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日光渐渐西斜。
宋鄂俯身伏在医案之上,振笔疾书药方。唤道,“下一位。”
药堂静默片刻,一阵轮舆滑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一名女子停留在宋鄂面前。
宋鄂抬起头来,只觉面前女子殊色容光压制而来,登时便有眼前一亮之感。
待那阵惊艳之感暂时退却后,再度仔细查看,面前女子身形纤瘦,眉画如柳,眸形荔枝,瞧着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清丽的如同画面一般。
他的目光从少女身后随侍的体含力气的丫头身上一扫而过,落在少女身下的轮舆之上。瞧起来这位少女身子不好,方会用轮舆代行。
“这位小娘子到此,不知想要治疗何症?”
顾令月道,“我姓顾。听闻宋神医医术高超,我身患疾病,前来请神医诊治?”
宋鄂闻言又是一怔。
长安城中似这般形容声名显著的年轻贵女只有一位,便是昭国宜春郡主顾氏,得封国名尊号,盛宠隆重,尊贵异常。圣人这次费心力将他强请至长安,便是为了医治这位郡主的足疾。
再度打量面前的贵女。
心中便猜测,面前这位贵女大约便是传言中那位身负盛宠的昭国宜春郡主了!
“今晨医馆门前喜鹊落枝,叽叽喳喳的叫着,我便当有贵客到,却知是谁,”微微一笑,“原来是昭国郡主。”
顾令月闻言仔细打量了宋鄂片刻,“神医认识我?”
宋鄂道,“我虽方入长安不久,也曾听闻有人提起过郡主足疾之事。”
顾令月静默片刻,“您既然听过我的名字,自然该当知晓我自幼罹患足疾。不知可否治愈我的足疾?”
宋鄂沉吟道,“草民是听了一星二些,心中也有一些事。只是大夫治疗,不可纸上虚行,总要亲自诊治过了,才能更有把握。还请郡主容草民冒犯,亲自手诊一番。”
顾令月轻轻颔首,“这是当然。”
宋鄂便起身,请顾令月进了内室。
蹲下身子,朝顾令月再度告了个罪,方伸出手,握住顾令月的一只雪足。自膝盖而起仔细捏查骨骼肌肉情况。
面上闪过思索警醒神色,过了小半刻钟,心中方有了初步定论,轻轻将顾令月的雪足放下。
顾令月问道,“如何?”
宋鄂拱手,“草民斗胆,可以一试。”
顾令月一瞬间神色凝固。她此前面上虽则平静,实则心乱如麻,如今听闻宋鄂这般答复,知道困扰自己多年的足疾有了治愈期望,一时间竟是悲喜交集。
碧桐听闻这个消息,也是惊喜无限,“郡主,你听见了么?您的足疾说不得可以痊愈了。”握着顾令月的手,面上犹自带着笑,两道泪水却流了下来。
顾令月含笑道,“我听到了。”转过头来,朝宋鄂施了一礼,郑重道,“如此,请宋神医给我医治。”
宋鄂叹了口气,“请恕草民不能。”
“按说为医者见了病患便应救治。只是草民此次进京乃是受了贵人所托,如非贵人开口,不好私下给郡主医治。”
顾令月闻言一瞬失语,片刻之后方道,“我知道邀请你的贵人是谁。我与他……之间另有些纠葛。宋神医您是大夫,我虽不才,倒也有些资产,若您是为了诊费的问题,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宋鄂闻言深深的看了顾令月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探究之色。
毫无疑问,这位郡主气度娴雅,着实是一个美人儿。圣人花了数年时间,派出大量人力物力在江南寻找自己的下落,便是为了医治这位郡主的足疾,显见的将这位郡主放在心上。如今,昭国郡主却试图撇开皇帝独自寻自己医治足疾。个中诡谲,说不得有些不为人知的蹊跷。
他对这位郡主颇有好感,若从个人本心而言,倒也愿意倾心为其医治足疾。只是心中另有旁的顾忌,到底要让昭国郡主失望了。“这不是钱财问题,”
他道,眸中闪过一丝柔和色彩,“草民有一位倾心爱慕的女子,因着家族连累缘故,落入官籍。草民发愿为其脱了官籍。那名贵人权势煊赫,您也是知道的,既然草民入了贵人的眼,则我草民心系女子的官籍便只有他发了话,才能免去。草民绝不敢违背他的意愿。还请郡主谅解。”
顾令月闻言怔住,“原来如此啊!”轻轻道,唇角泛起讽刺笑意。
宋鄂瞧着顾令月这般形容,心中生出一股怜惜之意,忍不住劝道,“草民想那位贵人既肯花费精力寻了草民,定然是希望为您医治足疾的。郡主只要好生与之说说,想来求医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顾令月淡淡道,“多谢宋神医好意,我心里清楚了。”转身道,“回府去吧。!”
郡主府绿荫细细,顾令月坐在斋之中独自一人思虑良久。
过往的画面如同彩色的皮影戏一般,一桢桢的自眼前掠过。
困窘绝望的江南湖州童年;
富丽华美的太极宫。
雄壮凄凉的潼关。
苍凉的北地孙府
……
良久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扬声唤道,“来人。”
钗儿应了一声,从外入内,问道,“郡主有何吩咐?”
