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没有见过王贞秀,亦不知道那声音是谁,但看青鸾的脸色变了,她也随即跟着惊惶起来。而后青鸾察觉到了这一点,便对她道:“没事,我们现在还在荆州城里,王爷一定会设法来救我们的。”
掌珠想起昨夜在王府时,萧绎曾为救自己而错失了可以逃走的机会,当下心中一定,点头道:“对,萧绎他一定会来救我的……青鸾,等这件事过去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
她的话没有说完,房门便被人从外推开。室内的侍女皆跪下去请安,王贞秀笑吟吟的负手进来,穿过屏风后,与那锦衣丽人两人站在一块,打量了掌珠两眼,而后又去看青鸾。
“大人,妾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如徐王妃这般美貌绝代的佳人。说真的,先前第一眼时,便是同为女子,妾都不由生出了几分喜欢之意。不知道大人以为如何?”
听那锦衣丽人如此言语评价自己的容貌,掌珠登时不悦的将脸转到另一侧。不过青鸾发现王贞秀的目光并没有胶着在掌珠身上,而是别有深意的看着自己,片刻之后笑道:“徐王妃固然美貌无双,但在我看来,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肉。青鸾,我更喜欢你这样内敛如玉的佳人。”
丽人闻言,脸色旋即一变。再看向青鸾时,眼中便有了显然的敌意。而掌珠有些惊诧的看了看青鸾,与王贞秀两眼,悄然附声在青鸾耳畔,低语道:“这个人,就是那个乱党王贞秀?”
她虽将声音压低极低,奈何室内一片寂静,王贞秀还是听见了。便仰首一笑,落落大方上前道:“王妃好眼力,我便是你口中的乱党王贞秀。反正大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王妃也不必客气,今后大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便可。”
掌珠恨恨的挖了他两眼,将脸庞高高一扬,不屑诘问道:“你这是得了失心疯了吗?什么一家人?本王妃可没有你这样的乱臣贼子亲戚。”
王贞秀也不恼,只是徐徐走上前,眼睛一直看着青鸾,悠悠道:“哦,那难道是我误会了?我见王妃与青鸾情同姐妹,那我娶了青鸾之后,自然便也与王妃情同亲人了。”
她此言一出,室内所有人的眼神都瞬间不对了。掌珠狐疑的看向青鸾,又看了看王贞秀,一脸茫然无法掩饰。而锦衣丽人则是先震惊的看向身边的王贞秀,继而再看向青鸾的眼神便锋利如刀刃,恨不得片片将她凌迟割肉而死。
余下的侍女们,也是各有猜疑,但她们都还记得自己的本分,只是略看两眼,继而埋头垂首,闷在肚皮里各自猜测了。
最耐人寻味的也是最令人意外的,却是青鸾始终淡定不变的神色。见她既不反驳,也不质问,只是衔着一缕薄笑坐在那里,仿佛漫不经心的听着一个跟自己完全无关的消息时,王贞秀这才问道:“怎么,我的新娘子,你就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愿意表示一下喜悦吗?”
“终身大事?大人,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昨夜,应该就是您与方府千金方柔的大婚之夜。这一场婚事荆州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今您这才过了一晚上,转头就将新娘子和岳家撇在了脑后——啧啧!这般举动,只怕难免叫人心寒齿冷,也会让世人唾骂你无情无义吧?”
听青鸾的话,似乎全无要嫁给王贞秀的意思,反而是嘲讽辱骂之意,这下子,锦衣丽人眼中的敌意便消退了不少。不过下一刻,便听王贞秀又大笑道:“方府?如今荆州城内还有姓方的人家么?呵呵……你说的已是过去的古话,我也不妨明白告诉你,从那姓方的贱人跟人勾搭上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资格再进我王家的大门了!所以,昨夜的那场骚乱中,他们方府的人被王府的亲兵侍卫所误杀,这个罪名,少不得要你们王爷来替我担着了。”
虽是心中隐约有所预料,但真正亲耳听到他将新婚妻子一家送上死路时,青鸾仍止不住震惊,脱口问道:“那方柔呢?她现在在哪里?”
王贞秀瞟了她一眼,忽然若有所思的反问:“你关心她作甚?莫非——”
他尾音悠长,似已猜测到什么。青鸾此时方发觉,原来此人心思敏锐远超寻常人,但幸而此时有人在门外回禀道:“大人,湘东王府遣了使者来求见。”
王贞秀这便收住余音,只朝身侧的锦衣丽人看了一眼。那丽人旋即会意,脸上模糊的带着几分笑意,眼神却是冰凉无味的走向青鸾与掌珠。青鸾见势不对,连忙护在掌珠身前,掷地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我家王妃出身东海徐氏,她若有半点闪失,你们都担待不起!”
