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长公主站在御书房外头,等候着里头的传唤,还是头一回因为要见嘉文帝心里头起了怯意,身上也跟着冒了一层薄汗,手心里头黏腻腻的,这种感觉叫她很不舒服,却又无法控制。
她并无等多久,嘉文帝带着几丝悲伤与愤怒的声音便从御书房里头传出来,冰冰凉凉的只有一个字:“传。”
玉和长公主提着裙子,抬步跨进去,举手投足间显现出她的教养与规矩,尽管心里头已经波涛骇浪,可面上依旧保持着一个公主该有的风范。
她施施然的同嘉文帝行礼,不卑不亢的问道:“不知皇兄此番寻玉和可有急事?”
嘉文帝端坐在上首的宝座上,闭着双眸,手上紧紧捏着那柄灵蛇剑,心情异常复杂。
当年他荣登大宝之时这位皇妹从中出了不少力,并且这些年从不曾邀功,只安安分分的当一个尊贵的公主,他是感激她的,感激她曾经雪中送炭,感激她曾经拔刀相助。
但是这种感激并不能取代穆梓寒在他心中的位置,这么多年他不止一次的后悔,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而造就最后他同穆梓寒的结局,后悔当初会鬼使神差的答应让她一个女人去战场上厮杀,从而丢了性命。
在他眼里,她应该是如同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只管闯祸,总有他在后头跟着收拾的。
可最后她竟然成了一具森森白骨,留他在这世上独活那么多年,又孤独又寂寞,甚至没有一丝快乐。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都不曾想过原来她的死是一场阴谋,一场残忍而又精密的谋划,而这背后的人竟然是他的母亲以及他感激的皇妹。
嘉文帝捏着那柄灵蛇剑久久不说话,内侍们早已经撤了下去,御书房里头只有他同玉和长公主,寂静异常,无端叫人害怕几分。
良久过后,嘉文帝这才缓缓睁开双眸,声音里带着几分咽哽:“玉和啊。”他道:“你这一辈子一直在追求的东西是什么呢?”
玉和长公主心里突突跳,吃不住嘉文帝到底是何意思,面上虽端着,却不晓得如何回答。
她还未开口,嘉文帝便又替她说了:“权势?名声?地位?金钱?”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寂寥:“你要的那些朕都可以给你,通通都可以给的。”
玉和长公主蹙眉,心头跳得越发快,她勉强勾起一抹笑意,恭恭敬敬的回答道:“皇兄,玉和只不过是个女子,要那些有甚个用,身为女子便是只需相夫教子在夫君后头做他背后的女人便好了。”
话音才落,便听得嘉文帝嗤笑出声,越发将手中那柄灵蛇剑捏得紧紧的:“那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是的,皇兄,皇妹如今有儿有女,夫君又贴心贴意,这些都是皇妹想要的……”玉和长公主话还未说完,那柄灵蛇剑猛然出鞘,划过她鬓边的发丝,狠狠地插进她身后的殿门上晃了两晃。
玉和长公主猛然抬头看着嘉文帝,那一剑,若是再正一点,便是直插她印堂的。
嘉文帝面色阴寒,双眸里的火焰蓄势待发,手里紧紧捏着那柄灵蛇剑的剑鞘,冰冷又悲哀的开口:“你们都得到了你们想要的,为何还要夺去朕唯一拥有的。”
“为什么?”他勃然大怒,双目猩红,一滴滚烫的泪水从眼眸中滑落,滴在灵蛇剑的剑鞘上,怒吼道:“为什么?你们,一个得到了至高无上皇太后的位置,一个成了大都最尊贵的公主,你们都得到了你们想要的,可作甚连朕最后一点念想都要掐灭掉。”
玉和长公主心头一震,忙双膝跪地,那些个早就想好对策此时此刻却一个都用不上了,面上那副平静的模样再也装不住了,露出几丝慌乱来。
嘉文帝的情绪已经崩溃了,他双眸糊着眼泪,从宝座上站起来,将那灵蛇剑剑鞘猛的扔下来,打在玉和长公主的脊背上,弹跳一下静静的跌落到一旁。
“朕失去她的时候,母后说,只要朕得到天下,她便一定会回心转意,朕知道那不过是哄自个的,却是顺着她的心意夺得了这天下大位,朕也晓得,只要朕登上那个位置,便是再也与她无缘。”
“朕只想远远的看着她,默默的守着她,她要出征,朕成全她,她要成亲,朕也不阻拦她,结果朕这一点念想都叫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人给灭了。”嘉文帝摊着手发怒的吼道:“灭了,什么都灭了,朕给了你们一切,你们还想着要灭了朕的一切,难道你们不残忍吗?不残忍吗?”
