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十里,花开万里。春天真好,花花草草都退去了冬日的残相,红绿相间、娇艳欲滴。阳光很好,撒在枝叶上,偶有一阵风,斑斑驳驳、点点滴滴。温柔,阳光温柔好似能融化残冬。云坠坐在亭中,盯着那杯尚在冒热气的茶水,恍然间犹如置身云端。转眼间,她已经在这里两年了。两年的时光,让她享尽了以前从不敢想的奢华。她早已不是面黄肌瘦,只靠瞪着的眼睛来保护自己的街头小乞丐了。她也是小姐,是能被人伺候的娇贵的小姐。一年前,唯式交代她要做好一件事。事情很简单,只需要去宁郡王府那边看着就行,弘基去哪里了,去了多久,和谁去的。还有那个女人——唯式给了她画像,是一个男子的,娇小瘦弱、眉目清秀,她什么时候来,来多久,都要一一的告诉唯式。云坠不用担心被发现,她有很多朋友,遍布街头的乞丐是她最好、最隐蔽的分身。而弘基近乎偏执的“三点一线”,也成了指派分身的最好坐标。沁园、陆羽茶坊、林一则,他好像再没了别的去处。唯式刚走,她对她做的一切都很满意。
一旁的小丫头替她换了新茶,她静看着起伏的茶叶,耳畔回荡着唯式的声音,“园子你打理的很好,事情也能办的很好,”“你要记住,‘与世隔绝’这四个字。你还要记住,在外人眼里,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她明白这话的意思,活着的死人——唯式想要的就是这样。唯式赏了她大笔银子,让她继续做她的分身。
“不舒服?脸色不太好,”程晃在她旁边坐下,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柔声说道。“没有,就是这种天气,难免有些懒怠。”亭子周围种下的都是唯式喜欢的花种,这个季节花开正艳。“还是回房歇会儿吧,这段日子看着你里里外外的忙着,也帮不上你,我心疼。”唯式抚摸着他的手背,眼含笑意,“都是女人家该做的事情,没什么。眉画正在准备上香用的东西,一会儿还要要去寺里为公主祈福。”程晃点点头。
奶妈抱了小公子过来,小家伙本来还抽抽搭搭,见到程晃立即不哭了,直往他怀里钻。“我的小宝贝,”程晃一把举起来。这是他们的儿子,叫程益。结婚生子似乎是女人的宿命,也是一种责任,更是争宠的资本。在这一点上,唯式深感自己还是赢了沁伊的。生子,是宿命,是资本,却不是爱。程益和唯式并不亲近。“夫人,准备好了。”唯式仔细检查了一下,便告别程晃去回缘寺了。
和惠公主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出行日渐不便。很多事情都需要唯式代劳。上香、跪拜、祈福,唯式例行公事般的做完了所有步骤。和主持闲聊了几句,就准备回去,不曾想碰见了沁伊,想避开又恐主持看出什么端倪。沁伊看见她走了过来。“姐姐,”她俯身施礼。唯式淡淡的笑了笑,算是回应,主持见状就避开了。
“王府的生活果然把你变的更加知道礼数了,”唯式冷冷的说道。沁伊愣了愣,心想每次见你我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毕恭毕敬的,这话从哪说起啊,得亏旁边没什么人。唯式又开口了,“你怎么在这?”“福晋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替福晋还愿,姐姐呢?”“为公主祈福。”“几年前,我们也一起为公主祈福。对了,云朵她姐俩还到府里找我们呢。只是这些日子没怎么见过云坠啊?”“你我本来就不多见,她不知道我的习惯,不好用。我让她去别处当差了。”“那就好,云朵最近一直吵着要见见她姐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你是主子,连一个丫头都不知道该如何管教?”沁伊本是闲聊,没想到惹唯式生气了。“既然想见,也人之常情,你让她明天到府里来找我吧。”说罢,就匆匆离开了。
“好端端的,突然就生气?”看着唯式离去的身影,沁伊喃喃自语,“真羡慕她有那么乖巧的儿子,我们两个成亲的日期相距不过一个月,我这什么动静都没有,难怪福晋会生病。”“姑娘想多了,”平阳好言劝慰。“宫里请来的御医也说不出来有什么,只管开药,苦的要死,”沁伊撇着嘴,突然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为什么只给我看,不给弘基看?”她的声音突然就大了。唬的平阳赶紧捂着她的嘴,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在意才放下心来,“这种话,可千万别再说了。”沁伊咬了咬嘴唇,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回到郡王府,弘基还没回来。沁伊换了衣服,洗了脸,歪在摇椅上,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一丝丝的忧愁涌上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越想越烦躁。难不成要剖开肚子,把程益放进去嘛。唉——她长叹着,愁云雾色,点滴堆砌。安静的房间里不知道身东西在作怪,原本平静的灯芯都不老实了,扭动着身体,一缕黑烟就冒出来。窗外暮色迫近,似有席卷大地之势。“怎么还没回来?”“也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再等等。”沁伊站起来,走到门外,一阵冷风迎面而来,看来要变天了。树叶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斑驳暗影。“快下雨了,”沁伊不由的焦灼起来,正要派人去问呢,好在门上一如既往的“王爷回府”的声音响起来了,那颗心才放下。