顾令月闭了闭眼睛,“伺候纸笔。”
明亮的灯光将通古斋中照耀的亮如白昼。
顾令月坐在案前,望着面前雪白的笺纸。
笔是上等的狼毫笔,纸是雪浪般的宣纸。提着笔在砚池中蘸墨,悬在纸上一会儿,只觉犹自有千斤之重。
终于落下:“见字如晤,日前所言,历历在目,若有闲暇,永兴坊当面一叙。”
写完手书,复捧在手中仔细观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方封在了信笺之中,交给碧桐,“命桓衍送到宫中,奉交至圣人手中。”
碧桐躬身应道,“是。”
夜空中的月亮悄悄落下,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天光射破天际,照耀太极宫煊赫威严。
内侍陈孝捧着一封信笺走到姬泽身边,小声禀道,“圣人,郡主府中送了一封手信过来。”
姬泽闻言微微一愣,接过手书,在宫殿明亮烛光下展信观看。
雪白信笺微微震动,显然显示出激动心情。
“朕知道了!”片刻之后,吩咐道,“去郡主府给郡主传个口信,就说朕如今国事繁忙,明日必定前往郡主府探望她。”
……
长安金乌自西天落下,又自东山升起。
姬泽御驾在昭国郡主府门前停下,一路沿着府道径直前行。
砚秋从内迎出来,“圣人,”躬身道礼,“郡主在流云亭中侯驾。”
姬泽随意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阿顾坐在流云亭中,挺直背脊看着从小道上走过来的姬泽,抿唇不发一语。入冬长安天气寒凉,姬泽披着一件黑貂毛出锋的大氅,身材高大挺拔俊美,跨步的姿势颇为潇洒有力,进了亭子,在阿顾面前坐下。
望着面前佳人,目光中闪过一丝柔情,“阿顾。”
阿顾唇儿微微轻抿,做势朝姬泽道了一个万福,被姬泽伸手拦住,“阿顾,不必多礼。”顾令月感觉,他的大掌停留在自己肌肤上的时间长了一些。
她垂眸问道,“这几日,我闲来之时,几次回想当日之事。”抬头望着面前尊贵男子,“我既非特别为貌美,又非聪慧过人。这天下有太多比我好的女子,您为什么会喜欢我?”
姬泽闻言奇异的看着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道理?”
顾令月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是啊。当日在甘露殿,阿顾你为雀奴和阿鹄说情,曾言‘青梅竹马’,算起来,朕和阿顾一处长大,也算得一双青梅竹马了。”
顾令月闻言诧然,“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皱起一双秀气的笼烟眉,“我如今都已经二十岁了,早过了小娘子鲜妍的年纪,我和九郎一处长大,若九郎当真倾慕,这些年有多少机会如何会这个时候才说?你甚至让我前往北地……”身躯微微颤抖,显见的心神激动。
姬泽这一趟,沉默了良久,方道,“情之一字,起源于心。朕虽富有四海,对于爱上头亦是生手。当初朕早已倾心,却根本不知男女之思如何模样,方错过咱们太久年华,可是,阿顾,”伸手握住顾令月的柔荑,沉声道,
“阿顾,朕对你的心意是真的。朕早晚有一日,将天下的尊荣给到你。”
阿顾垂眸望着二人交叠一处的手掌,自己雪白的双手被姬泽手掌包裹,炙热有力。心中微生苦笑之意,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这个面前的男人,是大周的天子,君临天下,位高权重天下无人能及,手中又握着自己最在意的健康软肋,自己就算也千般心气,最后也只能妥协?
“九郎一片真心,阿顾心感念之。若要阿顾同意,也并非不可。”望着姬泽陡然因惊喜而骤放光芒的凤眸,“但我要约定约法三章。”
姬泽沉声道,“请说。”
顾令月低头,轻声说道,“第一:你我二人合则聚,不合则散。如今情深做了情人,日后若淡了情分,也当和平分手,务要反目成仇,和平协商。”
姬泽呵呵冷笑,顾令月尚未情热,已然思虑分离。可见并未如自己般动心动情。他禀性霸道,确定了自己钟情的女子,便一辈子不可能放手。只是话虽如此,如今却只能先假意应允下来,先哄的她情愿与自己一处,日后再慢慢图转,于是咬牙应道,“朕应。”
顾令月唇角翘了一翘,“第二:”
面色轻薄,“阿顾虽不才,也是韩国康公后裔,丹阳公主之女,自认身份尊贵。您是大周天子,身份尊贵,可我也非普通民女,是不肯做妾的。您若有心,我亦有意,咱们只做情人交往,若圣人以妃妾之位辱之,阿顾宁死不从。”
姬泽凤眸之中陡然兴起风暴之意,咬牙应道,“好,这一条,朕也应。”
“第三条:我生平讲究洁癖,不爱与别的女人一道争夺。您若跟我一处,便不得与其他后妃交接。”抬眸望着姬泽,“您可做的到?”
这一趟,姬泽干脆应承,“朕应。”
顾令月初始打算提出这约法三章,未始没有为难姬泽一下的想法,此时听闻姬泽一一应下,心中一时生出空茫之感,似乎是满意,又似乎是失望,竟连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如此,甚好。阿顾今儿有些累,就不留圣人了。再过几日便要过年了,若圣人有意,可以前来郡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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