
她不便应答,萧拓就笑了笑,说道:“你家佛祖给你灌了什么醍醐?说来听听。”
木迦南随后所说的,可不是一般的内容,涉及到辽国宗祖的起源。
相传花红柳绿之时,一名俊丽的少年神人乘着白马沿河而上,遇见独骑青牛的美貌天女,相会于北境木叶山前,携手相亲,开创了辽系氏族。
辽人非常重视这个故事,在木叶山上修建始祖庙,安置神人塑像在南庙,天女塑像在北庙,岁岁供奉,祭祀不断。每次征战,必来祭告,以求战事顺捷。
故事中的白马和青牛,自然也演化成为神驹,在逐年的祭拜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而木迦南要向萧拓乃至辽人宣示的佛祖之偈,就在这两头神驹上显灵光。
木迦南告诉萧拓,晚上发梦时,突见到幽州多处纵放金光,仿似佛祖净土的常寂光显现,他一时受了感悟,手持佛珠而拜。拜过之后,一道庄严的声音从顶上传来,“琉璃出白,红枫见青,相会于礼,昌延宗亲。”
萧拓笑了笑,依然不甚为意的模样:“还有呢?”
木迦南叹气:“小侯爷不信,又何必追问,恐亵渎佛祖神意,我无需再透露片语。”
萧拓上上下下将他的素衣直裰打量了一遍,道:“你只是个和尚,什么时候又能与佛祖通灵,得了他的点悟?”
木迦南微微一笑:“世上之事看似浅显,却又深藏玄机。小侯爷疑我装神弄鬼,我只是遵循佛法道义,将利于辽族的善缘先施与你,求个问心无愧。”
冷双成慢慢踱到木迦南身前,问道:“先生可是染了风寒,需我给你看一下么?”
萧拓笑:“你看,连她都不信。”
木迦南行礼:“无需相信,只结善缘,求心果。两位若是无意,请先去。”他转身坐在毡毯上,轻诵佛经,继续晚课修行,对身后之人事,再也不过问。
冷双成拾起遗落的砗磲子,借着灯彩捻了捻它表面,轻轻道:“无暇透白,珠光香泽,果真是祥瑞之物。”
萧拓无意结识佛物,可听到一粒砗磲子能散发香气时,不由得凑近看了看。冷双成等他过来,并不躲避,他能近得她身,瞧得更仔细了。
珠子表面每被磨光,就散发一点点柏木香气。砗磲本是海中贝壳所生,久藏在泥沙中,不轻易染上陆木气味。幽州只有一个地方,相传极早之时就依海傍林,融合了两方地界的气息。
琉璃镇。
萧拓用两根指背轻轻敲了敲冷双成持砗磲子的手,说道:“你不是曾夸下海口,走过这大半天下的么?那你说说,琉璃镇里藏着什么名堂?”
冷双成摇摇头:“我曾取道琉璃,奔赴海外,匆匆一过,并不熟悉它的底细。”
萧拓笑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瞧瞧?木先生传佛祖意旨‘琉璃出白’,恐怕说的就是琉璃镇。”
冷双成将砗磲放在供案上,答道:“不去,无影子的事会耽搁工夫。”
萧拓道:“你留在城里,净是碍着萧政的眼了,不如随我出去散散心。”
冷双成更是拒绝:“我一走,侯爷若是待简姑娘、木先生不利,就无人能照拂到一分。”
萧拓嗤道:“把萧政说得这样不知好歹,把自己衬得比苍城还要重要,知不知羞。”
冷双成对木迦南背影行礼:“先生早些歇息吧。”取过壁上悬挂的绳网朝大门外走去。
萧拓拦住她:“去哪里?”
她认真说:“我不放心,去侯府瞧瞧。”
“瞧动静而已,带网做什么?”
“把简姑娘一网捞回来。”
他夺下她的绳网:“真是个傻桩子,净是去做扰人雅兴的事。”
侯府内宅。
简苍从皮网里挣脱出来,左右打量一下,发觉没有可供她隐藏身形的地方,就扒上雕花圆窗,准备推开木槅翻身逃出去。
萧政推门走进,用长鞭柔力卷上她腰身,将她拉得离开了窗子。她朝前扑腾,险要倒地,他只好卸了鞭力,任由她摆脱了控制,一阵风似的扑向了墙壁。
萧政走到她身后,她站在两墙夹角之间紧声说:“你别过来!有什么话就在那边说!”