弘基抱了抱门口的沁伊,在她冰凉的脸上亲了亲,“在外面傻站着,不怕着凉?”沁伊撇了撇嘴,“我担心你啊。”她眼睛里似有氤氲的雾气,眨了眨,那股鼻酸也就憋回去了。但是到底是心底有事,那股被憋回去的感觉想要涌出来,染红了她的眼圈。“怎么了?怎么了?不舒服?还是谁欺负你了?”他抱着她的脑袋,仔细的看着、问着。她摇摇头,“就是——就是——人家想你嘛,”说着,就往他怀里钻。“没事就好,”弘基轻抚着她的背,一时间那些刻意被他掩盖的东西一点点的涌现出来。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沁伊无名无分的跟着自己生活了三年,在郡王府里,她是自己的福晋,嬉嬉闹闹、有血有肉。可是出了郡王府,她什么都不是,自己爱的人竟然不能入自己的族谱。多么可笑的事,更可笑的是他却无力改变。这次出征,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立夏战功,那时在请求皇上下至册封自己的福晋,是不是就可以了。
“今天回来有点晚额,”沁伊窝在他怀里,“饿了吧?”“西北又起了战事,皇上要我随军出征。”“啊?那不是很危险的?”沁伊马上坐直了,“能不去吗?”“放心吧,这次的主帅是常驻西北的赵嵘将军,赵将军本人很有军事才能,对那里的地形、战事都很熟悉。我这次去,不过是个参谋。”“上战场吗?”弘基直直的看着她,动了动嘴唇,“不会。”“眼睛又直了,每次说谎都这样,”沁伊叹了口气。“放心,好好的在家等我回来,我还有份大礼要送给你呢。”“什么大礼?”“等回来才能告诉你。”“不行,不行,”沁伊晃着他的手,撒起娇来“人家现在就要知道的呀。”“我想……请求皇上下旨,将你的名字写在宗人府的名册上,”弘基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此时却像平地的一声雷,炸醒了旁边的姑娘。“什么意思?”她皱紧了眉头。“你是我的福晋,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弘基点点头,“知道。”“你知道上战场会没命吗?”“知道,”弘基说着。“你要是死了,我要名分干什么呀?”沁伊想揍他一顿,手马上就那么做了,轻悄悄的在他腿上落了几捶。“我不会死的,没那么严重。”沁伊没心思分析他这话的可能性,她极力稳住心绪。原来自己早已放下的事仍然压在弘基心里。他还是在乎这件事。为了给自己一个名分,他要拿自己的命做赌注。沁伊感动于这样的爱,却不能接收。平阳本想进来摆放碗筷的,瞅着气氛不对,又悄悄的退出来了。“我不要,我不在乎,那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没有名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我能天天看见你,我什么都不在乎,”沁伊有些失控,“我只在乎你。”眼睛里已经有隐忍的水珠了,她不想哭,她又很想哭,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不都试一试。“我在乎,”弘基没有让步,他的声音低沉、冷静,让人感到陌生。他没有太多的理由,好像这三个字已经包含了所有,沉甸甸的压得沁伊喘不过来气。“不行,我不能让你去,”沁伊没有底气,她有什么权利能改变既定的事实,“我不能让你去冒险,绝对不能,”沁伊不住的说着。“沁伊,”弘基试图揽过她,被她躲开了。“我明天就要出发了——”沁伊不能相信,她定定的看着他,好希望他下句话会说——我开玩笑的。可是怎么都不会了,他神色肃然,没有一丝玩笑的痕迹。明天就要走了,为什么这么突然、这么急。泪就那么出来了,烫的脸颊难受。他们注视着彼此,弘基眼中的坚定根本就不会给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机会。沁伊明白,他是铁了心了。突然,她吻上他的唇,狠狠的吻着。好像这样就能和他融为一体,好想和他融为一体,这样他再不会有什么担心,这样再也用不着分开……“相信我,等我,”弘基在她耳边呢喃。
老福晋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是惊讶,拉着弘基的手半晌不舍得放。沁伊看在眼里,心想,要是弘基真有什么不测,老福晋得怨死自己了。一切收拾妥当后,弘基拜别额娘、沁伊随军走。
弘基走了很多天了,沁伊就像失了魂一般。天天去问门房有没有西北来的信,总是知道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的问。成亲前,弘基出使蒙古那次出的谣言到现在也没查清。沁伊只盼着他平安归来。她没什么心思,如此又过了几天,才想起那日在回缘寺的事。当下就让平阳做了安排。云朵回来时已过了正午,脸上挂着笑,见了沁伊就跪地磕头,“谢谢夫人。”沁伊摆摆手,正要让她回去,又把她叫住了,“见着你姐姐了?”“没有。”“没有?——没有还这么高兴?”“大小姐给了我姐姐的信。”“你姐姐会写字?”“我爹是秀才,”说着,把信拿了出来,就要递给沁伊。“你自己留着吧,不用给我。”
看着云朵走远了,平阳才说出心中的疑惑,“看样子,云坠的处境也挺好的,只是大小姐为什么不让她们姐妹见面呢?难道?”平阳倒抽了口凉气,沁伊白了她一眼,“想什么呢?云朵肯定认得她姐姐的笔迹,要不然,只见信不见人肯定不安心。你瞅瞅,这像不安心的样子吗?”