那锦衣丽人本来手从袖袋中已经取出一柄匕首来,见状便顿住身形,含笑问向王贞秀:“大人……”
王贞秀见青鸾一副誓死护卫掌珠的模样,目光中不知是怜悯还是讥嘲,但瞬间过后,便道:“那就随她,我只要徐王妃的血书送给萧绎而已,至于是谁人的血,却并不要紧。”
于是拿锦衣丽人便将匕首利刃伸到青鸾跟前,青鸾也不躲避,毅然以利刃割破了自己的三根手指,并在指尖鲜血往碗盏内汇流时,对掌珠道:“王妃,略写几行字,先给王爷报了平安。”
掌珠早已惊呆,眼中蓄满泪珠,却不知是该自责还是感念。待她的指尖蘸上青鸾温热的血水时,方禁不住落下泪来,摇头道:“青鸾,我对不住你。”
其时王贞秀早已离开,只是留下身边的内侍等着取送血书。而萧绎所派的使臣更是煞费苦心,在与其周旋多时之后,方小心翼翼道:“大人所提的条件,鄙人回去之后自会一一向王爷回禀。只是临行前能否请大人通融一下,容我向王妃行礼问安?”
王贞秀等的也是他这句话,不过见人是不可能的,当即大手一挥,立时便有内侍捧了一东西到他跟前来。而后他招手示意使臣上前,并满怀恶意的笑道:“我知道你们王妃尊贵,所以这见面就免了。这个东西,你带回去给你们王爷。我想,他看完这个便该知道,接下来要如何行事了。”
使臣见到血书已然面色铁青,再听后面话中的威胁之意,更是转为惨白一片。他急于回去向萧绎复命,起身时甚至还自己踩到了衣襟的下摆,差点当堂摔了一个跟头。在众人的哄笑揶揄声中,王贞秀看着他离开,而后渐渐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肃了神色问道身侧的随从:“冷梅庵那边可有回话?”
那边王府内,萧绎接到掌珠所写的血书之后,又气又怕又痛惜,将那血书捧在手里,直看了十几遍,方才重重坐下身去。幸而不幸之中也有一桩幸事,那便是陈霸先等人总算趁着使臣上山时混进了定庐的后山之中,只是现下还没有消息传来,只能静候佳音。
这头,王贞秀既抖完了威风,却不急着去跟萧绎讨价还价,反而是命人传话给家中自供奉的家庙冷梅庵,说是要去上香。
自定庐修建之日起,便早有密道通向各处要害。随侍们侍奉他悄悄行至冷梅庵的大佛堂里,出家在此伺候香火的也是年老的家仆,此刻退出老远。而案上观音大士金面安详垂视,悠然无声。
“上香。”王秀贞在菩萨跟前凝视一番,继而将手从袖中展出来,吩咐左右道。
随侍拈香奉在香炉里,见他背着手仰面望着,目光沉静,青烟中嘴角的阴郁更是鲜明。
“大人,是否先去知会沉香夫人?”
佛堂外悉索的脚步,似是三五个女子。王贞秀当即皱眉,向左右招手,三人皆隐身在菩萨身后的帐幔之内。
“奴婢替夫人上香。”那侍女的声音刹是清脆,王贞秀登时便心跳加剧起来。他知道,是那人来了。
果然听另外一女子,声线轻柔如水,沥沥道:“不用,我自己来。”
随后是侍女掸动跪垫之声,衣裙脚步交杂之声,颇为热闹。一会儿静下来,只有那人拨动佛珠的声音清晰可闻。
“求菩萨保佑,愿家中少主近来一切平安,事事顺意。”那人在观音像前默诵完佛经,又轻声祈福,随后又似想起了什么,随即默然半晌。
王贞秀一笑,正要走出去,只听她却接着颤声道:“如果少主此番有什么意外,求菩萨可怜见,千万别让我知道,只求能在他离开之前一刻,让我先抛却这孤独尘世,地下能独自一人忏悔赎罪。如此了却这一生的冤孽,我死亦余欢……”
“夫人!”一旁的侍女已然惊呼起来,“如此不吉祥的话,千万别说。”
“说也说了,菩萨跟前,怎可反悔。”她声音中全是如释重负,“磕了头走吧。”
抛却所有的尊贵幸福,只祈求能在自己之前早死——王贞秀觉得她真是有点痴了,傻了,掏空了一切都给了自己,那么,自己又能给她什么——静静倾听着她的脚步远去,他撩起帐幔走到佛堂外的阳光下,百般的忧虑中又多了一件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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