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溪是踏着夜色而来,身上披着一件锦绣红的斗篷,懒懒的发髻垂着,像是一朵别在头上的垂丝海棠。
景烟见了梦溪,笑了笑:“姐姐来了。”
梦溪走到了景烟的身边,环莺连忙也端了一个小杌子过来,梦溪坐了下去,双手轻轻地抚摸着景烟还未隆起的肚子上,语气温柔中又带了一丝寂寥:“到底是妹妹有福气,这时候就怀孕了。”
“不过是上天垂怜罢了。”景烟的双眼落在了梦溪脑后的一支琉璃钿子上,那琉璃扭曲缠绕成一支弯弯的藤萝,附在头发上,倒像是从头发里面生长出来一般,景烟静静的看着:“姐姐之前在螽斯门和妹妹说的话,妹妹可一点也没有忘记,只有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以后的日子才有指望。”
“妹妹记着就好。”梦溪将手从景烟的肚子上拿起,理了理衣裳,方说道:“今日也是好险,若不是事先通知了太后,让太后过来的话,那妹妹这胎可能就保不住了。”
想起今日在房中的那一刻,景烟也是有些细密的冷汗慢慢滋生,若是太后没来,由娴妃照料她的胎,那皇后和慧贵妃定会在她身上下手,到时候肚子里面的孩子没了,娴妃也能得一个照顾不周的罪名,不说别的,协理六宫的权利肯定是没了,如此一来,对于皇后和慧贵妃,确实是一石二鸟之计。
“太后不会不来的。”梦溪见景烟的脸色有些发白,知道她也是后怕,宽慰道,“且不说太后是一直护着娴妃的,就是皇后和太后的那层关系,太后也会护着你的。”
景烟点点头,其实前几日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怀孕,但是皇宫里有人怀孕是一件大事,弄不好会变成众矢之的,所以她叫了梦溪来,两人商量了一番之后,才想出了这么一出,虽然险,但是胜算大,一旦成功,那景烟就能平平安安直到自己生产。
“娴妃不是好相与的,皇后和慧贵妃更是不简单,尤其是皇后,虽然看起来贤良淑德,但是背地里的心思也是不少,她的二阿哥去了,如今慧贵妃有了大阿哥,妹妹又在娴妃宫里,若是妹妹生了孩子,寄养在娴妃名下,那就有皇后头疼的时候了。”梦溪想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背腹受敌,皇后也是难办。”
对于皇后,景烟并不像梦溪想的那么多,此刻的她只想着怎么样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以后的日子总归有个依靠,想到这里,景烟又不禁抚摸起肚子来。
梦溪坐在景烟的身边,看着景烟满足的样子,心里渐渐发沉,她有满腹的心思,但是却都是为了别人谋取出路,她不受宠,所以也就只能依附旁人,哪怕景烟只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贵人,如今的境遇也比她好上了千百倍,梦溪心下不服气,但是又不得不认命,看着景烟恬淡的侧脸,慢慢隐藏起自己那最后的一点小小的私心。
因着景烟的怀孕,一直不得皇帝关注的娴妃也渐渐生出了一些得宠的势头来,她对景烟无微不至的照顾,让皇帝很是满意,加上太后偶尔也在皇帝面前称赞娴妃几句,皇帝倒开始慢慢翻起了娴妃的绿头牌,将叶赫那拉贵人和陆常在都冷落了下去。
那日午后,太阳烈烈地照着湖面,热得让人心中烦躁异常,叶赫那拉贵人穿着一件水碧色长裙,站在湖心亭中,犹如一枝亭亭玉立的荷叶一般,看着水中的一对缱绻的鸳鸯,边上的雅珺领着永璜,手中拿着一卷书,看着永璜一字一句地背诵着书中的词句。
湖心亭中偶尔会有凉爽的风吹来,能让人满心烦躁纾解不少,亦珍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连连冷笑:“海贵人有孕不能侍寝,倒是便宜了娴妃,若是娴妃有了福气,也怀上了孩子,那景仁宫上下的人的鼻子可不就要翘到了天上?”
雅珺恍若未闻,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笑意,看着亦珍说道:“以前总觉得你沉得住气,怎么今日就这么沉不住气了?娴妃侍奉皇上这么多年了,才得了皇上几天宠爱,你就看不过眼了,那你得宠那么多天,那娴妃不得恨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了?”
