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北的战事平定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天了,阳光极为热烈地漫洒在天地之间,而皇帝,也带着阖宫的妃嫔一同前往了圆明园之中避暑。
圆明园似乎还是昔年景象,只是长春仙馆之中,再没有孝贤皇后的影子,和敬公主此番陪同皇帝一同前来,父女二人在看着寂静冷清的长春仙馆的时候,皆是一脸黯然,和敬公主双眼含泪,说道:“转眼之间,皇额娘已经去了这么久了,但是儿臣还常常梦见皇额娘,想到当初在圆明园,皇额娘带着儿臣一同在这长春仙馆之中嬉戏的场景。”
“珍妤,你倒是好运气,但是朕却没有这样的运气了。”皇帝抬头看了一眼长春仙馆门上的匾额,说道,“你皇额娘,从来没有入过朕的梦中,想来是当初朕确实伤了她的心,他心中一定是在责怪朕吧。”
这话若是再从前,皇帝归为九五之尊,哪里肯说,只是如今只有和敬公主在侧,皇帝并无顾忌,才敢说上几句。
听了皇帝这么说,和敬公主连忙说道:“皇阿玛可别这么说,皇额娘和皇阿玛多年夫妻情深,哪里会怨恨皇阿玛呢?只是皇额娘想着皇阿玛白天里要应付国事,晚上又岂敢入梦打扰呢?皇阿玛和皇额娘夫妻同心,皇阿玛难道还不了解皇额娘的性子么?”
皇帝点点头,说道:“你皇额娘确实是一个好皇后,事事以国为重,不知道皇贵妃当了皇后之后,能不能有你皇额娘那样的性子了。”
皇帝这话倒是将和敬公主惊了一惊,和敬公主说道:“皇阿玛刚刚说,让皇贵妃为后?”
皇帝并未觉察到和敬公主语气之中的震惊,说道:“太后说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又岂能无后?众位妃嫔之中,也只有皇贵妃担得起皇后之位,且皇贵妃本就暂代皇后之职,位同副后,册封为皇后,名正言顺。”
似乎是北风过境,皇帝的只字片语倒是让和敬公主的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意,那冷意深入骨髓,让和敬公主在夏日炎炎的日光之下,打了一个寒噤,但是和敬公主毕竟是外嫁之女,且皇贵妃也算是自己长辈,立后之事又关系到国本,所以和敬公主也不敢置喙,只能说道:“当初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只说皇阿玛让嘉嫔为后,没想到到头来,后位竟是皇贵妃的了。”说着又想了一想,说道,“不过先帝的孝敬宪皇后和皇贵妃份属同宗,皆是乌拉那拉氏,只是孝敬宪皇后是先帝结发之妻,如今皇贵妃册封为皇后,虽然也是嫡妻,但是按照民间的说法,倒也只是续弦了,不知这立后大典,皇阿玛要怎么做?”
“这个不难,毕竟当初圣祖康熙爷的孝昭仁皇后也是继后,既然有例可循,那天下也不敢议论别的。”皇帝这么说着,沉吟了一下,“只是册立皇后与册立妃嫔不同,万事皆要隆重妥当才是。”
和敬扯了扯嘴角,说道:“皇阿玛说得极是,自然是要隆重妥当的。”说完,便看了一眼天色,说道:“这时候令娘娘想来也安顿好了,儿臣去找令娘娘说说话,毕竟正月一别之后,与令娘娘也有大半年没见了。”
皇帝听了和敬说了这话,嘴角微扬,露出慈父的神态,“别的不说,令妃当初还在长春宫日日与你相伴,论起情分来,自然是亲厚,你去令妃处走走也无妨,令妃做事沉稳,你学个三四分,也能好好打点和敬公主府了。”
“皇阿玛净会说这话取笑女儿!”和敬轻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留了皇帝一个人,手摸着长春仙馆回廊上雕花的柱子上的图案,那是条条常春藤缠绕覆盖之下的完满无缺,皇帝的手中感受着那花纹光滑的棱角,静默不言。
而上下天光殿之中,是绾心和亦珍住在一起,此刻两人正坐在殿中,一边的风轮轻轻扇动,带着冰块沁出的凉意,将整个房间浸得极为凉快。
和敬公主进来的时候,绾心正在和亦珍闲话,见了和敬公主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绾心连忙迎了上去,说道:“这个时候公主怎么来了?”
说着又看见和敬公主一脸的汗,忙叫一边忆檀停了风轮说道:“和敬公主刚刚进来,一身的汗若是再被风一吹,极易得风寒,先把本宫让你们晾好的凉茶倒一盏过来,给和敬公主解解暑气。”
亦珍在一边看着绾心忙活着,等到和敬公主喝了凉茶,喘了几口气之后方才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公主这般慌张?”
