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盒用的是宫用九宫格的样式,外头描着金漆印花,红底黑盖。
青鸾拿起放在最上头一格的一枚大枣干,只见中间开了个口子,里头夹着一块核桃干,大小分寸那是刚刚好,拿在手里也不会怕核桃掉出来。除此之外,核桃里头还掐嵌着青色的葡萄干,青鸾挑了一只送进嘴里尝,然后扬眉:“里头还有炸好的芝麻?味道很香。”
金萱点点头,不无自得的掐着手指头说:“这叫平安果,一枚果子里一共有四样东西,却都夹在了一起。枣子跟核桃还有葡萄,另外再加芝麻,这四样一起吃都是温补不相冲的。我另外调了桂花蜜,在外头裹了一层之后,再包上洒金图纹的明纸,吃的时候拿着纸包,看着又雅致又干净,也不会妨碍各位娘娘们手上涂的丹寇。”
这等心思,就连青鸾也不得不夸赞她细腻精巧。不过金萱刚说完这话,迦南就拿着一份礼单走进来,道:“主子,长城公主身边的人送了一些东西过来,说是多谢主子上次在湖边救下了公主殿下。奴婢看里头有几样东西格外的贵重,便不敢自作主张,先呈给主子过目。”
长城公主是今上最小的女儿,如今也就四五岁上下。关于这位小公主的身世,那是这几年里建康城最大的谈资。因为其出世时碟册记录生母不详,所以也有人说她是宫人所生,母亲身份低微又不受宠。但后来因皇帝亲自抚养此女,并破格在其周岁时便册封号为长城,因此又引来一番猜测。
但嘴长在别人脸上,流言伤不到这位金枝玉叶的成长。转眼之间,这位小公主已经长到了四五岁,以前皇帝少有将她带出来,而今却时常携她的小手一道出来饮宴会客。
而生育长城公主的那位神秘的女子也终于有了身份,皇帝册其为沅芷夫人,位居丁贵嫔之下,却是九嫔之上。当时旨意传出时,也是六宫哗然,就连二皇子萧簪都忍不住为自己母妃抱不平,皇帝却圣心不改。
“主子,奴婢看这礼单当中有几样东西,是皇上从自己的库房里拿出来的。像这个翡翠冷盘,还有紫光对月樽,还有这一对夜明珠……”
青鸾,跟着凑过去瞧,大都是眼下秋冬年节时分能用得上之物。一看那紫光对月樽十分熟悉,而后想起来,这应是晋朝之物,还是宫廷瑰宝,据传月圆之夜取杯出来斟满酒,便能见到杯身慢慢显出一轮紫色圆月,可以此杯邀约天上的神仙下来共饮。
后来到了前朝,这玉杯就成了东昏候与贵妃潘玉儿之间的定情之物。东昏候萧宝卷宠爱潘妃时,为其倾尽国力建造了“神仙”、“永寿”两座宫殿。两殿之间建有飞天台,台高九十九丈,全部以玉石垒砌而成。潘妃便用三寸金莲在飞天台上翩翩起舞,远观宛若神女下降。
据传宫破时,那夜正是八月十五。东昏候被俘,阖宫上下搜遍却不见潘贵妃,后来有人在潘妃时常起舞的飞天台上找到这一对玉杯,潘妃却不知所踪,有宫人说看见她对月飞升去了。
这样的东西,自然最是易得宫中嫔妃的喜爱和追捧。
掌珠也想起来,道:“这紫月杯从前楚楚也跟我说过,听她的意思很喜欢这杯子,说什么阖宫至宝,也不过此玉杯一双而已。还有她那个姐姐,也跟父皇讨了好几次,都没得手。正好她是八月二十一的生日,我便借花献佛,送这杯子给她,可算省事了。”
迦南以为不妥,出言阻止道:“可是主子,御赐之物,按理是不能转送任何人的。而且这玉杯太过贵重……”
掌珠便看向青鸾,问她:“青鸾,你以为呢?这杯子,能不能转送?”
青鸾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掌珠却一脸事不关己的淡然,她心里叹口气,问迦南:“阖宫之中,咱们主子跟谁的交情最好?”
“自然是三公主殿下。”
“那皇上可知道主子跟公主之间的交情?”