萧政伸手抚了抚她的发,看到一阵筛糠似的颤纹,涩声道:“你先转过脸来。”
简苍面朝墙里站着,誓不回头。
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她仍在颤抖。在狭小相处的地方,她尤其害怕她孤立无援的境地,一旦他突然发难,她就会受到伤害。若是在空阔处,尚能给她偷逃的机会,不至于落得如此胆怯。
萧政越发温和:“你不要怕,我以后都不会打你,我向你发誓。”
在简苍所处的乌尔特族中,誓言如同神谕,不可破除。一个男人若是对女人发誓,就可证明他的心意坚定,必定执行到底。
简苍瑟瑟回道:“不用了,侯爷有话就吩咐吧,我想早些回去。”
她穿着黑裙白袄,扎着漂亮的花辫,从背影来看,像极了萧政初见她时的样子,在茫茫雪原中,映照着一抹孤鸿的影子。她还是那么纤瘦,不喜欢与他对视,心底积落的痛苦回忆,怕是像雪一般的深了。
萧政走近了一些,用他的气息拥簇着她的背影,低声道:“以后就留在我府里,给我机会,让我照顾你。”
简苍捂住了耳朵:“侯爷有话直说,请早些放我回去。”
“你急着走,是想见到谁?”
简苍不敢回嘴,实则是不想见到他。
萧政怎会不懂她的心思,他就是想抓她回来,慢慢驯服她,让她不害怕,一点点接受他盘桓她周围的事实。
既然她不回答,那么他只能改变方法,说一说让她提起兴致、忘记害怕的事。
萧政伸出左臂,抵住了一面墙,凝声说:“我已查明,今晚放水龙灌土的人是一名骑兵,你想怎样处置?”
简苍怔了怔:“骑兵向来是你近侍,与我无任何冤仇冲突,怎会纡尊降贵来嫁祸我?侯爷若是有心,还不如去查查背后的指使者,那人总不成是宋国的探子吧。”
萧政无声浅笑,淡淡道:“查不出来,他拒不承认是他做的手脚,只说无意从水车旁经过,唤奴隶早些休工。”
他的说法很巧妙,已经告诉了她,奴工可提前休息,随后的两天,也会落得轻松,因他实践了承诺。
他未曾说出口的,就是想保留的心意。
骑兵受谁指使,他能推测得出来,不动她,只是多给自己一个见简苍的机会。她的小打小闹,延缓了简苍的进度,也捆绑了简苍留在城里的天数。
如果不是急着修城,他很是愿意放任她生事,将简苍推到他面前来,更好。
简苍躲在墙角说道:“像这样的‘无意’太多了,城墙修不起来,对侯爷不利。”
萧政悄悄将右臂也撑在了墙壁上,拉开身子,不想让她惊觉到他逐步侵染的气息。“回我府里做宠姬,或是嫁与我做妃子,你选一个,就没人敢惹你。”
简苍的背部悚然一凛。“你退远些!我不要你的那些‘好意’!”
萧政退后两步。她问道:“说完了么?我要走了!”
他冷淡道:“今晚是来得去不得,死心吧。”
她见他一反常态的坚持,用心想了想,记起冷双成劝告的要她镇定一些的言辞,便回道:“那你唤骑兵取来模盘,我将栈道工事演练给你看。”
只要能让她转过脸来,好好说上一句话,他必定是应允一切的。
“行。”
骑兵依令去取红枫院厅堂里搭建好的木盘模型,简苍却对着墙角一动不动,只是不再紧张地抖动着声音或身子了。
萧政哄了几句,她像是没听到似的,不应一个字。倘若他一靠近,她就用指抠着墙壁,一点点借着力,从角落里游移出来,沿着壁角线缓缓避走。
萧政伸手去搂抱她的腰身,她低呼一声,跑得更远。
他冷脸说道:“你还未答复我,土筑方法失败后,筑板里应该填充何种物事。”
简苍顿住了脚步,看似迟疑未定:“我有法子填筑硬墙,可是听得大哥说,侯爷的墙会压在黑龙之上,不便站住脚。”
他两三步赶过去,冷冷道:“木迦南说什么你就听?我要你留一晚,偏生不答应!”留她的目的,哪怕对外制造假象也行,告诉众人,她不是遭他弃去的妃子,更不是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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