和敬公主这才说道:“刚刚在长春仙馆,我和皇阿玛一块儿说话,皇阿玛说了,要册立皇贵妃为皇后。”
这话一说出口,绾心和亦珍皆是有些微微变色,绾心倒是还算沉稳,亦珍却是站了起来说道:“皇上当真这么说?可是宫中一点风声也没有啊!”
“没有风声便是最好的风声。”绾心的手边放着一盏新做的龟苓膏,加了一些蜂蜜,吃在嘴里清凉甘甜,“立后之事岂是小事一桩?若是宫中有风声传了出来,说得不好听便是泄露国事,若是查起来,又有谁能担得起这样的干系呢?”
绾心说话的时候眉目低垂,让人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过绾心的话,亦珍和和敬公主皆是赞成,亦珍思索了一番说道:“皇上说要立皇贵妃为后,太后可知道了?”
“若无太后首肯,皇上又岂会这么快册立皇后?”绾心说着,看着和敬公主,“本宫说的对不对?”
和敬公主点点头,说道:“令娘娘说得极是,皇阿玛刚刚也说了,太后对他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无后,可见这件事终究是太后提出的。”
“那便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了。”亦珍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不甘,“当初宫中盛传嘉嫔为后,后来皇上只说嘉嫔德行有失,降了位份,不过嘉嫔德行有失便是在面子上有失,哪里像皇贵妃,背地里不知道糟粕成什么样子呢,只恨皇上不知道,不然皇贵妃哪里能当得了皇后?”
“皇上未必不知道。”绾心说道,“只是皇上是一国之君,凡事解药堵住天下臣民的悠悠之口,皇贵妃的谋略算计皇上肯定是知道几分,但是天下臣民不知道,那皇上便只能装作不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上也不得不顾忌天下,毕竟皇后,终究是一国之母。”
一语说完,三人皆是静默,许久之后,和敬公主看着亦珍和绾心,说道:“我是外嫁侄之女,不常在宫中,但是以后见了皇贵妃,怕也是要唤一句皇额娘,但是皇贵妃,又何德何能和我皇额娘比肩?”
“纵使公主心中不服气,但是世间之事又有多少能如人之意?”绾心说着,便从一边的腰间解下了一枚佩玉,那是一块雕琢精致的小小如意,“如意,如人之意,这雕琢如意的玉还是之前皇上赏的,如今赠与公主,只盼望公主以后能够事事如意了。”
和敬公主自然明白绾心话中的意思,亦珍也在一边浅笑:“别的不说,孝贤皇后仙逝之后,宫中的长春宫一直是空着的,如今本宫倒是听说皇上将圆明园之中的长春仙馆让公主一个人住着,这便是胜过了皇贵妃优待了。”
绾心也在一边点头:“是啊,当初本宫听孝贤皇后说过,从前皇上还是先帝阿哥的时候,就住在长春仙馆,自号长春居士,之后登基,宫中长春宫和圆明园的长春仙馆皆是让孝贤皇后独自居住,可见帝后情深,如今长春仙馆又让公主独住,如此厚待,皇上纵使没有说明,公主也该明白皇上的意思吧?”
既然绾心和亦珍都这么劝了,和敬公主自然也不再说什么了,又和绾心两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带着侍女离开了上下天光。
和敬公主走后,绾心的脸上才显出了一些凝重来,亦珍在一边叹道:“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真的等到这天来了,还是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皇贵妃为后,以她平时和咱们之间理不清的恩怨,以后怕是会难过了。”绾心说着,手紧紧攥着绢子,“不过皇贵妃如今膝下无子,宫中的几个阿哥又都是有额娘的,若是皇贵妃再不能生子,怕是皇上和太后的脸上都不好看,想来为了孩子,皇贵妃也没有多少心情和咱们过不去。”
“这便是说不准了,凭着乌拉那拉思卿的心性,咱们又岂能好过?”亦珍说着这话,冷冷笑了一声,“原本身为皇贵妃还算不声不响,如今一下子跃为正宫皇后,真不知道她要怎么得意了。”
“得意是她的,热闹也是她的,咱们只管往长远地说。”绾心宽慰道,“咱们俩的位分在宫中不算低,愉妃姐姐又与咱们一心,想来皇贵妃就是想对付咱们,也不得不好好思量了。”绾心说着,定然地看着亦珍,“不用担心,毕竟,成了皇后,也有雾多的无可奈何。”
这话,是从前孝贤皇后说给绾心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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