“自然是知道的。”
“那就成了,这紫月杯统共就一对,皇上有好几位公主,赐给谁都不好。所以由主子转送给三公主,皇上就是一举几得。”
迦南听完恍然,看向青鸾时眼底掠过一丝钦佩和惊讶。金萱是个心思比较浅的女孩子,听完这话忍不住赞叹:“青鸾姑姑您可真是厉害,咱们跟了主子十几年呢,都摸不透这其中的门道。难怪咱们老夫人让你过来做典饰,老夫人真是英明又厉害。”
青鸾看她,只是笑着摇头,纠正道:“真正厉害的是咱们主子,不然为何皇上独独在众多媳妇当中特别厚爱她?主子这才叫水晶心肝琉璃人,她日常不过是不愿意搭理这些俗事罢了,咱们各自管辖好分内的小事,这才是正经。”
这话说的掌珠满心里舒坦,嘴角的笑容都禁不住拉长了。不过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连忙收回去。
青鸾看她这幅样子,心里又不禁觉得好笑而又疑惑。其实掌珠对人用起心来,那是十分聪慧睿智的。不过她用心而认真的时候太少,多半的时间,她是情愿自己不理闲事的迷糊着的。
所以她生于世家,长到现在仍留着骨子里的天真和幼稚。但这天真并不代表她肤浅而无内涵,她只是想做个富贵闲人,她不是萧玉嬛,萧玉嬛只是故作的洒脱,她内心里仍在意宫廷争斗中的分寸输赢,她却是真正的自我。
青鸾看着她,忽然由衷的生出一种艳羡与神往。
她也就忽然认同了徐老夫人的想法,这世间的人都是龌龊和浑浊的,好不容易养出一个水晶似的透明人儿,自然只想好生呵护着守望着便好。那些算计,那些不堪,还是由更合适的人来做吧!
进宫就绕不开阮修容这尊菩萨,尽管掌珠心里不耐烦,不过想着假以时日,就能不用再受她烦扰,她也难得耐心,陪着说了好一会的话。
看得出来,阮修容虽然早晚礼佛,但心里仍装着后宫的乾坤和是非。大家都听得分明,她留着掌珠说了这半天,还是想方设法在打听两位公主的案子。还好掌珠四两拨千斤,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发了她:“父皇让太子哥哥和三殿下一道协同京兆尹和刑部彻查京城内外,想来很快就有消息的。”
掌珠心里有些着急,生怕让阮修容留着在她宫里吃午饭,那就耽误了她去太庙看望萧玉嬛的时间。但是阮修容不急啊,她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怎么能生生错过调教媳妇的机会?于是总少不得问长问短,最后见留在檐下的几个侍女手里都端着礼盒,以为还是那些吃的,便道:“还有哪些宫里没有送去的?你留个名册,一会儿我让我宫里的人替你都送了罢。”
要说阮修容也不是什么恶人,就是出身和眼界心胸都上不了台面。她盘算着,自己借媳妇的名义去各宫送节礼,既是彰显了掌珠对自己的敬服,也是抬高了自己的身份。
殊不知掌珠最是看不上她这些小心眼,论出身和家世,徐阮两家本来就相去太远。更何况阮修容这个婆婆,还有一个永远也无法抬头做人的过往——她是前朝东昏候萧宝卷留下的宫妃,到了今上这里,怜悯她们年轻没去处,便都留了下来。
后宫仍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可论份位,她们这些生育了皇子并且侍奉今上十几年的妃子,也就是个九嫔中的一个名号。
丁贵嫔育有太子和其余两位皇子,又是皇帝在潜邸时纳的侧室,清清白白的出身,这个皇后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她们是不敢去争夺的。
可是新封的沅芷夫人算什么?一个从来不曾露面亮相的狐媚,只是生了一个小公主而已,居然也踩到了她们的头上。这口气,憋在后宫众人心里一直戳的肋骨都疼。
阮修容心里也愤怒,也抓狂,只是她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所以不能忍也只能先憋着。
先前听说掌珠得了赏赐,缘由还是因为她救了小公主所以皇帝亲自下旨。于是脑子里就开始有些糊涂了,招手示意迦南近前来,把礼单给她看,一面倚老卖老:“你还年轻,宫里这些人际关系也是复杂,以后你往哪宫送礼,先交由我过目。看过之后,要是妥当,我便叫人替你送过去——”
迦南听得心里发紧,不敢忤逆阮修容,只是偷偷看向自家主子。谁知道掌珠居然连半个眼风都不给她,只是仍不紧不慢的喝茶,迦南想起先前掌珠的态度,心道这礼单要是经自己手里递给了阮修容,以后只怕连自己都不受主子待见了——她心下一急,也急中生智,便将最下面的那份,也就是送给三公主的那张礼单私下掖进了自己的广袖暗袋中,然后将其余的几份无关要紧的,呈给了阮修容。
阮修容便将单子翻来覆去的看着,顿了顿,忍不住问迦南:“听说皇上赐了紫月杯给掌珠,东西你们可见着了?怎么样,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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