人人都羡慕他坐在那至尊宝座上,因为这天下都是他的,可不身临其境却体会不到这种独孤寂寥的感觉,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所有接近自己的人都带着目的,带着一副假面孔,让他更加觉得自己可悲。
穆梓寒心里头的一处柔软,一个永远装在心里头的人,就算他最后得不到了,他还是想远远看着,可连最后这个看着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么多年他一直折磨自己,折磨身边的人,不过是因为他后悔,不住的幻想倘若那些事都没有发生,穆梓寒是不是不会死,是不是嫁给了自个,为自个生儿育女,他只能活在幻想里头。
玉和长公主跪在下首,全身上下都冒着冷汗,整个人忍不住的微微发抖,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只是心慌害怕。她沉着眸子,将额头紧紧贴在地砖上,声音也带着颤抖:“皇兄,玉和同皇太后,不过是为了你好罢了……”
她知道当年嘉文帝同穆梓寒的事,越是知道她便越是嫉妒,他身为堂堂的帝王,为了一个女人做了许多荒唐事来,她同皇太后合谋,虽是利益趋势,可她到底觉得穆梓寒死得好,只要死了,嘉文帝就不会为了她再做出甚个出格的事儿。
所以,她同皇太后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嘉文帝好,都是为了他好。
可嘉文帝需要这种好吗?
……
穆明舒站在御书房的廊下,手里捧着赵奕衡方才递过来的手炉,望着这皇宫里头的天空,思绪却飘得很远。
赵奕衡就站在她身侧,双手负与身后,同样的望着细雨蒙蒙的天空,思绪也飘得远了。
从那日无意间救下的老妪到如今的证据确凿,嘉文帝传唤质问,不过短短十多二十日,玉和长公主便要从一个高贵的公主沦为一个罪犯了。
他始终都觉得这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有点奇怪,好像有人特特安排好了,只管叫他顺着那条路顺藤摸瓜一般将事儿抖出来。
可要他说,这背后是何人操作,他却是说不出来的,不仅说不出来,还查探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仿佛根本就是莫须有。
两人并肩而立,一红一紫,不言不语,若不是在这样的情况底下,在这细雨朦胧的景里倒也如一副画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穆明舒这才垂首,双眸盯着手中的缠枝花流金手炉,缓缓开口道:“你说,父皇会叫她如何的死法?”
赵奕衡收回神思,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复又平复开来,却并无回答穆明舒,那个她到底是他的姑姑,就算无甚深厚的感情,可到底还是亲人。
穆明舒本也就没有打算叫他回答,复又收敛神色,慎重道:“不管父皇会不会手下留情,我都不会叫她好好活着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瞟向赵奕衡,仿若同他提个醒一般。
赵奕衡当然晓得她是甚个意思,却到底只蹙眉无奈的叹口气:“你啊……”
话儿才将将开个头,御书房里头便有了动静,只见那些个守在门口的内侍一阵慌乱,因为站得远也听不见甚个,却能从那些人的神色中看出慌张惊恐。
赵奕衡后头的话也说不下去了,只匆匆同穆明舒交代一句便疾步往殿内走去。
穆明舒跟着走了几步,只隐隐约约听见嘉文帝吐血晕厥了过去,到底还是没跟着走进去。
不多时御书房里头便人来人往,有内侍,有太医,他们的脚步急促却又有章法。
玉和长公主也叫侍卫押着从殿内出来了,她的衣衫整洁,发髻整齐,面上也一片平静,仿若一个无事人一般。她走到穆明舒跟前停了下来,冲她勾唇一笑:“居然从殿里头活着走了出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穆明舒对上她一双毫无温度的双眸,冷笑道:“一点都不失望,因为……”她的语气加重,一字一顿的道:“你、迟、早、要、偿、命、的。
玉和长公主叫押进地牢之中,等嘉文帝清醒了再听发落。
穆明舒在御书房等到日落黄昏,赵奕衡也没从里头出来,只匆匆派了个宫女唤她先回府去,她只问了两句嘉文帝的情况,到底还是先行回府。
赵奕衡是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回来的,还穿着昨日进宫的那件紫色袍子,满面的疲惫,衣裳也不褪,倒在床上就搂着穆明舒准备睡一会。
可他还未打个盹呢,墨石便急冲冲的赶来又将他挖起来,只一句就叫他脸色大变,裹了鞋子就准备出去。
还是穆明舒拉着他问得一句,才知道玉和长公主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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