“积贤街派人送来了帖子,”平阳拿给她。“什么时候?”她边看边问,“没多大会儿,应该是咱们去王府的时候。”“二哥哥要成亲了?二哥哥终于成亲了,”沁伊笑道,“真希望娶个厉害的主儿,好好治治他。”她把信收好,对平阳说,“备份大礼,派人送过去。”“姑娘不去啊?”“没心情,”沁伊摇摇头。“还是去吧,闷在家里又该胡思乱想了。”
藕佳端坐在一侧,一本正经的想着怎么开这个口。要说直说了也没什么,可是今儿怎么这张嘴怎么有点不停使唤呢。她偷偷的看了看姑姑,她端着茶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呢,一着急更不知道怎么说了。宸妃早就听了满泰的话了,这个一贯被被哥哥宠坏的侄女向来是直来直去,如今这忸怩的样子,看来这假小子终于动了女儿心了。“说吧,看上哪家的公子了?”藕佳脸红了,连一旁的小宫女都笑了,正常的话应该是“说吧,看上哪家小姐了?”“姑姑你也笑我?”藕佳不好意思的捏着衣角。“平时啊,我就有一种错觉,我哥哥是不是养了三个儿子啊。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藕佳也是一个会脸红的小女孩。”说着又笑了起来。藕佳凑上去,挨着宸妃坐下,悄声道,“能不能让她们都下去。”宸妃笑着摆摆手,那些人都去外边候着了。
“说吧,”宸妃满含笑意,藕佳动了动嘴唇,鼓足了勇气说到,“弘基。”“谁?”宸妃是听到了只是不敢相信,哥哥只是说,藕佳心里有人,万万没想到会是他。“藕佳,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们的事情我都知道,我也知道,身为皇室成员这样做,是因为有皇上的默许,但是我这样说,也是有原因的。”说着,就把那些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姑姑,“你说的是真的?”藕佳用力的点点头。“弘基的话我还记得很清楚,他自己都忘了吗?”宸妃有点头大,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走着,“当初的他为了娶那个瓜尔佳女孩,连亲王爵位都放弃了,怎么了这是?”“您是责怪他花心?”“崇礼将军家里的丫头我也见过,模样啊不比你差,当时都没成,连皇后娘娘那都得罪了,闹得是沸沸扬扬的。这才多长时间啊!这世间能有几个男人能为了一个女人,甘愿放弃大好前程,我还以为弘基是个例外的,”宸妃坐下,仍旧是一脸的惋惜。“花心也好,不忠也罢,姑姑,我喜欢这个人,您帮帮我好吗?”“我怎么帮?我更怕将来吃苦的是你,谁敢保证,你会是最后一个?”“我有信心,他的心一定会落在我这里,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宸妃看着侄女稚嫩的脸旁,无奈的叹了口气。色衰而爱弛,这个道理显然她不懂。“我能做什么?”
“请皇上下旨赐婚。”“什么?赐婚?”宸妃一脸的惊讶,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嗓音说道,“你凭什么认为皇上会赐婚?”藕佳明白,此事关系重大,说话也格外小心。“皇上虽是默许,但并不赞成,一是违背祖训,二是辜负了皇上的期望,三是藐视了皇上的威严,这也是最严重的,”说到此,藕佳神色凝重,“之所以会同意多是看在老怡亲王的情份上。我听哥哥说,弘基此次是跟随赵将军出征西北了。西北战事虽急,但总体上来看,大局仍在我方掌握,不出两个月,最多三个月就会传来捷报。由此看来,皇上仍然非常器重他,想通过西北战事来历练他,将来晋升时可以堵住那些老臣的嘴。”“这跟请旨有什么关系?”“西北大捷,皇上定然会重赏有功之人的。姑姑,每次参加宫宴,弘基都是一个人来的,他的夫人没有名分不能来。皇上和老怡亲王情义深重,心里肯定是有些难过的,所以——”“以此为借口?”藕佳点点头,宸妃长舒了口气,悠然说到,“你呀怎么不是一个男儿?这事啊,姑姑答应了,只是得等到西北战事结束,如果真如你所言,我就帮你说和。如果没有,姑姑也帮不上你的。”“恩——”姑侄俩说了些闲话,藕佳就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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