亦珍听了雅珺的这话,默然不语,永璜站在一边,看着雅珺和亦珍,他心里也明白慧贵妃和雅珺在说些什么事情,但是却不敢说出来,只是坐在雅珺的身边低头看着雅珺手中因风翻飞的书页。
许久之后,亦珍才轻轻叹了口气:“贵妃娘娘,嫔妾这话也就和您说说,其实嫔妾真的不在乎谁受宠,嫔妾只是羡慕海贵人有孕罢了,以后海贵人生了孩子,那这一辈子也就够了。”
雅珺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一对鸳鸯在水中交颈而眠,不禁轻轻咏叹道:“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君子万年,福禄宜之,她这一辈子多依靠的男人,确实是一个福禄宜之的君子,但是却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君子,唯一能倚靠的男人,也变得缥缈如白雾,可见不可摸。
“娘娘方才念的是《诗经》中的诗句吗?”对于诗词,雅珺和亦珍皆是精通,亦珍顺着雅珺的话头继续念了下去,“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嫔妾犹记得当日嫔妾进宫,马车帷幕上绣着的,就是一对鸳鸯。”
“世人皆道鸳鸯比翼,是夫妻和睦的象征,但是又有几个人知道,雌鸟落难之后,雄鸟就会另觅良伴,鸳鸯看似两情缱绻,不过是世人的谣传罢了。”雅珺说道这里也不禁连连摇头冷笑,“倒是薄情变痴情了。”
水中的那对鸳鸯依旧那样琴瑟和谐,雌鸟在前面慢慢游着,雄鸟跟在后面,紧紧相随,听了雅珺的话之后,亦珍只觉得心底微凉,声音也不禁有了一丝的灰败:“天家富贵,不就像这鸳鸯似的,到底是鸳鸯,还是怨央。”
雅珺静静地看着亦珍的脸,那样美好的一张侧脸,雪白柔嫩,是白玉,是凝脂,但是那样好的一张脸,在今后的后宫杀伐之中,又会被消磨成什么样子呢?雅珺不知道亦珍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她知道自己。
每日早上晨起的时候,对着镜子里面那张纤尘不染的脸,雅珺总觉得陌生,觉得是自己,但是又不是自己,有时候她伸手摸摸镜子,只觉得指尖冰凉一片,那张脸似乎没变,但是她知道,那张脸之下的那颗心,可能早就如同李清照词中所写,瘦比黄花。
亦珍眉眼一皱,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看着雅珺:“海贵人有喜,娘娘可去庆贺了?”
“这才刚刚有喜,本宫去凑那个热闹做什么?”雅珺的声音淡淡的,“有皇后和娴妃在那儿,本宫又何必锦上添花。”
“可是海贵人终究是有喜了,娘娘这么做,不怕海贵人吃心么?”亦珍绞着绢子,想起上次景烟落水的时候,自己送去的那一串碧玺翡翠手钏,海贵人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虚弱不堪,想来也是个温和的人。
雅珺摆摆手:“海贵人是个明白人,不会在意这些的,倒是这次我也算是小瞧了海贵人。”
亦珍一惊:“娘娘此话怎讲?”
雅珺的手边放着一盘莲子,她伸手剥了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莲子的心微苦,但是雅珺喜欢这淡淡的苦味,含笑说道,“你以为,太后为何会在那时候进了海贵人的房中?”
亦珍低头思索了一番,眼睛一亮:“娘娘的意思是,太后是海贵人请去的?”
雅珺的眼中闪着清淡的光辉,语气却是凉凉的:“不是海贵人,便是陈贵人,本宫算是看清了,海贵人和陈贵人最是喜欢走险招,上次落水,这次怀孕,实在是险之又险。”
亦珍犹是不解:“娘娘此话怎讲?”
雅珺摸着永璜的头,说道:“上次永璜说了,是陈贵人推了海贵人入水,但是事后本宫又见到陈贵人和海贵人实在是亲厚,做不得假,叫人小心留意着,才发现了当中的猫腻。”雅珺轻抿了一口莲叶羹,“原来海贵人落水不过是一出苦肉计罢了,为的就是皇上的恻隐之心。而这次,陈贵人先和皇后说要娴妃保海贵人的胎,皇后自然不会反对,但是太后随后就到,要皇后和娴妃一同保胎,你说,皇后和娴妃都担着干系,海贵人的胎不就稳稳当当的了吗?”
亦珍这才如梦初醒,惊叹道:“看着平时海贵人不声不响的,想不到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倒真的是小瞧她了。”
“是不是海贵人想的主意还是两说。”雅珺抚了抚鬓角,“重要的是本宫已经知道了海贵人的小心思了,往后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亦珍看着慧贵妃,眼中依旧是不解,但是却没有做声,她当初以为进宫之后只要年轻的时候有皇帝的宠爱,年老的时候有一子傍身,便能平安度过这辈子,但是没想到,在宫里的每一步,皆是要小心翼翼,才能保得万全,也不禁暗暗庆幸,幸好自己还没有怀孕,否则以她如今的心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要如何保得住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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